洗漱完后,两人躺在一张床上。
关了灯,房间内陷入黑暗,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层层斑驳的树叶,轻柔的洒进来。旁边的风扇自顾地转着,偶尔发出细微的震动声。
以她们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头顶一轮清亮的白月,今晚格外的圆。
“苏寻,你可以和我说说这些年我不知道的事情吗?”周围都静下来了,那些在白天被藏好的疑惑一股脑地全冒了出来。
她其实隐约间从苏寻的字里行间窥探到,当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巨变,才导致一家人匆忙搬走,不和任何人联系,还有,曾经那么安静娇羞的女孩子,现在落落大方、自信从容,这是她以前从没看到过的不一样的苏寻。
这让她不得不好奇。
再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苏寻没再像下午那样回避,她本也没打算隐瞒什么,一个下午的时间,她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将这一段如同戏剧般的经历说给她听。
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绝望的中午,满地的碎片、狼狈的母亲、失踪的父亲,还有那一年的居无定所、四处躲债的日子。
这些事情她从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起过。
一开始的时候,每每想起这些心里就像是堵着块什么硬物似的,无法组织流畅的语言。
后来她想通了很多,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痛苦的经历,前些年自己过得太顺利了,上帝才会给自己的生活设计这么一出。
可这个时候,她又发现,这些年自己忙着赚学费,忽视了很多东西,比如说身边的同学,她一直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就更不用说和人提起自己这些事情了。
直到现在,她看着外面依旧清亮的月光,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够这么冷静地将这些经历说出来。
小小的空间里、身上黏着热汗。
没有委屈、没有害怕,只有平静。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这些并不怎么美好的经历,让她比以前的自己更加坚定、更早地体会到了世道艰辛,大人的不容易。
“抱歉,我不知道你……”我不知道你这些年这么艰难,还偷偷埋怨过你的不告而别。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好朋友的过去的生活,这些对于一个十四岁不到的女孩子来说,估计就像是天塌了一般吧,如果换成她,她不能确定自己不会崩溃。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寻身上那种属于小白花的娇弱不见了,一个家庭突然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就只能靠自己撑起一切了吧。
曾经和陌生人说句话都不好意思的人,居然会顶着大太阳,拉住一个又一个不耐烦的行人分发传单,会去超市当售货员,去商场跳舞……
“我其实早就没事了,现在我们家三个人过得很好,我赚的钱足够给家里开花店。”说到这个,她的语气里满是自豪。
唐诗知道她写小说的事情。
察觉到身边人的语气里尽是平静,还能和她说笑,她终于相信苏寻是真的没事了,只是心酸,那些年她和她妈妈两个人是有多辛苦才能将这个家撑起来。
旁边的人已经开心地说起了自己考上心仪大学的事情,她静静地听着。
很久之后,似乎是说累了,停了下来。
狭小的空间又陷入静谧,两个人都睁着眼睛,谁也没有说话。
月亮西斜,一室的月光,还有风扇转动的机械声。
“我和蒲小川在一起了。”
耳朵里突然传来一道细小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下却十分突兀。
她倏地转了个身,双目清亮地盯着旁边正望着天花板发呆的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现在才说,太不够意思了啊。”
“貌似你的故事比较重要吧,我总得先关心关心你,一上来就说我的恋爱史太招人恨了。”
“我当然说的不是现在,很久以前你就瞒着我了。”苏寻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
她以前就觉着蒲小川和唐诗两个人有问题了,只是他们都是自己的好朋友,如果不愿意和她说的话,她也不想主动挑起,就假装不知道了。
而且两个人应该也并没有那么顺利,不然当时她在和两个人聊天,无意提起另一个人时才会都是那个奇怪反应。
“原来你早就发现啦。”唐诗看到苏寻不是很惊讶的态度,一时之间把自己给吓到了。
“我当年看了那么多狗血言情不是白看的。”
“没劲儿,这样岂不是一点惊喜都没有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惊喜这种事情嘛,肯定是有的,如果你不介意和我细说的话……”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和他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她和蒲小川一向互相看不顺眼,她看不惯蒲小川总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蒲小川也经常嘲笑她像个凶婆娘,两个人每次说上几句话就会吵起来,还要苏寻来缓和。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从电视剧以及各种漫画里窥探到某些男女之间朦胧的联系之后,她被告知了一个荒唐的事情:因为在意,才会对惹怒对方的事情乐此不疲,幼稚又真挚。
初一的某个中午,是他俩挑破这一层关系的导火线,蒲小川因为她亲近另一个男生而和她大吵了一架,她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他在胡闹想让她在班上丢脸。后来他找到了苏寻,帮他一起设计了雁山上的那一幕。
那天他故意让其他人分开,让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他向她道了歉,并且坦白是因为不想看到她和别的男生那么亲近才生气的,将她说的满脸通红。
他们当时并没有在一起,只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后来他终于决定了要走美术这一条道路,每天都很辛苦,但是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累,每次提到自己热爱的东西时,眼睛都闪着光,这让她心中升起一种奇怪又难以说出口的情绪。
接着她发现,最好的朋友苏寻也在为着上最好的高中而努力,连来找她的时间都变少了。只有她,依然无所事事,每天呼朋唤友四处游荡。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这种莫名的情绪了,大家都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奋力前行,自己像是被遗弃了般,于是她更加厌弃自我,放任自己。
她很讨厌这样却又偏要装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我行我素。
直到有一天蒲小川来找她,让她为自己负责,可她却愈加厌烦这种两人差距越来越大的现实,最终她还是拿出一贯不在意的模样,说他虚伪,接着两人完全闹僵了。
可到最后,她还是拿起了课本,认认真真看每一道题,她不想被人瞧不起,特别是他。
后来蒲小川去了一中,那里一所比较重视美术生的重点高中,没有三中那么难考,她拼命学了一年后,堪堪过了那年一中的招生分数线。
“后来我们就很自然地在一起了,又去了同一个城市读大学。”她缓缓叙述着,语气里尽是甜蜜。
苏寻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个人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而且,一直不告诉她!
“我被惊到了,真的。”
她那本一直不知道怎么写的小说,突然就有思路了,这种为爱考大学的题材她还没尝试过。
“彼此彼此,你当年和我说起和裴轲表白的事情的时候,我也被惊到了。”她看了旁边人一眼,“你后来真没再找过他?”
她摇了摇头,“没有,一开始的时候不敢联系任何人,怕连累你们,后来……是不敢联系他。”
她将一切联系方式都换了,以前那些人的联系自然也丢了,思念到极致时都敢偷溜进他所在的学校去看他每天看的楼栋、一草一木,却唯独不敢去见他。
若是见到他,他对自己满是埋怨与恨意,或者他已经不在意自己了怎么办?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她都没有勇气去面对。
“其实当时你不见的时候,最急的人就是他,知道你不告而别的时候,他应该是害怕的,担心的嘴唇都白了,每天去你家楼下等,发了疯一样给你打电话,可是一次回应都没有得到。那个暑假,他找遍了一切你可能去的地方,常去的奶茶店、书店、商场……”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
“其实这么久了,你应该和他联系一次的,哪怕一次,他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冷冰冰的,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很抱歉,对他这么坏。”所有歉意的话都梗在喉间,突然鼻尖很酸很涩,说不出任何话,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她此刻的心情,只能任由连绵不绝的泪水从眼角流下,滑进发间。
她知道自己突然消失,背弃了当时的约定会让他受伤,但是自己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自己的愧疚和害怕,迟迟不去找他,让他惶惶不安了这么久。
她真是个坏人。
“你复读一年考S大,其实也有他的原因吧。”唐诗半晌才继续开口,“他就在S大,这次,就好好对他吧。”
她只是一个外人,可是见证了这么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失魂落魄的一面,总是有些不忍心的。
“我知道了。”她呜咽着,从喉间发出这一声。
那么这次,换她去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