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婷回了家,老两口也没说提亲的事,只是她好几回看见爹娘两个人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她想着人老了难免有些嘴碎谁家不是这样呢!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转眼就是大年三十,今年回来的晚拆洗被褥的事没怎么干,可是扫院子、换窗纸,买红纸写对子,屋里犄角旮旯的收拾一样没落下。她是个勤快利索的性子家里见不得一丝灰尘,收拾完累的腰酸背疼,可是看着雪白的窗纸,鲜红的对子,利索的院子,心里就是说不出来的高兴。只是今年有些不一样了,在屋里低头拾掇的时候总是不免想起挂甲屯的院子,想起院子里和她朝夕相守的人。爹娘兄弟的冷漠反正也习惯了,心里渐渐的也冷了,也许别人的冷漠才是对的,世界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小时候看着别人家孩子在爹娘怀里撒欢,心里总是想着为什么那个孩子就不是自己呢?后来长大了她也明白了,能得到爹娘的慈爱、兄弟的照顾这是个多么奢侈想法!有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多么渴望有个人来心疼一下。二十岁的大姑娘了,看着别人穿了新衣服了,看着别人被悉心关爱着心里怎么能没有一点波澜。长这么大了出门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上高中,当她第一次来到京城看着宏伟的建筑,看着川流不息的汽车,看着青春飞扬的同学,看着林木掩映,秋色如画的校园,心里的喜悦只是一刹那,过后就是惶恐不安和寂寥,从新乡的乡下突然来到这里她总觉着自己是个局外人。在这个繁华的都市和热闹的校园里她从内心里觉着孤单,觉着空落落的,想找个人说说话,想有个依靠,想有个累了困了能够踏踏实实栖息的地方。可是茫茫人海,一个从来没有出过门的小姑娘渺小的就像一粒尘埃,哪里有她栖息的地方?这时候二和来了,他真的就是上天派来的,一下子就把她从苦水里拉了出来,又泡到了蜜水里,让她真正的尝到了家的滋味,尝到了被人关心、被人怜爱的滋味,和他在一起以前受的苦,遭的罪一切都不算什么了。一个人尝试了好的东西,其它就再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大年初一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她两个哥哥、嫂子、侄子来了一大家子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爹娘就已经不再操心这些家里的琐碎事了,安心的当起了老太爷,张婉婷里里外外又是忙活了一天。初二哥嫂要去丈人家,总算能歇一天了,初三就走,二和说了他在挂甲屯家里等着呢!想到和二和在一起的甜蜜心里的急切就怎么也掩不住了,恨不得现在就走。
初二张婉婷吃过早饭刚刚收拾停当,就听院子里有人喊道:“老张,老张兄弟在不在?”
张婉婷推门出来见是大队支书,立刻笑着撩开门帘说道:“老叔你来了,真是稀客,快进屋。”说着就要请人进屋。
大队支书却没立即进屋,就这么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了张婉婷几眼,笑着说道:“这孩子,瞧这漂亮劲儿,叔都快认不出来了!”说完进了屋
张老汉家两口子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事,两人正忙活着从炕上下来穿鞋迎接呢,支书已经进来,说道:“你两口子都在呢,都把自己拾掇的利索些,刚接了电话赶晌午赵书记要亲自过来接你们去县里吃饭,今天吃过饭,明天过来送彩礼,你家闺女这亲事就算正式定了。以后老哥哥我说不得还要靠你照顾呢。谁让你们两口子有本事,生了个这么有出息的闺女呢!”
张婉婷听的心里咯噔一下,这话里说的明明白白,这是给自己定了亲事呢!一瞬间只觉着脑子嗡嗡作响,心里一团火好像要马上要炸开一样。她强忍着心里的烦闷问道:“爹,刚才老叔说的亲事,是咋回事?给谁定的,定的谁,俺咋不知道?”
张老汉眼皮子一翻,说道:“当然是给你定的亲事,县里赵书记家的儿子,爹亏不了你,跟了赵书记的儿子,又体面又实惠,这么好的亲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张婉婷听了她爹的话已经是五雷轰顶,气的身上一下就软的没了力气,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爹,这么一个家庭呢,她咬咬牙看着她爹斩钉截铁的说道:“爹,俺不同意!俺还要上学!这样的事为啥不和俺说?在你们心里俺不是个人,就是个物件?想扔给谁就扔给谁?”
张老汉一听就炸了,脑门上青筋毕现,两腮突突乱跳怒道:“这么好的亲事你凭啥不同意,结了这门亲你小弟还能转非农户口,你又有个有势力的婆家,有啥不好?再说了,你是俺闺女,你的的亲事俺说了算,这个主俺做的了!”
张婉婷现在死的心都有了,摊上这么个爹根本就没什么理可讲,他的道理永远不在你的世界里,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脑子里又会冒出啥不靠谱的主意来。她定了定神说道:“爹,俺在学校除了放假每年能给家里180块钱,以后工作了最少每个月有最少60块的工资,俺除了生活费都给家里寄回来。小弟十八了,不管上工还是种地将来都不会差俺会一直帮衬他,只求爹不要在结亲的事上管着俺。”
眼看着结了亲小子农转非就有了着落了,这是以前梦里也不敢想的事。张老汉怎么会同意她的恳求,他瞪起眼指着张婉婷的脑门说道:“你别扯那些没用的,以后你工作分配到京城俺上哪找你去,你让老子眼看着抓瞎吗?这门亲事老子说了算,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她娘看着闺女一脸倔强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也是恼火,只得耐着性子劝道:“妞,你想想,俺和你爹能害了你?从小把你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俺和你爹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累?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就不听爹娘的话了?再说了你也替你小弟想想一个农转非的指标这是一般人能求来的?”
张婉婷身软软的靠着门框,两手撑的发白,说道:“爹,娘你们想想,这家里谁替俺想过?俺从小给队上打猪草,收麦子,放羊,起地打垄,上学都是俺挣的工分,可没花过家里一分钱!反正这亲事俺死也不答应!”
她小弟听了她的话一声不吭的转身出去了。支书在一边也是听着心里一阵尴尬,嘴里嘟哝道:“好好的事,怎么成这样儿了呢?这可让人坐了腊呀!”说完也是转身出去。
张老汉见小儿子的事眼看就要落空心里早就怒火冲天,他指着张婉婷喝骂道:“你个上不了台面的赔钱货,今天这事没你说话的份,还是那句话,这亲事老子说了算,除非你死了!”
张婉婷知道再多的辩解也是没用的,从爹娘冷漠的眼神里看的一清二楚。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怒气,更多的是绝望,看着她爹回道:“爹,娘你们别说了,这亲事我死了也不会答应!”
张老汉已经怒极,听了张婉婷的话已经再也压不住火了,顺手就在闺女脸上抽了一巴掌喝道:“老子没你这个闺女,你咋不去死呢!”
嘴角的鲜血流到舌头上,嘴里一片咸腥,张婉婷双腿绵软的从屋里出来,心里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走着走着就来到河沿上。张婉婷呆呆的坐在河沿上看着河里的冰窟窿,真想就这么一头闷进去一了百了彻底解脱。
想起这一家子对自己的眼神,她觉得很寒心。外面让冷风吹着,将热的眼皮冷静下来,将欲流的眼泪吞回心里。这滴眼泪,她不打算流,最主要的她不需要用眼泪证明什么,但需要用没有眼泪证明什么。
心中涌上一阵空落落的感觉,好像,非常寂寞,想找个人好好说话。但是,谁是可以说话的?连父母兄弟都不能说话,别人还有什么人靠得住?她从来选择将话藏在肚子里,什么都不说。可是见了他总是有无数的话想说,现在他在哪里?
坐在河边她又想起了往事,从小到大她都在努力证明自己不是爹妈口中的赔钱货,她努力学习,艰难的完成初中,高中的学业,次次都是第一。
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一天,她想着这该给爹妈争气了吧,自己可是整个乡唯一的大学生,可是老娘说了一句,将来再能干还不是给人家!
按照她爹妈的意思,这个大学不读也罢,张婉婷无奈拿出通知书对着勉强识字的爹说道,“爹,你看,上面说每个月有24块补贴呢,我要是不去多可惜。我每个月怎么也能寄回来2o块钱吧,家里你们也能轻松些。听说我工作了工资最低都是六、七十块钱呢,还包分配,爹,只要你让我去,我以后每个月的工资都给家里“
每个月2o块钱确实让老俩口心动,可是能不能到手呢,前后左右村子也不是没有出去工作的闺女,可是呢,出去的心活泛了,找个城里人一嫁,谁还能管农村爹妈死活。何况自己闺女也是2o岁了,保不准没有其他心思,又是这么要强的一个人,出去了不回来可就抓瞎了。
老俩口最后商量下为了那20块钱还是勉强同意了。张婉婷在学校老师的帮助下终于一个人背着包袱孤孤单单的北上了。
之后张婉婷每个月领到生活补贴后都会第一时间寄到家里,一个学期下来也有8o块钱,张婉婷回来过年的时候还想着,这次爹妈该给个自己好脸色了吧,自己几个兄弟能高看自己一眼吧。
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她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所有侥幸的念头都湮灭,现实的无情就在于,它能坏到比你设想的更坏,永无止境。
她不认为自己读大学就有多么了不起,可是并不代表她愿意被这样糟践。她心里有自己的爱,有自己的家,有她的二和。
阴冷寒风中好不容易出来的那点太阳快要慢慢下去了,坐在河堤上,她努力的不想着这烦心的一切,她越是想哭,越是告诉自己不能哭。一直紧绷着不让自己哭,最终还是放声大哭了出来,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种种过往,委屈的想哭。她就这样蜷曲抱腿哭,越哭声越大,好像一下子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