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相偕走出院子,穿过长廊,登上楼梯,早有一名酒楼的伙计,迎着陪笑道:“三位公子爷请。”
太白居四面红烛高烧,但坐位上只是疏朗朗的,没有几个食客。伙计把三人领到靠窗口的一张桌上落坐,另一名伙计,立即送上三副杯筷,沏来了茗茶。
伙计躬身笑问道:“三位公子爷要……”
燕栖梧不等他说下去,挥挥手道:“你去吩咐厨下,酒菜拣他拿手的做,只要好,贵没有关系。”
太白居地处僻城,几乎也难得遇上这样的阔公子,两名伙计如奉纶音,没命的应“是”,鞠躬而退,飞也似的朝楼下厨房关照去了。不多一会,两名伙计陆续送上几盘热腾腾的莱肴,酒也来了。
燕栖梧不拘俗礼,谈笑风生,豪迈的频频举觞。
俞惊尘也酒逢知己,逸兴遄飞,两人谈谈说说,酒到杯干,太白居的莱也着实做得不错。
姬青青是姑娘家,推说不会喝酒,酒只微一沾唇,根本没喝,菜也吃得不多。
这时但听楼梯上,响起一阵沉重的“笃“笃”之声,有人走了上来。
俞惊尘举目望去,只见上来的原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叫化。天底下,不论你走到哪里,都是只重衣衫不重人,无怪酒楼伙计要不让他上楼了。
这老叫化子一头尘垢凝结鸟窠般的乱发,遮住了眉眼口鼻的一脸络腮胡子。
瘘着腰,一条右腿缺了半截,手上支着一枝黑黝黝的铁拐。因此走起路来,一拐一拐,铁拐着地,发出沉重的“笃”“笃”之声。
他右肩上还蹲着一只金丝小弥猴,金睛火眼,骨碌碌的四面乱转。
老叫化身后跟着一名伙计,敢情拦止不住,面上犹有愠色。老叫化上楼之后,一双大环眼向全楼一扫,倏地落到俞惊尘三人的席上,呵呵笑道:“我老要饭时运不错,碰上三位公子爷,总算酒饭有了着落了。”
俞惊尘看他两道眼神,开阉之间,精光熠熠,宛若两道冷电,不由得心头一怔,忖道:“这老叫化好精深的内功,不知是哪一路的人物?”
老叫化身后那名伙计,已经怒声道:“要饭到别处去,别在这里噜嗦。”
老叫化连头也不回,嘿然道:“嘿嘿,你瞧,这位公子爷不是要请我老要饭的入席了么?你们这些酒楼里的跑堂,真是狗眼看人低!”
燕栖梧酒喝多了,一张俊脸,红得醉人,看到者叫化在楼梯口现身,脸色微微一变,闪过了一丝异样的表情,但很快的又恢复了正常。此时果然站起身来,点头笑道:“老丈真是趣人,人生何处不相逢,老丈如不嫌弃,来,来,学生倒要和你浮三大白。”
老叫化回身过去,大环眼瞪了那伙计一眼,意思是说:“如何,人家公子不是请了我么?”口中却嘻嘻一笑道:“到底是公子爷爽气,富而不骄,果然请老要饭喝酒了。”
说着,有意无意朝姬青青咧嘴一笑,就毫不客气,在三人横头的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酒楼里的伙计眼看三位公子果然请老叫化入了席,心中虽觉奇怪,只好给他添了一副杯筷。
老叫化可用不着招呼,取过酒杯,自斟自酌,杯到酒干,运筷如飞,大吃大喝起来。
俞惊尘心中暗想,这老叫化分明是个游戏风尘的异人。
一面也更钦佩路大哥虽是狂士,居然也有此雅度,实在难得。想到这里,眼光朝老叫化望去。
在他心中,原想和老叫化攀谈几句,探探他口气,哪知人家却只管狼吞虎咽,旁若无人,根本不理会同桌的人,这般馋样,委实可笑得很。
不多一回,大概是酒醉菜饱了,老叫化捧腹而起,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老叫化已有好久没有吃得这样痛快了,真是多谢三位公子。”
一边说话,一边柱着拐杖,“笃”、“笃”的迳自往楼下而去。
俞惊尘望着老叫化的背影,微微出神。
这么一位风尘异人,同桌喝酒,依然失之交臂,也好像是老叫化故意借酒卖傻,不和自己三人交谈。燕栖梧却似看出俞惊尘的心意,轻笑道:“贤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类怪人,还是少交的好。”
俞惊尘道:“大哥说的,自是良言,不过据小弟看来,这老叫化分明是个游戏风尘的奇人,而且还有一身武艺呢!”
燕栖梧故作惊讶之色道:“啊!贤弟,你说他还有一身武功,这个愚兄倒是没看出来。”
姬青青道:“你当然看不出来了。”
伙计撤去杯盘,又替三人沏上香茗。
大家又坐了一回,燕栖梧从怀中拿出一绽银子,往桌上一放,起身道:“贤弟酒喝得不多,姬贤弟更是滴酒未沾,但愚兄却喝醉了,醉得痛快,哈哈!人生得一知已,可以死而无憾!”
他脚下有些不稳,说的也已经是醉话。
姬青青望望俞大哥,说道:“他喝醉了。”
燕栖梧道:“谁说我醉了?我如果醉了,我就把你看成小姑娘了,你说我醉没醉?”
姬青青别过脸去,没有理他。
俞惊尘道:“大哥,时间不早,咱们回去了。”燕栖梧一手搭在他肩头上,说道:“今晚我要和贤弟剪烛西窗,好好谈上一晚。”
俞惊尘看他醉态可掬,看样子喝醉了,一手扶着他道:“好,那就回去了。”
燕栖梧一手扶着他肩头,一手握着姬青青的手,问道:“贤弟,咱们可要吩咐伙计,再准备一些酒菜,送到房间里去,咱们一面谈心,一面喝酒,岂不妙哉?”
俞惊尘顺着他道:“好,咱们回去之后,如要酒菜,随时可以吩咐店伙来叫。”
燕栖梧打了个酒呃道:“如此甚好。”
俞惊尘扶着他走下楼梯,燕栖梧一个人几乎有半个身体全靠在俞惊尘的身上。
俞惊尘被他紧握着自己的手,只觉软绵绵的十分舒服,男人家的手,竟然柔软得比姑娘家的纤纤柔荑,还要细腻。
回到后进,店伙眼看俞惊尘扶着那位公子回来,好在后进官房正好还空着一间,慌忙走在前面,打开了房门。
俞惊尘把他扶到床上躺下,正待给他脱下靴子。
燕栖梧突然坐了起来,说道:“贤弟,你别忘了吩咐店伙,去叫酒菜……”
话声甫落,人已横倒下去,连靴也没脱,就一个转身,朝里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