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上午,日暖风和,尚华北城安平门的守兵正悠哉游哉地盘查入城车辆,时有闲暇,相互说笑,都头坐在一旁眯着两眼晒太阳,好不惬意。
一阵马蹄声蓦然响起,间杂着百姓惊叫。都头惊起,定睛看去,一匹黑马飞驰而来,蹄下尘土飞扬,状若疯癫。众守兵从未见过这般阵仗,有人硬着头皮上前意欲阻拦,有人往后躲闪,都头看清马上的人后,扯着嗓子吼道:“快闪开,让人都闪开!是七殿下,让路啊!”
黑马临近城门,速度未放缓丝毫,仍在狂奔,宇文凤拼尽全力紧扯缰绳才使它刹住,黑马跑得野性发作,前蹄扬起长嘶一声,喷着鼻子连连刨地,徐徐平静下来。一路疾驰戛然而止,宇文凤忽觉浑身疲软,她看着两侧惊魂未定的行人,翻身下马,攥着缰绳,一步步往内城走去。
牵马行至宫城北门,当值禁军尽皆怔住,为首校尉失色道:“七殿下受伤了!传太医,快去太医院!……”
“本宫无事,你们不要声张……这马着人送去和王府。”宇文凤低声道,把缰绳扔给校尉,一手按住血洇衣袖的左肩,脚下一高一低地走进宫城,横穿御苑比往常多耗了一倍工夫,方缓缓迈入清祥宫门。院内几个洒扫宫女见她突然出现,发髻凌乱,形容狼狈,登时大慌,宇文凤听得戾气上涌,冷声叱道:“嚷什么,本宫还没死呢!大惊小怪,各自做事去,别在这儿吵吵嚷嚷的!”
说着迈上侧殿石阶,正好撞上闻声走出的檀溪,见她此状自是惊询着赶忙迎进内室。对于檀溪宇文凤不好呵咄,便任由她一边上药一边叹气,等包扎完毕方摆手道:“姑姑去歇着罢。一点擦伤,不碍事,结上痂就好了。”
“殿下,您……”
宇文凤早已猜到她心中所想,绷着脸看她一眼,冷漠道:“姑姑,
檀溪本还打算趁机劝她收收性子,一瞥她阴沉的面色,不好再说什么,便吩咐小嬛收拾了药匣,斟上盏清茶递过去,缓声道:“殿下突然回来,可要跟睿娘娘请安说一声儿?”
“伤成这样,一见人就得被追着问,烦也烦死了。”宇文凤恹恹说着,只觉心头还是发堵,烦躁地一捋碎发,遂起身道:“本宫出去走走,中午不用备膳。”言罢大步出殿,径直转上通往御苑的宫道。她一面走,一面努力抛开心中的酸涩伤痛,眼前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加快步伐,甫一进入御苑仪门,迎头撞上一群宫女簇拥着两名锦衣贵女,其中一个容貌疏淡轻柔,诧异看着宇文凤,在她身上略扫一二,微笑道:
“七妹,你不是跟六弟打猎去了么,何时回来的?”
“刚回宫。”宇文凤微行一礼,强作笑颜,“五姐今日好兴致,到御苑来了。”
“沐郡主进宫来看母妃,顺便转交姐姐的书信,母妃让我陪沐郡主各宫走走,刚拜会过诸位娘娘。”
宇文凤闻言盯了一眼旁边之人,穆云苏也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她,一双灵动眼眸坦坦荡荡。对视片刻,穆云苏转向五公主道:“殿下,臣女好几年没跟清祥见面了,殿下先回罢,臣女跟清祥走走。”
五公主含笑轻轻点头,领着宫女嬷嬷泱泱离去,独留二人面面相对。尴尬片刻,宇文凤淡淡道:“本宫记得,以前沐郡主进京从不与本宫为伍,整日跟在四皇兄和表姐前后,今日怎么想起本宫了?”
穆云苏对她话中暗讽并无不快,坦然笑道:“下个月大婚后咱们就是姑嫂了,今日刚巧碰上,一起说说话不是挺好?你……”她面色一凝,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问:“你受伤了!出什么事了?!”
宇文凤漠然不语,穆云苏双眉微蹙,发急道:“你身上止血药味这么浓!怪不得春狩没完你就回来了……伤得一定不轻吧?我看看可好?我在北疆经常处理伤口的,好歹看一眼,处理不好万一感染就麻烦了……你看,上了药还有血气,端王殿下若是知道一定气坏了!”
宇文凤侧身躲开,冷声道:“我身体如何自己心里有数,郡主犯不着抬出端王殿下来,还请郡主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本宫无碍,多谢郡主挂心。”
穆云苏凝视着她阴郁的面庞,轻声道:“我问过王嫂和王兄,他们都说你跟殿下的嫌隙很大,可我记得从前你跟殿下和睦得很啊……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么?”
宇文凤讽笑:“沐郡主管得未免太宽了。不是所有人都跟宁王千岁一样的。告辞!”说完抬脚便走。穆云苏眸色一暗,忽扬声唤道:
“白老夫人的回信,你看了吗?”
宇文凤回首,沉默一刻,问:“什么回信?”
穆云苏挑眉道:“端王殿下每月托王兄给白家转送书信,每封都有你的附言,白老夫人可爱看了,每次都要亲自执笔回信,你不知道?”
宇文凤双唇紧抿,低声道:“我从未见过。外祖母……她们都还好?”
“老夫人还好,已经适应了北地苦寒。你舅母算是顶梁柱,日夜操劳。所幸华姑娘不畏困苦,竟比男儿还要强上几分,只是平日过于劳累,身子有些撑不住,王兄暗中时常照顾,倒也没什么大碍。你那小侄儿永明,今年七岁,好歹是熬过来了,就是有些瘦弱。较之别的流犯家眷,白氏已算好的了。”
“表嫂呢?”宇文凤声音暗哑,“为何没提表嫂?”
“表嫂已于前年亡故。那年冬天连日暴雪,燕城中都冻死平民数人,何况北漠?”穆云苏说着,眉头蹙起,“四殿下就是在府中设私祭,才被金吾卫上报到陛下面前,陛下狠狠申饬一通,不是还命殿下闭门思过一个月么?你难道忘了?殿下闭府前传出的信里,照旧有你的附言,你还让明儿不要悲伤,好好孝敬祖母太奶奶……你当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