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再次长叹了一声:“还好,九月咱们就离开这里了。”可是心中没有轻松,反而更加忧愁。九月之行是离开这里不假,可也不是去往欢乐之地,而是要去南国敌邦。到了那里只怕比现在的处境更复杂,更需要谨言慎行,步步为营。想到这里,阿柔的心就更沉重了。
接下来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眼看距离九月之行越来越近。汉园中给要随行的三百六十位女孩儿每人发了两件衣服。不是成衣,是布匹。上好的丝绸,鲜艳亮丽。
但是,女孩儿们并不开心。她们来到这里,背负着家族的希望,想要借此为阶梯,有朝一日登上心目中那个位置。如今被划归到随嫁乐伎队伍之中,无疑和心中那富贵蓝图再无交集。出了国门,她们就真的只是乐伎。三教九流,属于下九流的贱籍。身份也就比娼妓好那么一丁点儿。
可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女孩子自离家门那一刻就身如飘蓬。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些受家里重视的女孩儿,早早就被家里人疏通了关系,排除在了随嫁队伍之外,剩下的这些,都是家里关系不够,或者自消息传出就被家里放弃的女孩儿。她们就像笼中鸟,缸中鱼,除了接受命运的安排,别无选择。
阿柔同样是不高兴,不过比起那些女孩儿,她的心态还算好的。她是奉命作为细作,混在乐伎之中,前去南国刺杀那个叫马啸的大将的。只要刺杀成功,她还活着,到时候就可以回来。不像那些女孩儿一去将无法回头。
她现在担心的是,南国那个郡王已然知道了她的存在,并且知道她的目的。她要怎样做才能瞒天过海,不被那郡王认出来。再有就是,她来这府中几个月,除了最开始匆匆见过公子两次之外,再也没见过他。她想着,临行之前无论如何也应该去向公子亲自作别才对。
至于做新衣服,对不起,她不会,也丝毫没放在心上。
她将那成卷儿的绸缎拿回下房,扔在床上。周婆子看了那暗灰色布匹,不由轻轻皱眉:“姑娘,你怎么拿了这样一个花色的回来?”
阿柔摆摆手:“随便啦。”
周婆子和她在一起也快一年了,多少知道她的脾气秉性,知道她于穿戴打扮上面并不用心,因此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将那绸缎打开,在阿柔身上比划着,琢磨着做什么样的衣服。
夜幕降临,下房里是没有蜡烛的,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将那暗灰色的布匹映衬的更加难看。周婆子也是无奈,这样的颜色,就算是女红高手估计也做不出出色的衣服来。她不由得发愁,再次感叹:“这颜色……”
阿柔灵机一动:“不如做成男装?”
周婆子抬头:“男装?”显然被阿柔的突发奇想打击的不轻:“姑娘,咱们是乐伎。出了国门,就算是咱们王爷也是爱莫能助。能不能在南国立足,全靠我们自己。这种另辟蹊径,太过于惊世骇俗的事,还是不要做的好。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阿柔道:“你别管,帮我做就是。”
周婆子见她坚持,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阿柔想到了怎样规避那南国郡王的主意,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夜里竟然睡的格外香甜。
那些姑娘们虽然满心的不愿意远赴他乡,可是身如飘蓬,无从选择,少不得还是得打起精神来,使出浑身解数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好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博得个安身立命的机会。
相比较于这些渐渐又开始了明争暗斗的女孩儿们,阿柔的心境无疑是最平稳的。随着九月之行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已经熄了和公子告别的心思。在这汉园中待的时间越久,她就越明白什么叫不见硝烟的战场。她在这战场中央,公子又何尝不是也在这战场中央。她虽然还是懵懂,但通过这些日子听到的各种自言片语,也知道公子面对的战争,要远比这小小汉园中的明争暗斗残酷的多,也艰险的多。
公子虽然是帝后嫡出,可是生母早丧。他十几岁被送到南国做质子,三年后机缘巧合得以回归。堂堂嫡皇子,却也不过在朝中做个有职无权的空头王爷。苍生社稷,国仇家恨,他纵然胸有丘壑,又能奈何?就像这和亲之举。若是公子当政,阿柔相信,他万万不会这样委曲求全,将国之安宁,寄希望于几个柔弱的闺阁女儿。
可是他身不由己……
阿柔站在汉园中最高大的梨树上,望着外头重重叠叠的屋顶。这房子比起她幼时的家乡,比起她住了四年的边地兵营,好了不知多少。可莫名的,阿柔觉得这些房子好像牢笼,将她和公子困囚起来。她渴望有一天,公子能带着她脱离这重重牢笼,他做回他九天翱翔的凤,她心甘情愿做那只追随凤凰的小小雀鸟儿。
到了那时,北国定然是一番欣欣向荣的世界。人们安居乐业,再也不用担忧南国的侵扰。她和公子……
想到此,阿柔忍不住轻叹一声。明白自己想多了。就算有朝一日,公子能凤傲九天,她也只有静静仰望的份儿。能和凤凰比翼的鸟儿,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是她这种小麻雀。
忽然,远远的一队人从那汉白玉的桥上经过。当中一个一身月白色锦服的公子,忽然若有所感停住了脚步,向着阿柔站立的方向望来。
阿柔的心忽然就漏调了一拍。虽然两人相距很远,远到连五官都看不清楚,但是她能确定,那人就是公子。就是这遥遥一瞥,阿柔都生恐时光太过匆匆,怕那人看不到自己。
她急中生智,站在那最高的枝干上,挥动双臂,摇摆起自己的腰肢,努力的将自己这些天学的舞蹈舞动起来。她曾经很努力的学功夫,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排忧解难,谁知今日却为了一曲歌舞,派上了用场。
她在高大的梨树枝叶间竭力舞蹈,只为了留住那遥远的,短暂的目光的停留。全然不知此刻的自己,仿佛一个跳跃在绿叶上的精灵,身姿曼妙,翩若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