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也不在乎。她只知道,没有吃的会饿死人。和死相比,这些讥讽嘲笑什么都不算。一天没吃饭,一个馒头根本就吃不饱。她又吃了俩馒头,喝了口水。将篝火的灰扒出来一些,把捡来的馒头盖在灰里,焙干了路上好保存。
新娘子和陪嫁的媵妾,送嫁的官员以及官眷里品阶高的都住在驿站之中,品阶低自行找地方住。不过那些官眷都有钱有人,早早就在驿站外搭了帐篷。像阿柔这种乐伎,在奴才里都属于不入流的,别说帐篷,能有一个馒头吃已经算很不错的了。睡觉的事,一人发一条薄被子,就地解决。
那些女孩子们原来还有人不服气的,被一个头领模样的男人一通怼,老实了。
夜渐渐静下来,阿柔裹着被子躺在草地上,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雁鸣关。耳畔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那哭声似乎能传染,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活的不耐烦了吗?不许哭。”男人尖细的声音传来。哭声顿时低了下去。
只余男人尖细的声音在空地上方回荡:“两国联姻,天大的喜事。都要高高兴兴的。要笑,知道吗?要笑。”
“有病。”阿柔低骂一声翻个身,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还没亮,阿柔被冻醒过来。北国九月的夜里已经很冷了,篝火熄灭之后,仅凭一床薄被根本无法抵御夜里的严寒。她醒来的时候,好多女孩子都被冻醒了。大家围坐在一起情绪低落,没有一人开口。
阿柔第一件事就是去火灰里扒拉自己焙烤的馒头。馒头已经烤干了,虽然上面蒙了一层炭灰,但是闻起来特别香。她十分满意的撕了一副裙摆,将那干馒头包起来,揣进怀里。
苏菜菜看着她的作为,更加向旁边靠了靠,和另一个圆脸儿女孩儿坐在一起。
阿柔刚刚收好干馒头,中年男人尖利的嗓音响起:“上车,准备出发。”此时天色还没有亮,启明星在天边分外的璀璨。
女孩子们上了车很久,到了天色大亮,队伍才正式启程。早饭是没有的。午饭也是没有的。浩浩荡荡的队伍,铺天盖地的旌旗早已将这一队小小的乐伎掩埋。没有人想起这三百六十个女孩儿还饿着肚子。
苏菜菜虽然有些不想和阿柔挨着,但是因为女孩子从上了车之后,座位就是固定的,因此她不得不和阿柔坐在一起。此刻,原本花骨朵一样鲜亮饱满的女孩子们,因为饥饿和口渴,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一个个无精打采的靠在车厢上。不用那中年男人敲打,让她们说话都没人有力气说。
直到傍晚时分,这些女孩子才被放了出来。三百多人被安排在一个大院子里。大通间,但好歹有床铺,有被褥。可以洗个热水澡,吃上一顿饱饭。
先前发的竹筒,被嫌弃的丢弃。阿柔默默的收起来两个,让负责接待她们的婆子给她找了一根结实的皮绳,将那竹筒串起来方便拿。那婆子看见她收那些竹筒,很是奇怪:“你收这个做什么?”原来,北方并不生产竹子,寻常人家都是用瓦罐装水,富贵一些的人家,有用皮囊的,也有用金银扁壶的。对于普通人来说,用竹筒装水其实挺新奇的。
接待送嫁队伍的,是地方一个富户。这婆子是他家的佣人,并没有见过竹子做的水筒,因此多嘴问了一句。
阿柔笑道:“自然是装水用的。”
婆子更加好奇:“难道朝廷走在路上,连水都没得喝吗?”
阿柔语塞,她要怎么回答?难道告诉那婆子,只是她们这些乐伎不受重视,才会这样?
那婆子也是通透的人物,要不然也不能被派来接待朝廷里来的人,她看见阿柔语塞,顿时明白自己失言,连忙陪着笑将话锋一转:“要我说,姑娘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我家老头子跟着主人出去行猎,得了赏。内中又一个装水的好物件,我拿来你看看中用不中用。要是中用,您就留着。”
那婆子说完当真去取了一个做工精巧的皮囊来。皮囊两面雕刻着秋山行猎图,图中人物衣冠鲜明,犬马刀弓栩栩如生。阿柔在边地几年,尤其喜欢这样有些气概的东西,顿时爱不释手。那婆子顺水推舟,非要将那皮囊送给她。
阿柔不好意思收,两人推脱了一阵子。最后,阿柔将那皮囊上镶嵌的红宝石抠下来还给那婆子,连同临行前不知道是不是南国郡王送来的锦囊平安符,一同赠予了那婆子。那婆子没什么见识,还自以为高攀上了朝廷里的贵人,用价值较高的皮囊换了个不值钱的锦囊还美在其中。
阿柔意外得了个皮囊,那些捡来的竹筒也就不要了,只留了自己的那个。
到了第二天,依旧是天不亮就起身上车,等到天亮,新娘子动身,这些女孩子们才远远的跟在后面启程。
如此走了几天,遇见有当地的官员或者富豪乡绅招待,阿柔这些女孩子们就能沾光跟着吃顿热饭,睡上暖床。要是不凑巧,没有人招待,风餐露宿就是常事。加上九月之后,天气一天天转凉。很多女孩子受不住旅途劳累,生起病来。
作为队伍中最低等的乐伎,是没有资格看医生的。又走了几日,便有撑不住的,香消玉殒。这时,阿柔已经知道,管束她们的中年男人名叫李全,是个低等太监。他虽然长相尖刻,但其实对待这些女孩子也算尽心了。无如他品阶不高,眼看着那些女孩子病死,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上报上去,然后找两个御林军,将那些死去的女孩儿抬走,随便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了。
等这些人好不容易捱到边境的时候,出发时三百六十个花朵一样的女孩子,折去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这三分之二,在羊牢关修整了三天,出关而去三百里,就是南国地界北羊关。在这之前,女孩子们每天就是坐车,捱命。本以为这就是最苦的了。谁知这才只是个开头。
到了南国北羊关第一天,李全就接到命令,要这些女孩子们盛装打扮起来,为这些南国将士歌舞。
女孩子们当初被送到汉园,虽说也是被家族当成棋子,但是始终还有一线出头的希望在。毕竟能请动汉园乐伎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官巨贾,她们但凡被人看中,就有出头的机会。如今千里奔命,未曾求得富贵荣华,却要为一帮南国蛮子歌舞,此等侮辱真不比丧命失节好多少。
就在李全传下命令不到半个时辰,好几个女孩儿选择了悬梁自尽。李全顿时慌了手脚,正不知所措,忽听有人报:“小郡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