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连忙闪身出了侧门,从怀中掏出锁头,咔嚓一声从外头将侧门锁了。钥匙往旁边一扔,转头便跑。
南都她并不熟悉,只能沿着记忆中马良辰带着她走过的路径奔跑。
迎面遇见巡夜的天军,她想要躲避时,左右看了看,前后左右都是大街。因为阖国之婚这件大喜事,大街上清扫的干干净净,连个垃圾堆都没有。
她抬起头来,正琢磨着看能不能跳上旁边的墙头躲避一下。这时,一扇黑漆木门打开一条缝隙,从缝隙里伸出一只手臂,一把将她扯进了门内。
阿柔正要出声问询,一只温热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嘘……”温热的口气吹在她耳畔,那个将她扯进门的人,几乎整个人都攀在她身上。夜很黑,就算阿柔瞪大了眼睛,也只隐约看见一双寒星般的眼睛。
等外头巡逻的天军脚步声走远,那人才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怎么是你?”阿柔认出眼前这个个头只到自己肩膀的男孩儿,正是宣平王府蹲在树上那个蒙面人。
男孩儿招呼她:“进来再说吧。”
阿柔抬目四顾,这是很小的院子,周围的墙很高,站在院里往上看,有种人在井里的感觉:“这是什么地方?”
男孩儿已经推开了院墙上开着的一扇小门:“这家姓高,是个大财主。这个地方是他们家更夫住的地方。你放心,很安全。”
阿柔将信将疑的跟着他走进那扇小门儿,里头是一个狭长的小房间,靠墙垒着一个土炕,几乎占据了多半个房间的地方。男孩儿跳到土炕上,在被窝卷里掏摸了一阵子,掏出一个小布袋子。他拿在手上掂了掂,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唉……”
“怎么了?”阿柔很累,侧身在土炕上坐下。
男孩儿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快速的将那个小布袋塞进一个包袱里,背在身上望着阿柔:“巡街的该过去了,咱们走吧。”
阿柔问道:“去哪儿?”
男孩儿已经走出房间,打开那扇小门探头向外张望:“我犯事了,不能再待在这里。”说着闪身出了那小门儿。阿柔紧跟着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墙根底下向前快速的奔走。
来到内城的城门口,此刻夜色正深沉,城门关闭着,有天军把守。男孩儿退到墙角隐蔽的地方,靠着墙坐下来:“天一亮,咱们就出城。”
阿柔挨着他坐下:“你去宣平王府做什么?”
男孩儿看了她一眼:“你去哪里做什么?”
“我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男孩儿道:“我去求财。”
阿柔看了他一眼:“你很缺钱吗?”
“缺。”
阿柔去怀里摸了摸,无如她轻装离开的宣平王府,除了那支马良辰买来,经过祁玉颜的手又回到她手里的包银簪,并没有别的东西。她将那包银簪拿出来看了看:“我也缺钱。”
男孩儿看见那包银簪,目光闪了闪,狠狠盯了那簪子一眼。
阿柔察觉到他的目光,将那簪子递到他面前:“你刚刚救了我一次,这个权当谢你的。不过,这是包银的簪子,不值什么钱,恐怕帮不上你什么?”
男孩儿见状,反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将那簪子拿过去:“我会还给你的。”
阿柔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她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自十岁那年从南人刀下逃生,此后几年,所遇见的人每一个都在转眼间就成了她生命中匆匆的过客。她来不及将她们的样子记住,也没办法让自己停留。今夜遇见的这个男孩儿,又何尝不是萍水相逢呢。
南国十月并不像北国那样冷,阿柔这些天累极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朦胧中听见纷沓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她恍惚的睁开惺忪的睡眼,天色早已大亮了。眼前人来人往,有进城的,也有出城的。
她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往四周看了看,墙角只有自己一人,那男孩儿早已不知去向。她爬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向城门口走去,跟在出城的人身后,出了内城的城门。眼前出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虽然还是清晨,可临街的铺面都已经早早有伙计起来卸下门板,清扫门口的街道。那些做早点的摊子前,早已热气氤氲。空气中弥漫着包子、馒头的清香。
阿柔摸了摸空空的口袋,这才后悔起来宣平王府那么多值钱的东西,她随便拿一件出来做盘缠都足够了。何至于落到饿肚子的地步?
不过现在想什么都晚了。她拍了拍睡的昏昏然的脑袋,迷迷瞪瞪向前走。
忽然,她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味道,昏沉的脑袋骤然清明起来,猛然抬起头来。只见路边一个小小的门脸儿,那香味儿就是从那门脸儿里传出来的。
阿柔的脚,不听使唤的走了进去。
这家店门脸儿不大,里面的地方却不小,只是光线昏暗逼仄,乍一进去有些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景。
“需要什么?”一个嘶哑干涩的声音,突兀的在阿柔身边响起,将阿柔吓了一跳。她定睛细看,说话的原来是佝偻着腰背,站在门后的一个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问道:“老人家,你家招不招活计?”
老太太接着门口照进来的光亮,将阿柔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你叫什么名字?”
“阿柔,我姓田。”这句话说出来,仿佛又块一直堵在阿柔胸口的什么东西,忽然间烟消云散了。是的,她叫阿柔,不叫何在。不姓马,不姓铁,更不姓齐。她姓田,田家村的。
“好好的囡囡,为什么想要来我这纸扎铺子做活儿?你家里大人同意吗?”
一句话勾起阿柔心中的酸楚:“我家里,没人了。”
老太太蹒跚着脚步,走到阿柔面前的光亮里来:“怎么没的?”
阿柔垂下头:“战乱。”
“唉……”老太太的叹息声中,似乎有着无限的沉重:“我丈夫,我儿子也都是这么没的。”她放下手中的抹布,吃力的抬起头来向着屋内的一个方向望去,那里有几点暗红明灭。阿柔好一会儿才看清,屋子的一面前摆着一张供桌,上面供着三个牌位。那明灭的暗红色,是燃烧着的香头。那股熟悉的味道,正是从这香烟中飘散出来的。
阿柔的父亲,就是靠制香贴补家用,勉强换来一家人的温饱的。穷人家,用不起什么名贵香料,只能做纯正的柏木香。香远益清,别有一番味道在里面。一瞬间,阿柔便泪湿了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