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夜沧这衣服换得有些久了。等他来时,已从之前的玄衫换成了黑色锦袍,腰间也挂着象征着上仙品级的玉饰。
“因事耽搁了许久,煜华上仙莫怪。”夜沧拱手,微微垂头,煜华还以一礼,“夜沧师兄多礼了,煜华晚师兄们几届,直呼煜华姓名即可。今日是煜华考虑不周,应早些遣人告知,这样诸位师兄也不必如此匆忙。”
夜沧受下。
眼前的男子剑眉星目,身姿隽秀,同样一身白袍却比容疏看着要清朗。言谈举止又温和有礼,体贴大度,确实无愧“君子如玉,灼灼其华”的评价。也不欲多说,便道:“煜华有心了,即刻启程便可。”
煜华应声,夜沧朝作壁上观的那二人看去,那二人则好似知道了什么似的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不欲理会他们,他径直走向御辇,溟祯藏不住话,快步跟上去神秘兮兮地道:“我派人查过了,今早进花圃的只有月老府的灵兮和灵缺两位仙子,就是不知道,中意你的是哪一位?”他还知道怕被人听见,关键部分几乎是传音入密。
夜沧不为所动:“我知道,此事就此为止,以后莫提。”
一掀帘,坐了进去。
“什么叫到此为止?”溟祯一惊一乍,“说不定这就是你的姻缘啊,月老府啊,万一人家仙子知道了你们的姻缘这才偷偷来看你……再或者万一人家心仪你却求而不得,回去偷偷绑了红线也不是不可能。”
话越说越离谱,夜沧打断他:“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噫?你怎么知道是碰巧?莫不是你偷偷去问过?”溟祯抓住他的话端,笑得暧昧。
御辇下的侍从眼观鼻,鼻观心,上仙们的八卦也不是随便能听得到的。
夜沧也不急着否认,就冷冷地觑他一眼,一副随你怎么说的神情。溟祯悻悻而归。
容疏则一副早料到如此的模样,笑着敲了敲手里的玉笛:“若这样就能让沧吃亏,你也太小瞧他了。你私下里怎么胡闹都行,周围都是人,万一有些人听风就是雨……呵呵,难怪沧他会生气。”
溟祯再次愤愤然登车,凭什么容疏先前开他们玩笑就可以,他却不行?
天帝天后住在九重天。等四人到了御龙殿,天帝才姗姗来迟。本来,不管煜华再怎么等夜沧等人,却是不敢让天帝等的。御侍等人都来齐了,这才去通报。
四人与天帝见礼,天帝一身明黄的常服,端坐在案前。虽是常服,却不掩宝相威严。因四人是天界翘楚,天帝惜才,自然免不了寒暄两下,这才进入正题。
“原不该如此小题大做,且你四人也是通透之人,自该明白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
这话说得有些意味不明,但想想若真让天帝在这召见机要大臣的地方与他几个“闲臣”叮嘱广寒仙子寿宴走不得,未免太过儿戏。
夜沧几人心知肚明,皆连声应喏。
“煜华,前些时日朕命你前往西荒辅助平乱,可有心得体会?”
煜华怔愣了下,拱手答话。夜沧、容疏了然,这是天帝不方便频繁地单独召见煜华,拿他们三个做幌子呢。
“西荒诸势力割据,混乱得很,臣以为,应当扶持一方势力,由得他们独大,如此化零为一,也便于天界日后管理。”
天帝应了声好,便夸赞了几句。溟祯欲言又止,被容疏悄悄拉了下,就率先寻了个由头出去了,夜沧、容疏紧随其后。
待离了御龙殿,寻到一偏僻处,溟祯抱怨道:“连我这不管事的都知道,西荒诸势力割据万年,岂是说扶持就扶持的,人家也不是傻子,还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吗?”
容疏眉眼带笑:“就知道你忍不住,煜华才不过初离了学堂,学的都是书本上的纵横之道,你计较个什么。”
溟祯仍鼓着脸,夜沧便道:“他不过是气不过天帝处处偏袒煜华罢了。”
左右瞧了瞧,这一处虽然偏僻,但视野开阔,藏不了什么人,又道:“天帝处上位多年,又怎不知这个道理,西荒割据良久并不是不知该扶持谁,而是天帝乐见其成。他们乱着,才无暇顾及其他,也叫各界知道天帝没那个一统六界的野心。否则,你道这万年六界未生事端是天经地义的?”
见夜沧笑他,溟祯更显孩子气了,嘟囔着:“就你俩门儿清似的,合该我不该操这个心,罢了罢了,随天帝他偏袒谁吧,我又不是他儿子,争个什么宠。”
夜沧和容疏对视一眼,心想溟祯还不知其中隐秘,正要叮嘱他小心祸从口出,就见自家侍读青书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待到面前了,那侍读说了句:“上仙让青书好找,青书问了御龙殿的侍卫才知上仙们往这边来了。”
说完才恭恭敬敬地朝他三人行了礼,也不避讳另外两人,道:“无极仙人遣了门下弟子来请,也没说是何事,就说仙人在无极峰等您。”
“哟,这可是难得。师伯可是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溟祯阴阳怪气地道。
容疏还不嫌热闹地添了句:“以往传信只需青鸟,如今却派弟子亲来,也不知是什么急事?”
夜沧神色不变:“去了就知道了。”
……
夜沧回了无极山,还未至山门,恰巧遇到司命星君从山上下来。夜沧行礼,司命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夜沧小友,我本以为你的命格只是少见,却不知……唉,你去寻你师父吧,他会告诉你的。”
夜沧不明所以,但仍是称谢,目送他离去。回转过身来时,一青衣弟子似在山门候了多时,见了他,拱手施礼:“三师叔,师尊已在无极山巅等了很久。”
他还礼,谢过那青衣弟子,而后径直去了无极山巅。
他是无极老人座下弟子,由无极老人亲自教导,事实上无极老人数万年来也只亲收了三个徒弟,他进门最晚。青衣人的师父算是无极老人门下的挂名弟子,叫他一声“三师叔”是应当,叫无极老人“师尊”却是出于尊敬。
山风猎猎,断崖边的老人一身暗青长衫,负手而立。崖边一棵雪松,松树上还压着雪。
夜沧踏雪而来,先唤了声“师父”,才拱手道:“不知师父召夜沧来所为何事?”
无极老人转过身,眉宇间凝着一抹沉重,好似站得太久侵染了些山巅的寒气。
“司命都跟你说了?”
“未曾。”夜沧垂首看着雪地上的冰晶,立起身子,“星君让徒儿来寻师父,问命格之事。”
无极老人静默,复回身看着崖下白茫茫的一片。云雾蒸腾,不远处就是昆仑雪岭。
“听司命说你近日能与他打成平手了,来,与为师下下棋。”
“是。”
两人就着雪松下的石凳坐下,无极老人一挥手,面前已是一副棋盘。
“知你惯常用黑子,这次你执白子。”
夜沧微微一怔,应下:“是。”
才行了几步,无极老人又道:“沧儿可知,司命其实算不出你的命格?”
“星君并未向徒儿透露出这点。”夜沧手下不停,思忖道,“据徒儿所知,天界不知其命格者不在少数。”
“确实如此,司命算不出他自己的命格,也算不出容疏和你的,起初我知道的时候还不觉得诧异。”无极老人轻笑了一下,押下一子,“容疏似乎对他的宝贝徒弟格外上心,沧儿你呢,可有心仪之人?”
这问题便有些跳脱了。
夜沧默了默,道:“无。”
“如此,便是时机还未到吧。”无极仙人捋捋胡子,“虽然直接推算不出你的命格,但从旁的与你关系紧密的人身上却能推知一二。你是天地所生,无父无母,因而将来与你有密切关系之人必是你命定之人。”
走了几步棋无极老人又道:“司命先前算了那凤狸的命格,而后慢慢推出了容疏的命盘,正得意呢正好又观你红鸾星隐隐作动。”说着还摇头笑着感叹,“若你有心仪之人倒叫司命放心了,也叫我们放心。”
夜沧一顿。“师父何出此言?”
“近日是否心疾愈频了?”
他稍稍迟疑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是,但不甚剧烈,师父不必忧心。”
“呵,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我嘛?我听闻你近来频发夜游之症,常常醒来就身处魂渊,对如何来的却全无记忆,如此症状,沧儿怎么不讲?”
夜沧落子如常:“徒儿不想师父多虑。”
“你心中早有猜想是不是?”
“魂渊上古便是恶灵之墟,封印的多是戾气难消的恶灵。”夜沧一脸平静,继续道,“徒儿是从魂渊出来的,身上难免沾染恶灵之气。只是徒儿没料到,这恶灵蛰伏多年,到底是被徒儿轻视了。”
无极老人心思一震,手下停了片刻,“那沧儿如何想的?”
“顺应天道。”话落,最后一子落于棋盘。一时间,白子置之死地而后生,黑子屈居一隅,胜负已分。
夜沧道:“师父的心乱了。”
无极老人看着棋盘,知道他是在借此表明心志,有些惋惜:“事情也没有到达不可挽回的地步,可曾记得为师从收你的第一日就对你说过什么?”
“凡事顺其自然,切勿心生执念。”夜沧神色很是平淡,“自入师门,徒儿莫不敢忘。”
“还有你出身魂渊之事可有其他人知晓?”
“只容疏、溟祯二人知晓。”
无极老人舒了口气,“那便好,切莫声张了。唉,等这阵子忙完你就回无极山闭关吧,为师替你寻了几套心法,防患于未然。”
“是,徒儿谢师父劳心。”
扬手看着他拜退,无极老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魔各半,但愿是司命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