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芸想,要是没有这场车祸就好了。不过,这么想也是不对的。其实不是这么回事,不是这个车祸的事。这个车祸本身并没有给她和董敏之间造成任何影响。只是,从那天之后,她的幸福感觉变味了。到底怪谁呢?怪董敏吗?她和董敏结婚两年多。她从未怪过他什么。董敏是个好丈夫,好男人。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他总是充满创意。包括爱爱。最近董敏又把他们的爱爱方式更新了。半夜里,董敏会让秋芸穿上最性感的睡裙,开车去一个无人的郊外或海边,秋芸的激情在朦胧的星光下总能被董敏一次次地点燃。她喜欢这个游戏。
但那晚,董敏的车刚驶出郊外,便撞到了一辆自行车。本来也没什么事,骑自行车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只是腿上擦伤了几处皮,自行车的后轮撞弯了。董敏和秋芸随即下了车,董敏一迭声地道歉并开始掏钱。中年妇女明明接过了董敏手中那充满诚意的赔偿金。但是,她的眼睛却停在了秋芸身上。秋芸的睡裙领子开得太低,蕾丝的镂空花纹让她丰满的胸部惹隐若现,更要命的是,她没戴胸罩。中年妇女突然提了一口气,仿佛她很受不得这种性感。秋芸觉得她的目光,像极了一把锋利的剪刀,朝她的胸口直剪下去!
中年妇女啪一下将钱还给了董敏。盛气凌人又大义凛然地说了八个字:我要报警,公事公办!
结果是中年妇女一个电话,他们被送进了警局。幸好警局里董敏有个老同学在。那晚老同学方宇又正好值班。事情很快便处理完了。
在做笔录的时候,秋芸一直无比尴尬地坐在一边,感觉无地自容。那个中年妇女居然将她当成了妓女。也难怪,谁叫她穿成这样!
方宇送他们走出警局时握了握董敏的手说:你呀,三年前出了这么大一次车祸,也不长点记性,下次开车小心点。
纯粹是一句善意的提醒或是忠告,但董敏听了脸却刷一下变了。方宇看了一眼秋芸,也自知失言,便噤了声。
秋芸有点惊讶。董敏在三年前出过车祸,而且听起来还是很严重的一次,但她从未听董敏提起过。
什么心情也没有了。一回到家,董敏径直进了卧室。秋芸跟进去,带着委屈的不解的表情,我不就是问问你那次车祸的经过嘛,我有什么错?
我不想再提那件事,都过去了,你还一路追问,累不累哪你?
秋芸看到董敏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迅速在她脸上往返躲闪。她觉得董敏在向她隐瞒某件事实。三年前发生的车祸,到今天他却只字不敢提起,除非那起车祸带给他极其痛苦的回忆,留下一段不愿触及的心理阴影,才会导致他现在这个样子。
那夜秋芸假装睡着。她发觉董敏也一夜未睡。一大早,董敏便去了公司。秋芸在一所中学教英语,早上休息,下午才有课。但她翻来覆去总是睡不成觉。董敏一出家门,她便拎起电话,给董敏妈妈打电话。
秋芸叫了一声妈,尽量让声音显得体己温和些。秋芸不怎么喜欢这个婆婆,话多,爱搬是非。秋芸和董敏结婚没几个月,婆婆便天天打探秋芸肚子里的动静,几个月过去,婆婆便向人倾诉自己内心的担扰,还托人去外地带来鹿茸和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品,听说吃了能治不育症。弄得秋芸哭笑不得。后来还是董敏去作了解释,说是秋芸暂时不想要孩子,过几年再说。
婆婆就是这么个人,见风就是雨。婆婆听秋芸问起三年前的那次车祸,声音便有些紧张。她反过来问秋芸,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秋芸握着话筒不吭声,她觉得婆婆的紧张实在可疑,好像她儿子暗杀过一个人突然被人发现似的。也许秋芸的不吭声,让婆婆以为秋芸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婆婆在电话里先发制人,开始咒骂:都三年了,那个女人还不肯放过我们,我们家也不欠她什么了,该赔的也赔了,她总不能让我们养她一辈子吧!
秋芸听出来婆婆说的那个女人就是被董敏撞的那个。她问婆婆那个女人现在怎么样了?婆婆说,一个断了腿的女人,还能怎样?婆婆又自以为是地问秋芸,是她打电话给你的吧,我就知道她还会打电话来的,这种女人的话怎么好当真呢,也怪董敏不听我的话,早叫他把电话给换了,就是不肯。
为什么不肯呢?董敏不是很怕提起那件事吗?秋芸的心里升起一团一团的疑云。
婆婆叹口气,说秋芸你也不能怪董敏,毕竟现在你才是他的妻子。
我才是他的妻子?秋芸整天被这句话纠缠着,连下午上课的时候也老走神。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回到家做了几个菜,等董敏下班。但董敏打了个电话来,说晚上有应酬,不回家吃饭了。
晚上婆婆打电话来问秋芸董敏回家了没有。秋芸说还没有。婆婆说,秋芸那件事都过去了,你不要放在心里。
那件事。哪件事?秋芸知道婆婆说的是三年前的那起车祸。但那起车祸跟她有什么关系?婆婆的劝说更加深了她的疑惑。她隐约觉得三年前董敏并不只是撞了个人那么简单,那里头肯定还有其他的什么事情。还能有什么事呢?
董敏在夜里十一点多才回到家。秋芸等着董敏洗完澡上床。董敏说,你怎么还不睡?
秋芸说我睡不着。董敏将床头灯熄了。睡吧,要我抱着你吗?秋芸推开董敏在暗里伸过来的一只胳膊:你三年前撞的是一个女人吧?
董敏的身体僵着。喘息变得粗重。黑暗中,秋芸感受到了一股强压着的烦躁。但秋芸不管。她继续问道,那个女人是谁?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害怕什么呢?
董敏调整着呼吸,侧过身背对着秋芸说,你们女人怎么就那么喜欢捕风捉影呢?现在我们不是一切都挺好的,为什么你要找难受?
我没有想要找难受,但我总觉得你瞒了我什么,没有什么比你隐瞒我更让我难受的。
睡吧,明天我得赶去外地开会,如果再不睡,明天我开车会危险的。
明天你去外地开会?去哪儿?怎么今天不告诉我?秋芸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去上海。两三天就回来的。董敏翻转身搂住秋芸,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以哄慰的语气又说了句,睡吧。
秋芸突然鼻子一酸,哭了出来,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董敏刮了下秋芸的鼻子:我这不是说了嘛,我也是下午才接到的通知。
我不是说这个。
但秋芸没再继续说下去。她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出路的。
董敏用手指抹去秋芸脸上的泪。也不知哪来的一种情绪,也许明天两人就要分别了,虽然只有两三天,但也算是一个分别。这夜,他们在温情时,没有了平时的激情,但却感受到了巨大的温存。
董敏一早就走了。秋芸上午没有课,鬼使神差地来到婆婆家。她和婆婆没有共同语言,公公又是个沉默的人,平时她从不一个人过来看他们的。秋芸清楚自己的目的。
公公婆婆搬水果沏茶乱了好一会。虽是一家人,但秋芸总也溶不进这份亲情里面去。
公公出门去买菜了。客厅里就只剩下她和婆婆两个人。婆婆说你喝茶呀,吃点水果吧,然后去厨房找水果刀。茶几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婆婆在厨房里喊,帮我接一下吧。
原来是董敏打来的。
怎么会是你?董敏有点惊讶。
怎么,我就不能过来看看爸爸妈妈啊。秋芸故意撒着娇,但心里却有些虚。要是让董敏知道她来是向他父母打探那件事的,不知会怎么想她。
董敏说他已上高速,让她跟妈妈说一声,他去上海了,便匆匆挂了。
秋芸接过婆婆为她削好的一只梨,突然不知说什么好。奇怪的是,婆婆对那件事也不再提起。只字不提。
坐了一会,秋芸说要走了。
婆婆说吃了午饭再走吧。
秋芸说,不了,今天有课,要回学校去准备一下。
婆婆只得送秋芸出门。在楼道上,秋芸让婆婆回去,不用送了。婆婆笑着叹息一声。秋芸觉得婆婆那一声叹息有些意味深长。
秋芸在楼下正好碰到买菜回来的公公和方宇,公公正在邀请方宇上楼去吃午饭,说正巧秋芸也在呢。没想到秋芸就下楼来了。
公公诧异地问秋芸,你不吃饭就走了?秋芸说,我还有课呢,下次再吃吧。方宇也笑笑说,是啊,我也有事呢。
秋芸听董敏说过,这里是方宇的辖区,他常在这一带巡逻。但秋芸却从未在路上碰到过方宇。这是第一次。秋芸想起那夜在警局里只穿一件低胸睡衣,有点难为情。尤其是她感觉到方宇的脸上总是带着严肃的表情。在一个严肃的人面前,她那夜的状况实在太过轻浮。
方宇跳上警车,对秋芸说,你脸色不太好,是否没睡够?
从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严肃的男人嘴里冒出这样一句问话,秋芸的心里忽地一热。她对方宇笑笑,想了想说,你今晚有空吗?来我家吃饭吧。
好啊,我也好久没和董敏一起喝酒了。方宇爽朗地答应。
秋芸说,董敏去上海开会了,今晚他不回家。是我有事想找你。
方宇呃了一下,立即说,那还是我请你吧,我们去外面吃。
下班后,方宇开着车去学校接秋芸。有人笑着说,秋芸老师,你可真行啊,居然换了辆车来接你!秋芸红了红脸,故意将声音提高些,说什么哪,他是我老公的同学!
秋芸坐进了副驾座,问方宇,我们去哪儿?
方宇说,你喜欢去哪就去哪,但最好不要在我的辖区内。
秋芸说,我们去紫云阁吧,那儿的本鸡煲不错,环境也好,清静。
紫云阁是董敏带秋芸去的,吃过好几次。所以紫云阁的老板娘和服务员都认识秋芸。
这次秋芸带了个陌生的男人来,她们的眼光和笑容都显得有些暧昧。也许是秋芸的错觉,反正她一进饭店,心里便觉得有些异样。
他们选了个小包厢,仅容两三个人坐。窗是老虎窗,有鲜嫩的藤蔓垂挂下来。包厢里果然很清静,有点像阁楼。
菜是秋芸点的。她知道这家什么菜好吃。方宇说,你常来这里吧。
秋芸说来过几次。她本来想说每次都是董敏带她来的。但没有说出来。
菜很快上来了。秋芸叫了一瓶红酒。我记得你喜欢喝红酒的。上次你和董敏一块喝的就是红酒。
方宇笑笑。是啊,红酒暖胃,我胃不好。秋芸本想说,胃不好就不应该喝酒的。但她没有说。她现在很想方宇能陪她喝点儿酒。
秋芸连干了几杯,把红酒当成了啤酒来喝。碟子里的一块鸡肉被她用筷子撕得稀巴烂。方宇已明显感觉到了她情绪低落。但不知道怎么安慰。
董敏是去上海开会吗?其实这话方宇已问过好几遍了。话一问出口,方宇便举起酒杯呵呵一笑,为自己的没话找话觉得有些尴尬。他以为秋芸一定是向他打听三年前那起车祸的事的,但秋芸没主动问,他便也不说话了,只顾着喝酒抽烟。男人一抽上烟,就变得更沉默了。秋芸也尴尬起来。她是第一次单独和方宇吃饭,之前,她有满肚子的疑问要问,很多话想说。但一时不知如何问起。她想起方宇是董敏的老同学。无论如何,方宇都会首先考虑到董敏的是非得失。但几杯酒下肚,秋芸还是问了出来:你能告诉我三年前那场车祸吗?
终于问出这句话,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方宇说,我就知道你想问这事。但事情都过去了。
秋芸知道方宇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能告诉她整个事件的经过。她连敬了方宇几杯酒,像要把对方灌醉似的。她说,其实我婆婆都告诉我了,我只不过想知道那个女人,她现在怎么样了?
方宇吃了一惊,夹在筷子上的鸡肉掉回了碗里。你都知道了?
是的。秋芸镇定地笑笑。她觉得和方宇的这场谈话,除了用这个方法之外,没有任何出路。
方宇沉默着,有些疑惑地看着秋芸。秋芸感叹地说,那个女人的腿断了,她的下半辈子肯定不好过。
方宇已确信秋芸知道了整个事故的过程。说,是啊,她也可怜。但这也不能全怪董敏,他也不是故意要这样的。
秋芸说,他开车小心点就好了。他总是喝了酒又开车。
方宇感慨地笑一下:那晚他倒是没喝酒,他们是出去兜风的,就这么撞在了大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