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第六年。天津。
寒冷的冬天才走过,天津城刚刚下了一场新雨,连空气都是那样的清新湿润。
现在本应是在学堂读书的时辰,叶苒却一个人在路上闲逛,街上时不时传来小贩卖麻花的吆喝声。
叶苒走在尚有些积水的青石板上,想起今天学堂的老先生因生气而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不禁又是一阵发笑。
学堂的陶先生是出了名的古板,今儿个金家的小姐穿了件及膝的碎花旗袍,那是她伯父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礼物。
陶先生见了,额头的皱纹纠起,好像能夹死多少只苍蝇,指着金家小姐的旗袍叫道:“女孩子家,怎可如此不知礼义廉耻,此等服装,有伤风化啊。”
金家小姐一时气急,口无遮拦,喊道:“你个老古板,伯父说了,外国女子都这样穿呢,可漂亮了。”
她这一番话可气坏了陶先生,他忙捂着胸口“唉,世风日下啊。”
陶先生身体不适,自然没有办法继续教书,于是乎,他们这一帮学生便可以提早放学了。
“快点,把钱交出来,不然弄死你。”
叶苒走着,巷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叫骂声,叶苒好奇,心想又是哪个倒霉蛋,便悄悄走过去,躲在巷子边上偷看。
这条巷子离学堂不远,又很偏僻,经常有一些不入流的人来找学生的麻烦,或者有高年级的学生欺负低年级的学生。
一个比叶苒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蜷缩在角落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脸上也有多处擦痕,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叶苒认出,为首的学生是林家的公子,林家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几乎垄断了整个天津城的车船行业。
林夫人的弟弟,也就是林家公子的舅舅,是当地一个势力不小的军阀,凭借富可敌国的财富和强硬的军方关系,整个林家在天津城混得风生水起。
怪不得方才有几个市民走过,却不敢过来加以劝阻。
在这样一个乱世时代,有谁愿意多管闲事,得罪林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呢,想到这里,叶苒无奈地撇了撇嘴。
纵然落了下风,被打得很落魄,地上的男孩脸上却还是一副倔强的神情:“都说了没有,再说了,就算我有钱,也不会给你们这种人。”
听了这话,林家公子气更甚,一脚踢在男孩的小腹上:“傅子秋,你狂什么,不过是个没娘的小杂种,敢在小爷我面前耍横,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信林。”
说着,林家公子手一挥,身后的几个人都拥上前来,你一脚我一脚的向男孩踹去,地上的男孩愣是没发出一下哼声。
打了一会儿,约莫是觉得无趣了,林家公子挥了挥手,“停,都别打了,小爷我今天心情好,就饶了他。”
走之前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以后别让我在天津街上看见你,见一次,我打一次。”
看到那帮人走远了,叶苒小心翼翼地从巷子边上走出来。
傅子秋只觉得眼前忽然落下一阵阴影,他抬起头来,一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女孩子站在他面前,稚气的脸上肉嘟嘟的,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捏上去。
傅子秋这样想着,然后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几秒钟后,傅子秋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把手收回来,看到叶苒脸上一块黑黑的印子,他又望了望自己沾了泥巴的手,他的脸很不争气地红了。
叶苒却什么都不发觉,她又没有照镜子,也不介意傅子秋的轻薄,爹爹也经常捏她的脸呢,她想着。
她望着傅子秋,很关心地问“傅子秋,你没事吧,怎么脸红了?”
听到这一番发问,傅子秋才回过神来,这小女孩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该不会是他刚才被打的窘态都被看见了吧,想到这里,傅子秋的脸涨得更红了。
“不关你事。”傅子秋打掉叶苒伸向他额头的小手。
叶苒一阵吃痛,鼓起了小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好心好意想关心你,你怎么还打我。”
看到叶苒泛红的手背,傅子秋心中一阵不忍,却又尴尬于自己现在的窘态,不好意思面对眼前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他轻轻地推开叶苒,跑出了小巷,任凭叶苒在身后喊着,究竟喊些什么,傅子秋却没听清。
看见傅子秋狼狈而去的背影,叶苒小声嘟囔着:“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转身就要离去,眼前却忽然一晃。
一块通体翠色玉佩躺在墙角,色泽温润,颜色纯粹,好歹叶家也是做玉器生意的,叶苒从小耳濡目染,跟着爹爹品鉴过不少上好的玉器,她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块上好的翠玉。
应该是刚刚那个人掉落的吧,她想着,捡起一看,果然,玉佩上刻着一个“秋”字。
他一定会回来找的吧,叶苒想着,就要把玉佩放回原处,可转念一想,要是被别人捡去怎么办,还是自己先带回去吧。
叶苒找了一块小瓦片,在墙上歪歪扭扭地刻下一个“叶”字,起身离去。
傅子秋是回到家之后才发现玉佩丢掉的,那时他正在给自己上药。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却没有以往熟悉的温凉感,“一定是刚刚被打的时候,与那些人推攘间不小心碰掉了。”
傅子秋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脚下却没有丝毫懈怠,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就跑了出去。
到了巷子里,傅子秋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玉佩,却一眼看到了那个大大的“叶”字。
倒不是傅子秋的观察力有多么的敏锐,实在是那个“叶”字写得歪歪扭扭,还特地写得那么大。
“像狗爪子胡乱抓出来的一样。”
傅子秋这样想着,不禁嗤笑出声来。
随后,他的脸上又是一脸的凝重,那块玉佩是娘亲给他留下的遗物。
傅子秋的爹爹是天津城出了名的痴情郎,只有他的娘亲一位夫人,他的娘亲也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美人。
可惜红颜薄命,傅子秋娘亲因生他难产而死,所以一生下来,傅培安便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儿子,整天整年地在外出差。
时间久了,府里的人见他不得势,变着法的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