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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千姬出阁

从千姬出阁的前一夜始,德川家康便感到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对儿女的关爱和对孙女的关爱无甚不同。他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出生。庆长五年十一月,阿龟夫人产下五郎太丸。七年三月,阿万夫人生下长福丸,而现在又已有孕在身,预计在今年八月分娩,到时家康又该感到难为情了。对家族的繁荣,这是好事一件,但家康虑及自己六十多岁的年纪,则多少有些尴尬。

秀吉公六十三故去时,已明显衰老。然而,家康今年正好六十有二,却会再得一子,他自然担心自己究竟能对这个孩子的成长负多大责任。

当然,他并非因此才疼爱千姬,才关心她的出嫁。或许因为千姬是个女子,他想让她感受到不同于对孙儿的关爱。家康还有别的孙女,是在信长公令下被迫切腹的信康所出。但是,那几位小姐和家康之间似少了许多祖孙之情。她们是家康的孙女,可也是信长公的外孙女。每当看到她们,家康便会想起信康,一直有意无意疏远她们,这亦是因为他当年思虑不周,战事繁忙。可千姬的情形完全不同,他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孙女。如何使她幸福,他时常挂在心上。他对这次婚姻抱有太多期待。

家康对现在秀赖的成长并不满意。后天的教养比先天重要得多,没有一个贤者调教,秀赖可说真的不幸。但家康并未绝望,他认为,活泼大方的千姬定能给秀赖幸福。千姬若能为大坂和江户之间带来光明,家康和秀赖即便不在一处,也能心有灵犀。

秀赖小时候常黏在家康身边,叫他“江户的爷爷”。家康觉得,若是通过千姬,双方产生祖孙的情感,也能够好好调教他。而且,他自觉履行了和秀吉的约定,良心上得到安慰。

千姬出发的前一夜,家康几次前往内庭见阿江与夫人,给大久保长安一些吩咐,又训斥大久保忠邻。他心中想的都是千姬和秀赖,总似看到他们像七夕节的偶人般并坐一处。

秀吉卧床不起时,家康和他作了一个愚蠢的约定,那其实是石田三成的主意。三成竟然认为是秀吉本意,他对天下大事的判断显然相当幼稚。这个约定便是:秀赖长到十六岁时,家康便将天下交还与他。但目下已不可能履行。这一点,不论何人都非常清楚。这若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十六岁少年便能治理的天下,那信长为何会对那么多人大开杀戒?秀吉为何会逼迫信长之子信孝切腹自杀,将柴田胜家和阿市夫人置于死地?秀吉在信长生前全力效忠,家康协助信长、协助秀吉,不都是因为三人同有一个心愿—统一天下吗?

信长去后,拥有实力的秀吉得到了天下;而秀吉去后,家康成为继承其遗志之人,继续为“统一天下”拼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也体现出其间的责任和情义。但三成不明白。连他都不能明白,这个世上还有多少人能明白?

把千姬嫁到大坂,正是要让世人明白。

家康要治理天下,是为公,兼顾人情义理,那是私,必须将二者严格区别开来。将千姬许配与秀赖,首先是人情,但其中也包含“公义”。可若世人不能明白,千姬就会遭受不幸。

各种念头交织在一起,让家康觉得千姬愈发可爱,愈发招人怜惜。

庆长八年七月二十八,晨,船只准备妥当,家康亲自来到渡口,为千姬送行。千姬带着二十个侍女,和母亲并排而坐,显得那么娇小,令人泪下。陪嫁的童女阿点比千姬还要小,她拉着千姬的手,或许是因为她,千姬更加楚楚可怜。紧随其后的为荣局,她捧着一个小匣子,匣子里装着点心和玩物,以免新娘在船上感到无聊。这也是家康吩咐的。

“爷爷,多谢您的关爱。”阿江与告诉千姬,因为是出嫁,不能说“我去去就来”,故千姬便这般跟家康告别。不知为何,听到那天真的声音,家康突然心中酸楚。因此,当他看到黑田长政带着三百多人全副武装来到这里时,突然厉声斥责:“在这大喜的日子全副武装,真不会办事!”但骂完之后,又马上后悔了。

黑田长政不知道为何挨骂,一脸不解地怏怏退下,但他并未因此改变自己的想法。这一带不知潜伏了多少关原合战时留下的浪人,若是他们看到警备不严,便不知会惹出多少乱子。

然而堀尾吉晴却没让武士佩带长矛和火枪,而是让他们扛着锄头和斧头,驾小舟紧随千姬乘坐的大船。这是为了掩人耳目,称是让三百杂役砍伐堵塞河道的芦苇,开辟航路。其实是保护大船安全,船中也藏有武器。这些看似杂役的人,个个都是勇猛武士。

“还是你聪明,姜还是老的辣啊!”家康赞许堀尾吉晴这个并不太值得称赞之举,之后或许感到话有些过,便转身去了。六十二岁的征夷大将军,为了七岁孙女的出嫁而感伤至此!他自己也感到奇怪,怕别人看见他的泪水,才慌忙离开。但是,他又感到不放心,遂吩咐婚礼总管大久保忠邻,让其将途中和婚礼上的一切详详细细报告,才回了房中。

回到房里,家康才发现今日天气格外好。从院子里林立的树木之间看到一抹蓝天,像是被水洗过一般。“今日有风,船上应颇为凉快,当不会感到寂寞。”他自言自语道。

“是啊,少夫人也跟着。”旁边的阿梅夫人道。

“我说了什么?”家康慌忙道。

“大人说,小姐在船上当不会感到寂寞。”

“哦。真是没出息。”

“大人——”

“不,我说我自己。”家康捧起阿梅端来的葛汤。

阿梅夫人乃是青木纪伊守一矩之女,因为阿万又怀上了孩子,现在由她侍奉家康。她脸上还保有孩子般的稚嫩。后来,家康把她送给了本多正纯,此为后话。当家康的视线落到阿梅身上时,他感到有些尴尬。阿梅和他的年龄差距,像一把利剑刺向他的胸口。

“你——”家康本来想问她多大了,又慌忙住了口。千姬的影子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害怕若是听说阿梅还不到二十,只能让自己的内心更加慌乱。

但阿梅夫人耳朵很尖,抓住了家康的那一个字。“请大人接着往下说。”她的眼睛和嘴唇都和千姬的一模一样。

家康更是狼狈,但又不能沉默下去,否则阿梅会担心自己有失误之处。对方若是个男子,他会故意不语,让其去思量,但是对这个和自己年龄相差甚大的女子,他却不能这么做。“无他,只是突然想起了阿千。”

“大人一直都在想着小姐。”

“哦,这些你都知道?”

“是。大人,可您刚才说的是妾身——”

“不用担心。我是想问你,你知小姐何时才能成为真正的新娘?”

“再过四五年——可是,这种事情,大人应——”阿梅突然满脸通红。女子变成真正女人的年龄,家康应该比她更清楚。她本来想这么说,但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家康的侧室大多曾嫁过人,从姑娘时便成了家康侧室的人很少。阿梅和后来成了水户赖房养母的阿八夫人,以及在家康归天后改嫁给喜连川赖氏的阿六夫人一样,乃是为数不多的姑娘身。

“阿梅有些像阿千。”

“怎会?不过荣局也这么说过。”

“你认为秀赖会喜欢阿千吗?”

“这——可是大人为何连这些事都担心呢?”看到家康心情不算太差,年轻的侧室顿时放下心来。这种时候,家康总是会马上正襟危坐,因为他想起他和筑山夫人的不幸,心口开始疼痛。女人撒娇,往往是因为征服的欲望。征服便可能吞噬男人的一生,导致终生不幸。

正巧这时,本多正纯进来禀报:“船就要出发了。”

“哦,小姐没哭吧?”

“是。小姐非常高兴,对船栏杆上的雕刻大有兴趣。”

“我记得那好像是凤凰。”

“是。小姐说:世上真有那种鸟吗?有的话真想喂一只呢。”

“真想给她一只。”说完,家康突然变得严肃,道,“过来,正纯。跟阿梅坐在一处。”

正纯惊讶地抬头看看家康,“大人说什么?”

“我说,你跟阿梅并排坐。若是你跟阿梅坐在一起,不定看起来如秀赖和阿千。来,并排坐!”

让年轻的侧室和宠臣并坐一处,家康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可明明知道,却为何还要继续下去?这毫不像平时的他。

“犹豫什么!快!”家康再次催促道。

家康心中想着,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这好像不是我自己,是太阁。他心头感到一阵疼痛。这种感情,正如当年明白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秀吉对秀赖的疯狂关爱。

家康回过神来,阿梅和正纯已端端正正坐在了他面前,却各怀心事。阿梅很是安心,她觉得是家康的命令,而正纯则充满戒心:难道平常的行止有何不妥,让主公误会了?

家康心头突然涌起嫉妒之情。

“真相配!你们很是般配啊!”家康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等话来。他明明知道,不满二十岁的女子和六十多岁的老人,自然比不上和正纯坐在一起相配。若是因为这个玩笑,阿梅真的对正纯动了心,那该如何是好?

这或许也正是秀吉晚年的焦虑。不管家康多么喜欢阿梅,他总会先她而亡,这是天意。

“真是相配!你们互相看着对方!”

“大人!”

“那是什么表情?我是想看着你们,想象一下长大成人之后的阿千和秀赖。快!扭过脸去,看着对方!”

“可是,这——”

“你耳朵聋了,正纯?”

“不,可是——”

“再靠近一点。嘿,你们都似在戒备着对方?”家康愈发像被什么附了身,急急催促道。阿梅主动向正纯靠近了一些,看着他微笑。

“是啊,这就对了。可是还是不像和睦的夫妻。这样的话,阿千爱恋着对方,秀赖却在躲避。正纯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蠢货!”骂到这里,家康竟突然变了脸色,胸口亦剧烈地疼痛起来。

一个人即便觉得自己已完全悟透了人生,仍然不过是在未知的丛林里行走。像家康这等人物,也是在以秀吉经常做的近于疯癫的游戏来戏弄阿梅和正纯时,才忽然发现此等残忍。他本想戏弄阿梅和正纯,真意却似在戏弄自己。一瞬间,他毛骨悚然。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正是感觉到自己无力保障千姬一生的幸福,是在这种感觉驱使下,对自己的一种折磨。这次荒唐的举动,令家康感觉到无比的愧疚,也对秀赖和千姬的未来感到了巨大的不安。

“好了。看过了。”家康摆了摆手,对正纯笑道,可那笑容看起来却有些扭曲,有如哭泣。正纯松了一口气,离开阿梅一些。

“大人怎的了?”阿梅道。

“什么?”

“大人脸色不佳。”

“胡说!”家康像是在发泄,“太阁真是可怜。”

“太阁?”

“太阁是个贪心的人。他想长生不死,青春永驻。”家康顿了顿,接着道,“正纯啊,你不懂也无妨。总有一日你会明白,即使到时你不想明白。对了——这回太阁应该高兴了。太阁的一个梦终于成为现实。”

“哦。”

“我去看看五郎太丸。正纯,跟我走!”站起来时,家康心中想的已完全是另一件事:把阿梅许配给正纯吧。让她跟正纯并坐一处,知道了和她一样年轻的男子的存在,这对家康来说乃是一大过失。若是他日后还执著地宠爱阿梅,无异于在战场上拾他人矛下的头颅。不能像太阁那般看不到自己的过失。

但家康马上又想,这恐还是因对阿千的愧疚。既然这么担心,为何还要把她嫁过去?这已成了他最大的痛楚,家康无法摆脱心中的烦恼。

家康来到西苑阿龟夫人处时,五郎太丸正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听母亲讲鹰的故事,从作为鸟的鹰说到了放鹰狩猎。五郎太丸问这问那:老鹰怎么才能抓到兔子?为何鹤比鹰的身体大,反而力量不如鹰?出生才两年多,他的目光却炯炯有神,神情也甚是倔强。

五郎太丸看到家康来到门口,马上瞪着一双小眼,迎接父亲。虽只言片语,却让家康想起了信康小时候的样子,他突然陷入奇怪的错觉:人死之后,还会转生吗?若是这样,不定信康投胎又做了自己的儿子。

我还是忘不了信康—家康露出一丝苦笑,走到五郎太丸面前,向他伸出手。五郎太丸咧着小嘴笑了起来。这个神情倔强的孩子很喜欢父亲抱他。然而阿龟夫人却摇摇头,阻止了五郎太丸:“不可,你已长大了。”然后,她转向家康:“三岁看到老。三岁之前的调教将会决定一生。”

家康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正纯,微微一笑。即便这个孩子是信康转世,母亲对孩子的态度却完全不同。信康母亲筑山夫人经常抱怨家康不抱孩子,这位母亲却尽量不让他亲近儿子。阿龟心里,必如此想:花甲之年才得此子,绝不可过于溺爱。

“正纯,我决定让平岩亲吉做五郎太丸的师父。”家康道。

平岩主计头亲吉曾是信康的师父。信康因任性而切腹时,他捶胸顿首,认为是自己教导失当,甚至想切腹随信康而去。若是将这个与信康颇为相像的五郎太丸托付给他,便能把他从一生的自责中拯救出来,对五郎太丸也是一件好事。

想即此,家康突然心中一动,“五郎,我带你去放鹰吧。”

“好,孩儿想去。”

“好好,可你还不会骑马。我给你找个强壮的人,让他背着你,他比马跑得还快。”说着,家康又想到了千姬。可没少抱过她。对女孩,只有抱着她才能表达自己的关爱,这恐就是女子和男儿的不同。

家康为无法忘记千姬而备感焦虑。我这是怎么了!他责备自己,可是他也知,这世上许多事都无可奈何。

五郎太丸瞪着一双明亮的小眼,膝行到家康跟前。他从母亲那里听到鹰的故事,现在父亲又说带他去放鹰,便一门心思想着这些。

“父亲——大人,什么时候——去放——放鹰?”

“回到江户以后吧。不,在回去的途中,咱们去一趟骏府,在那里,我就带你去。”

“那是——什么时候?”

“五郎太丸!”阿龟夫人责备道,“既然都说带你去了,那之前就得乖乖地等着。”

五郎太丸咬着小嘴,瞪着父母。

是个懂事的孩子,就更得把他托付给平岩亲吉了,平岩定能让他明白母亲的心。若非如此,有一日他定会反抗母亲,这些从他的眼神里便可以看得出来。家康沉吟片刻,道:“五郎,我封你为甲府二十五万石的大名,和平岩爷爷一起,可好?”

“好。”五郎太丸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阿龟夫人的肩膀却在猛烈颤抖。

“这样,你就是一员大将了。”

“嗯,大将。”

“大将悲哀时不能哭,在苦累时要忍耐,有好吃的东西时要分给家臣。怎样,五郎太丸,你能成为大将吗?”

“能。大将要——放鹰。”

“对了,放鹰的时候,能打到很多猎物,家臣用个大锅把它们煮了,大口大口地吃,香喷喷的,好吃,好吃!可大将不能吃。大将只能默不作声地啃自己带来的干粮。怎样,能当大将吗?”

五郎太丸咂巴了一下小嘴,然后偷偷看了一眼母亲,口齿清楚道:“能!”他似成了一只雄鹰。

家康突然想亲亲儿子的小脸,想把他高高地举起来,叫一声“你这个信康托生的小东西”,可他不能这么做,这和刚才所言的忍耐相悖。作为统领天下武士的大将,应比五郎太丸能忍耐得多。即便是自己的儿女,也不可随心所欲地亲近。压抑自己的情感,才能通情达理,这便是作为大将应该具备的谨慎,若无这种谨慎,如何去驾驭别人?

想到这里,家康突然站了起来。“回去吧,正纯。”他心头涌上一股酸楚,在比较五郎太丸和秀赖的幸与不幸。

封五郎太丸为甲府二十五万石的大名,从现在开始就得调教他,令他生起责任心。而且,他身边有一个家教严谨的母亲,还有平岩亲吉这个能干的师父。但对秀赖,家康却不能这般做。

这并非家康内心有亲疏远近。若是有,他也不会把侧室前夫的孩子接到身边,给他们最好的教化。然而,唯独秀赖在一个家康完全无法着力的环境里,家康只得把自己疼爱的孙女嫁给他,以此来逃避心头的不安。这样就能对得起太阁?淀夫人逼人的气势,使得家康一再忍让。若是秀赖长大以后,连个二十万石、三十万石的一地之守也做不了,那么对千姬来说,家康是个多么不负责任的祖父!

家康离开五郎太丸,回到本城,一时竟不能摆脱这种迷茫。若是战场上的进退,他定能作出很好的决断,可对于孩子的人生,他却无法轻易割舍。家康一夜未眠,迎来了天亮。

带着大久保忠邻的口信,鸟居久五郎快马加鞭来到城中。家康停下手头的政务,把他叫到自己的房间:“怎样,事情可还顺利?”

“是。路上堀尾大人让人带的斧头和锄头派上了用场,疏通河道,顺利地到达了大坂城。”

“哦,堀尾的苦力果然派上了用场。阿千在路上可哭闹过?”

“一路上都很是高兴。停船后,浅野纪伊守前来迎接,您猜小姐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都是阿江与夫人教给她的吧。”

“不。对方郑重地致辞:下官浅野纪伊守——听到对方报上姓名,小姐便道:你忘记我了吗?”

“哦?”

“她说:你不说你的名字,我也记得你。辛苦了。说完,便笑着上了轿子。”

“哦?她这么说?阿千这孩子,越发让我放心了。之后呢?”

“本来淀夫人要铺上榻榻米,再铺白绫,可虑及大人会因此不快,便铺上了洁净的卵石。”

“好好,这样也好。淀夫人到本城门口迎接了吗?”

“在门口迎接的是片桐大人,朝服束带——”久五郎话说到一半,便埋下了头。

“哦,淀夫人未在大门口露面。”家康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

“淀夫人说,虽说小姐是少夫人,可也是妹妹的孩子,要是出迎的话,就乱了辈分。”

“哦,我还以为,她很久没见的妹妹和外甥女来到,她会按捺不住思念之情跑出来相迎呢——”

“倒是见了面,还好——”

“和阿江与夫人拉手了吗?”

“这——没有。双方毕恭毕敬,按照礼节施礼致意,但眼圈都红红的。”

“唉!女人啊——”从久五郎的话里,家康可以想象这对争强好胜的姐妹见面时的情景。若是任何一方能够摆脱比试之心,二人定会抱头痛哭。可她们竟都没能解开心结。“两人未发生口角吧?”

“问候完毕,二位夫人便不再拘束,说笑起来。”

“淀夫人说什么?”

“淀夫人说:整日被大纳言大人宠爱着,无所用心,妹妹愈发丰润了。”

“哦,少夫人怎生说?”

“少夫人说:姐姐啊,太阁大人归天之后,您越来越年轻了。”

家康又是一脸失望,便改变了话题:“阿千呢,她怎样,当时在她们二人旁边吗?”

“是。”

“淀夫人没跟阿千说话?”

“不,说了。她说:这闺女,比你母亲还有气质。”

“阿千怎么回话?”家康往前探了探身子问道。年轻的久五郎哈哈大笑:“小姐一脸认真地回道,大家都这般说。”

家康突然捧腹大笑:“哦,这么回话。说得好!女子气质方是第一。”

“之后,小姐接着道,相貌和气质都很好。”

“哈哈——连这些都说了。这个阿千!”

“是。说的时候还一脸严肃呢。说完之后,她环视四周,说大坂城比江户大。”

家康一下子绷起脸。这话自有重要的含义,大坂城诚比江户大得多。他不是担心阿千会因此而自卑。但在阿千看来,大坂城实比江户大。不管是眼见还是耳闻,在天下大名心里肯定也是这样。对于家康,这话乃是一句大大的警告。他抬头凝神道:“哦,阿千说了这些?”

淀夫人和阿江与之间的心结,似乎并未因这次婚礼而打开。家康原以为,这样一对命运多舛的姐妹,在各自最钟爱的孩子结为夫妻之时,定会抛开一切,更加亲密,可是从久五郎话中可以猜出,她们表现出的竟是比外人还要强烈的敌意。阿江与认为,淀夫人虽是秀赖生母,却也不过是秀吉公侧室。

家康希望淀夫人表现出一个姐姐应具的博大胸怀,双方不要对立,不为丰臣德川的姓氏所拘,而是敞开心扉,和睦相处。这样,他也就不会再有什么顾忌,把秀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鼓励也好,指责也罢,好好地养育成人,保证丰臣一门延续。他本想这么做!不,本来两家就应如此。秀忠乃是太阁之妹朝日姬的养子。阿江与又是淀夫人的妹妹,亦是秀忠正室。秀忠和秀赖名义上是兄弟,而千姬出嫁以后,更是翁婿。这难以切断的亲缘,世间少有。正因如此,双方更应亲密无间。况且,这也是秀吉临终前想拼命抓住的一根救命绳子。久未谋面的姐妹在见面之后,本应深深体会到这些。可家康这个期待,却落了空!

虽然母亲与姨母之间貌合神离,欲较高下,千姬却无这种思绪。稳重端庄、天真可爱的千姬,不日若是能为秀赖生下一子,这个儿子便不再仅是秀赖的儿子,也非淀夫人一个人的孙子——阿千定能给大家带来那一日。

由于家康的努力,天下初定,但人心未稳。只有天下人同心协力,日本才能真正统一。

鸟居久五郎退下之后,家康终于解脱出来。谁都知道,期望容易,实现万难。迄今为止,家康的一个期望落了空,他不得不去修补:是阿千提醒了我,江户城的改建,必快些开工——

是夜,家康酣睡,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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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幻爽文,全民追读!】地球宅男魂穿异世,领悟无上神功,一路碾压。开灵海、凝龙脉、结地丹,化天婴……诸天万界,所向披靡。=========================================================PS:稳定更新,欢迎收藏!书友群:555101423
  • 新闻发言人与媒体:沟通策略与技巧

    新闻发言人与媒体:沟通策略与技巧

    本书在广泛搜集资料、注重实用性和应用性的基础上,作者做了以下尝试:第一,研究定位上的突破。根据所能搜集到的资料,本书是目前为止第一本专门针对高等院校特别是新闻院校学生的教材,而其他学者所著多为培训教材。第二,研究视角和体系上的创新。本书以媒体与新闻发言人的互动为基本立足点,为此确立自己的研究视角和教材体系。第三,教材形式上的突破。本书充分考虑了现代大学生的知识结构和阅读特点,注重文字流畅、形式新颖、图文并茂、体例生动,尽量引用最新的资料。本书设置了“知识导航”小板块,使读者对内容预先有一个初步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