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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死士赴死

天正三年五月十四日,在鸟居强右卫门潜出长筱城的当晚,德川家康已经进入冈崎城,正在大摆酒宴。他相信织田信长会从岐阜赶来增援,要为信长大军清除路障。但是,直到开宴,他还不知信长是否已从岐阜发兵。家臣们则持不同意见。

“我想信长肯定会来,他一定会和上次在高天神城时一样,不会让我军受苦。”家康道。

悲观的人则反驳道:“织田军虽然人数超过了武田军,但是新兵众多,缺乏战斗力。再加上长筱战场是山区,对信长更不利,这点他不会不明白,所以,织田大人恐是不会来了。”

如此说来,似乎有点道理,坚持认为信长会来援的家臣也低下了头,沉默了。士气就像风气一样可笑。一旦在某处刮起一股强势的风,即使毫无意义,也会有人趋之若鹜,反之,就会悄然消逝。

在战斗最紧张的时候,家康还大摆宴席,这非常罕见。看到大家如此落寞,他说:“诸位不要争了。信长公必定会来。来来来,今晚痛饮三杯。”

“主公肯定信长公会来?”仅凭酒宴还不能鼓舞起士气,本多平八郎看到这一点,又添了一句。

家康让人摸不着头脑地笑了笑,“既然到了这种时候都不来,说明信长公不可信。既然不可信,那么何惧之有?”

“请主公明示。”

“要是我一人去救长筱,那么他凭什么得到尾张、美浓?这个道理信长不会不明白。来来来,什么也不要多想,只管喝酒。”说完,家康命令悲观一派的酒井忠次:“跳一个你拿手的捉虾舞,如何?”

“主公!”

“怎么了?”

“万一信长公不来,主公只率三河的人马前去长筱吗?主公已下决心了?”

“已经决定的事,就不要再问了。在高天神城时,是因为看出小笠原那厮要投降,所以按兵不动。奥平九八郎那样的勇士,你能坐视不管吗?”

“那么,赶赴长筱,主公可有取胜的把握?”

“兵马的强弱取决于带兵之将。不要因为信玄的兵马强悍,就认为胜赖也强大。忠次,赶快跳舞。”家康说完,喝了一口酒。忠次站了起来,“那么在下就献丑了。您的意思我已明白,好,现在可以痛快淋漓地跳上一曲了。”

酒井忠次的狂言捉虾舞早已有口皆碑。只见他一手拿着粽子,一手拿着笊篱,弯下腰,模仿出追逐跳虾并装进虾篓的动作,惟妙惟肖。吉田城主的身份和尊贵的容貌,让他的舞蹈带给人们一种奇异之感。今天,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众人不禁捧腹大笑。

“这个动作挺滑稽的。那个一本正经的表情怎样?”

“这样就成了。抓那个抓那个。”

“那种腰肢的扭法怎样?真让人受不了。”

家康看着大家的笑脸和忠次滑稽的动作,想着心事。他明显从此中感觉到一种和平常迥异的东西。当一个人有心事的时候,无论是笑容还是舞蹈,都会表现出一种强烈的夸张。尽管如此,忠次的捉虾舞还是多少冲淡了一些紧张。

大家哗地沸腾起来,家康则悄悄站起。他发现月亮把槲树枝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映在窗子上,格外迷人。“多么迷人的月亮啊!出去看看。”家康没有脱下戎装,仅穿着皮袜子,就趿着木屐走了出去。

外面蛙声一片,不绝于耳,菅生川的流水声隐隐传来。家康穿过树丛,来到松树底下。为了不妨碍他的思考,井伊万千代远远地跟在后面。家康停下来,仰望着月亮。望着望着,仿佛听见从青白色的月亮上,隐隐传来长筱城的声音。“九八郎……”家康自言自语,“信长马上就来,且等等。且再等一会儿。”

说着说着,家康不觉心口发热,肩膀也抖动起来。人生可真快啊!打打杀杀的日子还要继续吗?到底何时太平才会到来?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已经不可能天下太平了。如果这样,下一个时代太平也不会来,再下一个时代也不会。想迎来太平,必须扎扎实实,步步为营。

家康扪心自问,不经意间扭头往室内看去。他想到一起进城的信康想去看德姬,不禁笑了。德姬和信康相拥的影子清晰地映到了窗纸上。

“主公,主公。”这时,身后传来刚刚提升为贴身侍卫的大久保平助忠教的声音。

“平助,在这里。”只听在稍远的地方,万千代高举着大刀,回答道。

大久保听出万千代的声音,像兔子一样从松树荫里跳了出来。“主公,小栗大六重常从岐阜回来了!”

“大六回来了?我马上就去,你先把他领到我房里去。”

“遵命。”平助飞跑着离去。家康则急急忙忙往回赶。突然,他又开始自问:如果援军还不来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家康早就把自己说服了,又进一步让自己安心。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急促的脚步,又恢复了以往的闲庭信步,慢慢踱到屋子前面。

万千代依然不说一句话,默默地跟在后面。家康慢慢地脱下木屐,整齐地摆放好,对早已端坐在那里等候的大六说:“你辛苦了。”

“主公,明天,信长父子将抵达冈崎。”

“哦。”家康虽然若无其事地回答着,却一下子哽住了,“那么,多少人?”

“两万。”

“可真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这……这……”大六诚惶诚恐地伏下身。酒宴似已结束,大殿里又恢复了以前的宁静。

“大六,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可是,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是,是……”

“现在才开始。信长公可还如以前一样康泰?”

“是。主公,这是临出发前信长公和众人即兴而写的连歌,请您过目。”

“吟着连歌出发?有雅兴!拿来看看。”家康接过纸来展开,高声朗诵道:

劲松[1]挺且直,世上堪第一,待到明朝时。信长

其中“世上堪第一”一句下面括号内写着:武田脑袋无。家康笑了,接着读道:

水晶花烂漫,四郎看不见。久庵

月落西山坳,悄悄隐踪影。绍巴

小田吹秋风,百草皆披靡。信长

“确实不错。好个劲松挺且直,世上堪第一,待到明朝时。好个水晶花烂漫,四郎看不见。好,确实不错。月落西山坳,悄悄隐踪影。小田吹秋风,百草皆披靡。真是气吞万里。”家康大笑起来,“哈哈哈,这才是织田大人。先把牛吹足了,再把它当作鞭子来抽我一下。我可不敢这样吹,我得小心地吹。哈哈哈……”

笑着笑着,家康突然觉得信长的性格里有一种令人恐怖的东西,一下子闭了嘴。事前不断冷静筹划,一旦行动起来,不把对手打得体无完肤,决不罢休,这就是信长无比残酷的一面。火烧比睿山就是这种性格的体现。去年七月,信长攻打伊势长岛的一向宗时,其战况也惨不忍睹。

“你们嘴上念着慈悲为怀,手上却玩着火枪,每天净是舞刀弄剑。这次决不轻饶,为了惩戒你们,统统杀光。”信长说话之间,竟把本愿寺和两万无路可逃的僧兵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所以,如今信长既然吟诵“待到明朝时,武田脑袋无”,就说明他已稳操胜券。

因此,战斗的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本是德川对武田的战役,现在已经演变成织田对武田的战役,自己必须牢记这一点。获胜之后,为了防止织田信长干涉德川内部事务,必须谨慎地应对。

“大六,在那里没有遇到奥平贞能吗?”家康呆坐了一会儿,问道。

“见到了。他对信长公说,由于这场战斗事关德川氏的沉浮,他要亲眼看见信长发兵之后才会离开。”

“哦,这是那个老头说的?所有人都把此战看成关系德川氏沉浮的战役啊。”

“是的。不只奥平大人,在下也这样认为。”

“好了,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第二天,十五日,信长父子果然进入冈崎城,和家康父子见了面。双方的重臣和老臣都出来相见,当然,这只是一次礼节上的会面而已。信长的嘴角一直挂着微笑,家康也总是无所用心似的异常沉静。

当夜,双方的谋士们聚议一次,当然,这也仅仅是象征性的议事而已。双方家臣都以为会立即从冈崎出发,不料信长却说,第二天还想住在冈崎,不必立即出兵。大臣们心急火燎,家康却也不催信长,还不慌不忙地说道:“您先慢慢地静养,然后出兵不迟。”

十六日拂晓时分,从长筱城逃出来的鸟居强右卫门像个乞丐似的来到了冈崎城。

“主公,长筱来的密使求见。”

家康已经起床,正在收拾东西,一听密使求见,不禁眉头一皱。长筱的密使当然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是来求救兵呢,还是报死讯?

“把他带到院子里来。”说着,家康命人在前门廊上设座。从晨雾中认出强右卫门的身影,他不觉微微吃了一惊。只见强右卫门用稻草扎着发髻,身穿长及膝盖的下地干活的农夫衣服,大腿裸露,脚穿草鞋,狼狈不堪。

“你是九八郎的家臣吗?”家康问。不知何时,小栗大六、酒井忠次和本多平八郎都站到了家康身后。

“是,在下乃九八郎的家臣鸟居强右卫门。”说完,强右卫门抬起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家康。家康故意装出不为所动的样子,“我不认识你。等一下,把奥平贞能叫过来。”

奥平美作和织田的人马一起回到冈崎,现在正住在三道城。赶到那里去把美作叫起来,得花好长时间。强右卫门心急火燎,一会儿踮起脚望望,一会儿舔舔嘴唇。而家康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稳如泰山。

不久,美作匆匆赶来了。

“哦,是强右卫门啊。辛苦了!主公,此人确是犬子的家臣。”

强右卫门一看见美作,不禁潸然泪下。

“喂,出使的口信,快说。”

“主公准你说话了。”

“是,那在下就说了。”强右卫门咽了口唾沫,然后说道,“瓢苑已经失守,粮食只剩三天的了。”说完这几个字后,就闭口不语。

“你带的口信就这么多?”

“是。只说这么多,所有的事情全由大人定夺,说多了会妨碍您判断。这是少主的吩咐。”

“哦。”家康咳嗽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侍候在身后的美作。美作努力抑制住眼泪,不断地抬头望天。

“好爽快的口信!九八郎只说了这么多?那么,我来问你,你是如何冲出敌人的重围的?”

“潜过大野川的河底,来到这里的。”

“像河童一样,好样的!那么,你是如何把成功出逃的消息告诉城里的?”

“我在雁峰山上点起烟火通知他们。”

“九八郎、弥九郎父子,还有三郎次郎,都平安无事吧?”

“是的,大家早就发誓,就是吃红土,或者吃自己的肉,也要坚守到底。除非大人下令停止抵抗,否则决不把城池拱手予人!”

家康抬眼看了看美作和两侧的家臣。“好。知道了。你必肚子饿了,吃点东西,换换衣服,去歇息吧。”

“大人,不必了。”

“你不饿?”

“城里能够坚持到后天的粮食,恐怕连粥都空有其名了。因此,强右卫门立刻就回去,与大家同生共死。”

“不愧是九八郎的属下,好样的!”说着,家康的眼睛也湿润了,“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就这样立刻返回吗?”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平静地问,旋又道:“我也恨不能插翅飞过去。到时候你和我一块儿去,这下你该安心了吧。”

“多谢大人美意。不过,听了大人一席话,在下更得立刻回去了。”强右卫门的言外之意是催促家康赶紧发兵。看到家康已被自己感染,说恨不能飞去,他知道家康也待不住了,心里很高兴。

“嗯,九八郎有这么好的家臣。不用收拾,就这样,我把你引见给织田大人。只简单地把脚洗洗就行,平助,给强右卫门打水来。”

强右卫门急得两眼冒火。九八郎临行前对自己的嘱托又在心底回响:决不要多说一句话。即使什么也不说,家康也会理解这里的人的心情。大概正因如此,家康才要把他引见给信长,要他强右卫门亲耳听一听信长的答复再让他回去。就这样,强右卫门被带到厨下,又被平助带到家康的书院。

家康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原来本城的书院早已被安排为信长的居处了。“快过来。”他领着强右卫门,向信长的卧房走去。此时,小鸟正在枝头歌唱,东方的天空露出了鱼肚白。

因为小栗大六提前赶去通报,所以,信长也早在那儿等候了。不待家康说明来意,信长先问道:“你就是小鬼的家臣?你的事我早就听说了。”信长声如洪钟,还不待强右卫门跪拜,他又说道:“干得不错。听说是潜河底过来的?哈哈哈……这次你得驾着云回去了。”

“是,是是。”

“你叫鸟居强右卫门?”

“正是。”

“回去之后,还是在那座雁峰山上立刻点烟火。这样,城里就会士气大振。你就说,一两天之内,德川和织田的四万联军就会拍马杀到。到时,定要杀得敌人片甲不留。让他们等着看热闹吧。”

强右卫门听了,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这席话听来和家康的深藏不露截然相反,一听这话,眼前就仿佛出现了被杀得丢盔弃甲的武田军。

“不错不错,小鬼有小鬼的勇敢家臣。你回城的时候,要格外小心,记着,一定要活着回去。就说我们立刻就到。哎呀,真是太辛苦你了。”

谁都知道,织田有两万兵力,而家康只有八千,说是四万大军有些夸张,可是,这话从信长嘴里说出来,却丝毫没有奇怪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遵命,我们一定血战到底!那么,就此告辞。”

“你去吧。”信长的声音还是像斥责下属那样大。说完,他回头看看家康,哈哈大笑:“时不我待啊,滨松大人。”

家康轻轻地点点头,默默地望着已经走远、看起来有点毛手毛脚的强右卫门。

第二日,十七日,穴山玄蕃头从药王寺山武田胜赖的帅帐走出来,极不高兴地催马赶回自己的营帐。胜赖依然为长筱这根硬骨头而头痛。

区区一座小城,在战略上也没有多大意义,但就是拿不下。原本打算留一部分兵力在此,其余的前去攻打冈崎或者滨松,可是,大贺弥四郎的暴露却死死禁锢了胜赖的头脑。别人越是反对,他越是坚持:“连区区一座小城都拿不下,今后如何号令天下?后人一定会这样笑话我。就是德川、织田二人的主力军赶来决战,我军也未必会败。”

有人小声道:“如此一来,武田氏灭亡的日子就为时不久了。”可是,由于胜赖请出了传家宝旗,大家都不敢冒死进谏。

玄蕃头的阵营在城南逍遥轩的右面。此时他从马上跳下来,把缰绳交给随从:“大家都给我小心点,今天早晨又有人在雁峰山上点起奇怪的烟火。”

贴身侍卫河原弥六郎接过缰绳,突然觉得从身边走过的那队民夫有点不大对劲。“喂喂,你是哪里来的?”五六十个民夫扛着防弹竹捆走过去,弥六郎指着其中一名男子高声喝道。正要进帐的玄蕃头也闻声走了过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我是有海村的百姓,叫茂兵卫。”

弥六郎呼哧呼哧走过去。“此人形迹可疑,一定是乘机混进来的,给我抓起来!”说着,他一手抓住那个自称茂兵卫的民夫的头发,将其从队伍里拉了出来。

旁边的五六名侍卫闻风冲了上去。只见那个百姓打扮的人一把推开两名侍卫,突然从怀里拔出一把匕首,对准玄蕃头就刺。玄蕃头把马鞭往旁边一甩,闪到左边。弥六郎眼疾手快,从后面冲上来,把缰绳抛向那名男子的脚踝。那人腿被绊住,一下子扑倒在地。玄蕃头的坐骑受到惊吓,两眼圆睁,围着男子乱转。

侍卫们趁机一拥而上,眨眼间,就把此人五花大绑,抓了起来。

“混账王八蛋!居然敢来行刺。我们的民夫脚上都锁着褐色的脚镣,而你的却是浅黄色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哼!”弥六郎得意地晃晃肩膀问,被绑的那人却不屑一顾。

“你是个武士吧。告诉你,我也是武士。”

“我看一点儿也不像。”那名男子在地上盘腿而坐,满脸鄙夷,“我乃奥平九八郎的家臣鸟居强右卫门。哼!”

“什么,你是奥平的家臣?”玄蕃头非常吃惊,连忙走上前去,“你是想夹在民夫当中混进城去?”

“不是进去,而是回去。”强右卫门满脸是汗,在烈日下闪闪发光,他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坚毅起来。

“再过一两天长筱就要陷落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再过一两天……”强右卫门哈哈大笑,“长筱城会陷落?笑话!再过一两天,织田、德川的四万大军就会滚滚杀来,嘿嘿……”

穴山玄蕃头一听,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此说来,今天早晨是你在雁峰山上点的烟火?”

“不仅是今天早晨,十五早晨,也是我点的。”

“你出城是去请援兵的?”

“哈哈哈……”强右卫门又大笑起来,“不是去请,而是去确认一下援军是不是来了。见到织田大人了,也见到德川大人了。我还点了烟火通知城里,难道你们没有察觉到城里的变化吗?”

“弥六郎。”玄蕃头把视线从强右卫门身上移开,对河原弥六郎喝道,“把这厮带到主公的大营去!等等,我也去,别让他溜了。”

“遵命。”

强右卫门丝毫没有反抗的样子,仍然嘻嘻哈哈,神情凛然。他被反绑着骑在马上,在炎炎烈日下被带往胜赖的大营。刚刚被抓的时候,他还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现在什么都不再想了,身子像被抛向蓝天,心里无比敞亮。

胜赖的营前人喊马嘶,好不热闹。重重包围,水泄不通,居然有人能够闯出去,大家非常吃惊,又听说德川、织田的联军很快就要杀到长筱来,众人更是无比惊愕。眨眼间,整个阵营像炸了锅一样,从大将到士兵都慌乱起来。

强右卫门被带到胜赖的帐外,汗水早已在他的四方脸上结成盐粒。胜赖盯着他问道:“你叫鸟居强右卫门?”

“是又怎样!”

“够爽快!”

“承蒙您夸奖。”

“冲破重重险阻出去,还要赶回来与大家同生共死,精神可嘉。”

“过奖了。奥平家的家臣,如我这样的比比皆是。”

“哼!不要再耍嘴皮子了。穴山,这个人先留在我这里,我要好好地犒劳犒劳他。”

强右卫门没想到胜赖会这样说,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给我起来!”玄蕃头依然用严厉的语气说道。

在强右卫门的心目中,武田胜赖是一个残忍无比的大将。然而,他居然由衷地感动了,还说要犒劳自己,别忘了,他杀个人就像踩死只蚂蚁那样容易。

强右卫门被玄蕃头领到旁边的帐里,他只觉得浑身无力,大脑一片空白。帐里既有医士,也有佑笔,还有一些茶人和杂役,但没有一个认识的。他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聚集到了他身上。这里的人早就听说他的传闻了。

“过来坐下。”说着,穴山玄蕃头也在右边盘腿坐下,却没有给他解开绳子。“强右卫门。”

“哼!”

“我们主公看出你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子汉,他敬佩你这样的人,想放了你。他把你交给我处理,但是,我又不能这样把你放了。”

“那又怎样?”

玄蕃头也不回答,接着道:“不光我一人,众将都这样想,如果就这样把你放了,会激起众怒,他们是不会答应的。”

“哼!”

“因此,我得跟你商量一下。你得在这里立一个功。”

这么一说,强右卫门不耐烦了,爱理不理地答道:“啊呀,行了行了。”说着,叹了一口气,“你如果有那个意思,后面的话说了也白搭。”

玄蕃头显得格外紧张,但马上就平静下来。“我们主公说话不会卖关子,他是说要放了你。可是就这样放你,别人都不答应,说不定会在什么地方把你剁成肉酱。所以,为了你的安全,他说你必须做一件事,让大家心服口服。”

“哼!”

“城里面……”玄蕃头改变了语气,“城里面的人都等着你回去,你已经放了烟火,大家都知道你回到附近了,可是谁都想了解更详细的情况,这是人之常情。”

“说来倒是这么回事。”

“所以,我把你带到城外去,你对着城里人喊话。你得这么喊:喂,看样子援军是不会来了,援军不来了。只这么喊就行了。这样,谁都不会加害于你了。”

强右卫门像河里转动的水车,一面听,一面一下下地用力点头:“只喊这一句,就放我?武田大人是这样说的?”

“是的。如果你告诉他们,援军不来了,他们就会大开城门,这样,城里的五百男女老少就保住了性命,这也是善事一件。”

“明白了。的确如此,是一件善事,你们的慈悲心肠让在下心服。”这样的回答使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强右卫门绝不是那种思维敏捷的人,他的思维应比常人更慢,但是,一旦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决断起来比谁都快。

胜赖之意、穴山玄蕃头的主意,还有自己的处境,强右卫门都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他认为胜赖并不像传说中那么残忍,而玄蕃头尽管是那种看透现实、精打细算之人,唯独算错了一件事——认为强右卫门为了活命,会背叛主子,而他绝不是那种人!

强右卫门被弥六郎牵着,从城北来到中军帐前的箭楼下。炎炎烈日炙烤着大地。在这里,双方的阵地很接近,都能看清对方士兵的长相。一个民夫模样的人被人用绳子牵了过来,当然吸引了城里士兵的注意。

“啊,是强右卫门!”

“是鸟居大人被抓了!”

转瞬间,城内起了一阵骚动。窗户里,树荫下,石墙上,探出一张张精悍的脸来。

今天早晨,大家都看见了雁峰山上的烟火,个个都很高兴。“这下好了,援军来了。”

正当大家大受鼓舞的时候,看到自己的使者被捕,都无比悲痛。

穴山玄蕃头没有跟过来,他觉得强右卫门这个人老实,一定会按照事先约好的去说。

“好,到这儿就行了。”弥六郎过来给强右卫门解绳子,一边小声地对他嘟囔。

强右卫门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然后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上一处高坡。西面的天空漂浮着一缕白云,蓝天显得格外辽阔,仿佛把人、山和所有的工事都融进去了一般。“城里的诸位听着!”强右卫门爬上一块岩石,一字一句地大声喊道,“我鸟居强右卫门正要回城的时候,被抓住了。”喊声加剧了城里的紧张和骚动。“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德川和织田大人……”喊到这里,强右卫门清了清嗓子,“已经率领四万大军从冈崎出发。两三天之内,大家必定鸿运大开,还请大家坚守城池。”

城内哗地欢声雷动。就在这时,武田家的两名侍卫跳上岩石,一把把鸟居强右卫门拉了下来,然后不分青红皂白,一顿痛打。尽管如此,强右卫门还是觉得爽快,想大喊几声。

“妈的,这厮早就有预谋。”

“居然敢玩花样!”

武田的侍卫们连踢带骂,强右卫门被撞过来踢过去,活像一个不倒翁,却一声不吭。

“够了。滚过来,强右卫门!”气急败坏的弥六郎终于制止了众人的暴行。强右卫门头上脸上全是泥土,却还是笑个不停。他的眼睛格外有神,让弥六郎感到憎恶,不由得拿起绳子,狠狠地抽了他一下。“你就那样辜负我们主公对你的美意,你对得起良心吗?”

“十分抱歉。”

“什么都泡汤了,你让我空欢喜一场。”

“实在抱歉,但我知道那不是武士应该做的。在这种场合,就是你家主公,也不会做出不利于盟友的事。反正我做了对不起您的事,请原谅,只要您高兴,怎么处置都可以。”

“哼!”

又是一鞭,但始终抽不掉强右卫门的微笑。

骑马的武士在帅营之间往返了两趟,第三趟的时候,他们运来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强右卫门身上的绳子解开了,他被绑到十字架上,身子、脑袋、两手及两脚都被绑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又不容分说,在他两只手心钉入大钉子。强右卫门仍然一声不吭。这样死也值了,痛苦就要结束了,他终于要解脱了。

十字架被好多人抬了起来。看到这种情形,城内的人呆若木鸡。这时,强右卫门眼里所能看到的世界,就只有蓝天白云了。

“喂,你们说,这样的酷刑,主公会答应吗?”

“管他答应不答应,就是要给城里的那些人看看!”

这声音虽然传到强右卫门的耳朵里,但是,听来已不是他这个世界的声音了。

不久,十字架立了起来。强右卫门大脑一片空白,他努力想弄清楚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两个矛头却在此时穿透了他的两肋,一直穿出双肩。他只觉得双眼发黑,耳朵嗡嗡直响。这时,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底下不断地说着什么:“鸟居大人,你是真正的武士,为了成全你的忠烈,我要画下你临终时的样子,做成旗印。是武田家臣落合左平次这么吩咐的。鸟居大人,请你原谅。”

强右卫门想笑,可是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那武士取下箭筒,把强右卫门的最后一刻画了下来。这一幕发生在有海原山县三郎兵卫的阵营前面,夕阳映得天边一片血红。

注释

[1]指松平氏,即家康;下文“西山”,指甲州;“小田”,指织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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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名胜奇迹(走进科学)

    名胜奇迹(走进科学)

    本套书全面而系统地介绍了当今世界各种各样的难解之谜和科学技术,集知识性、趣味性、新奇性、疑问性与科普性于一体,深入浅出,生动可读,通俗易懂,目的是使广大读者在兴味盎然地领略世界难解之谜和科学技术的同时,能够加深思考,启迪智慧,开阔视野,增加知识,能够正确了解和认识这个世界,激发求知的欲望和探索的精神,激起热爱科学和追求科学的热情,不断掌握开启人类世界的金钥匙,不断推动人类社会向前发展,使我们真正成为人类社会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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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敛玉,普普通通千金小姐一枚,小时拜师学艺,会毒术,第一次嫁人只因为她是宰相的女儿,可惜后来家道中落,便受了冷落;第二次又为了公主和自己师弟能顺利在一起,不得不嫁人拉关系,可是却被一把大火终结了一切……终于经历了风风雨雨才找到那个对的人,殊不知他却陪着她经历了两朝颠覆,默默在背后支持她,只是没想到这么一个爱自己的人却还要被另一个喜欢自己的人背后刺了一剑......
  • 情深几许,我的后半生

    情深几许,我的后半生

    那夜回家,是给我的母亲奔丧,昔日好闺蜜竟是插足父母婚姻的第三者!母亲是被父亲和我的好闺蜜联手算计而死。那一夜,我失去了亲情、友情。父亲和她觊觎母亲留给我的遗产,两人联手要将我送进监牢。我被伤得撕心裂肺,鲜血淋漓。直到他的出现,将我带离深渊。他像是一个神,永远能带领我走向希望的征途。我的前半生多是苦涩,往后有他,情深几许,我的后半生。--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姜氏秘史

    姜氏秘史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快穿之专治各种不服

    快穿之专治各种不服

    喜欢就看,不喜欢就点叉。别难为自己,也难为作者,谢谢!连音的任务从来都是护住那些不服气的任务目标,没限手段方式,也不讲应不应该。从以和为贵、五美四讲三热爱的进步青年到“社会我连姐、人美路子野”,好像也不是一条太长的路嘛。部分故事线会与《来自快穿的你》交叠。男主未定,候选人很多。最后的选择?看心情吧。作者有群:123018364(敲门请写书名)
  • 凤凰涅槃之王爷的准王妃

    凤凰涅槃之王爷的准王妃

    前世,她是家族里面的大小姐,执行暗杀任务,独自一人承担着家族的重担。为了家族的复兴做着努力。父亲没有儿子,自己的地位早就被自己的叔叔觊觎了。为了地位,叔叔将她逼上绝路。悬崖边,她纵身一跳,带着家族的最后灵力一起来道异世。她是一介舞女,在烟花丛中从不陪笑,只是跳舞,舞台的塌陷她命送黄泉。再次睁开眼,异世的一抹孤魂早已经占据了这个身体,家族的大小姐面对此情此景,无奈的笑了笑“老天,你是看我死的太冤枉了吗?”凌厉的眼神喝退了闯进房间的丫鬟。没有人知道此时的上官飞雪已经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就算不过十三岁,已经初露美女的资质的她要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偶然的机会,她遇到了当朝太子,猥琐至极的男人,她不屑。斗不过皇权吗?我就成为这异世唯一的王道?不甘与倔强的她成为了玩世不恭的王爷的猎物。一纸赐婚诏书她成了冷面王爷端木冷珏的王妃,不知身世的她在洞房夜被端木冷珏发现酷似已故皇后长。一直隐藏在她身上的秘密开始揭晓。Part1:“她是本王的王妃,想要动她想过我这关!”“王兄,她不过是个烟花女子,皇上把他赐给你不过是想看你出丑而已!”上官叶璇猥琐的看着上官飞雪。“既是我的王妃,那就是你的皇嫂!”上官冷珏不再多说,直接大章一挥,送客!Part2:“他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你必须杀了他!”“师傅,他待我不薄,今生今世我都愿意为他隐藏自己的身份。”上官飞雪看着皇城的天,皇上昏庸无道,这天也该是回到上官家了!“你!孺子不可教也!”甩袖而去的莫言的身影带着气愤。Part3:“王爷,我是前朝的公主。”那一夜,她跪在他的床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他只是揉着她的秀发,笑着回答道“我从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了。你不记得小时候见到的那个哥哥了吗?”她抬起头,无奈的摇了摇头,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上官飞雪又怎会记得从前的点点滴滴?他无奈的叹了一声气,当年的她也不过才四五岁又怎会记得当初的誓言——“冷珏哥哥,等我长大了嫁给你可好?”“瑶儿长大了嫁给我吗?那冷珏哥哥等你就好了!”你不记得了,可我一直都记得!将她拥入怀中,如果不是皇上的赐婚诏书,我是不是永远也找不到你了?十年,我找了你十年,可是你却从没有出现过!Part4:“皇兄,你撺掇父王杀了飞雪一家,现在我要为飞雪报仇!”冰冷的剑刺入端木凉的身体内,你的昏庸已经到了尽头,在那边向飞雪的父母道歉吧!
  • 富同学穷同学

    富同学穷同学

    10年前,穷同学、富同学在同一起跑线上;10年后,他们一个穷得叮当响,一个风风光光的,为什么?穷同学有一堆靠不上的朋友,富同学不断整合人脉。穷同学总是很倒霉,富同学总有好运气。穷同学上班=养活自己,富同学上班=投资自己。穷同学将课本还给老师,富同学不断学习提升。危机时,穷同学怨天尤人,富同学趁势赚钱。穷同学朝不保夕,不敢退休,富同学35岁年轻退休。该书涉及理财的方方面面,用作者亲身经历的真实事例,展示了清晰的财富路线图。如果,读者对未来还有期待,就请翻开本书,从现在开始,一切都来的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