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郑老太又拿起鞋子来看:“鞋子做得倒还行,这轮带底的比千层底结实。”
郑老太翻来覆去地看了鞋子衣服,又掂了掂送来的大米和白面,这才在炕上坐下来,看着地上站着的两个孩子问道:“你妈给你大舅和小舅寄衣服粮票没?”
林卫国小心地回答:“姥姥,我刚从牧区回来,不清楚这事儿。估计我妈寄了吧?”
他斟酌着说:“就算现在没寄,年前也一定会寄的。”
郑老太似乎刚意识到外孙才从牧区回来,上下打量林卫国一眼,语气缓和了些问道:“子路啥时候回来的,那边还好吧?”
林卫国点点头回答:“还好。”却也没有要多说的意思。
“你这倒好,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呢,就提前回来了,你小舅就可怜了,一个人呆在七原县那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假回家,在农村也不知道瘦了没?
我可怜的儿子,受那么大的苦,全是你妈和你爹那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害的。”
郑老太说起小儿子就生气,却不是生小儿子的气,而是生女儿和女婿的气。
“你们林家就是一窝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把我们全家骗到这里来,又扔下不管,害得你小舅下乡去种地,当那土里刨食吃是那么容易的?
你小舅从小就身子弱,这会儿不知道被折腾成啥样了!
还有你二舅,他更可怜,你爹那个丧良心的就想害死我们老郑家的人,骗着你二舅下矿井,矿井下成天的出事,我这心哟……”
郑老太一抱怨起来就没完,林子矜听得心里直翻白眼儿。
她暗暗嘀咕: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我爸不把你们接来,你们一家还不是都在土里刨食吃?再说了当知青怎么啦,我哥还当知青呢!
七原县的条件可比乌林旗强多了!
林卫国一言不发,面色沉静地听着,也不解释自己提前回来是因为受了伤。
他知道,就算自己说了受伤的事,郑老太的态度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说不定还会骂他假积极。
好容易等郑老太骂累了停下来,林卫国赶紧插话:“姥姥,我们回呀,家里还有活儿没干完。”
郑老太翻着眼皮子看看外孙和外孙女,也没说留他们吃饭,手一挥:“走走!赶紧滚,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林子矜都快被这不讲理的老太婆气笑了,心说您也没给我们吃饭啊,就算我们是白眼狼,您也没喂啊?
反而是我们来给您送吃的穿的好不好?
原来子矜姐的姥姥是这样的!
“那姥姥您忙着吧,我和子矜就先回了,有空您就去家里,有事的话捎个信儿也行。”林卫国却并不气恼,拉着林子矜出门。
郑老太跟着出来锁院门,奶山羊见有人出来又开始叫唤。
郑老太看见羊又开骂:“你爸妈都没安好心,弄这么个怂玩意儿,还得人操心,说是为了给我喝羊奶,我这才能喝上几口?
我看他们累不死我不甘心,就盼着我老太婆死哩……”
骂声中,林卫国不敢多说,拉着林子矜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门。
数九寒天的,林卫国脑门上出了一层细汗,回头看看姥姥家紧闭的大门,低声说:“唉,估计今年的年又不好过。”
“为啥?”林子矜顺口问道。
她还在想着蛮不讲理的郑老太,未来的几十年她还得管这种老太太叫姥姥,想着就替林家姐妹憋气:“姥姥好象一点也不亲咱们。”
“唉,亲孙子才是正根子,咱们姓林又不姓郑,姥姥不亲咱们也是正常的。”林卫国摇着头,不愿深说为啥过不好年,拉着妹妹回家。
“可姥姥为啥不跟大舅要跟着咱家啊,还有,为啥又过不好年了?”林子矜一边走,一边还在刨根问底。
林卫国摇摇头不肯说:“娃娃家的别操那么多心,今年过年肯定又不安稳了,不过和你小孩子也没关系。”
林子矜想说大哥我今年其实四十多了,不是什么小孩子。
不过这话真不能说,她只是凭着直觉问:“怎么,姥姥经常闹腾啊?”
“还有大舅和小舅也爱闹腾。”林卫国摇摇头:“就二舅一个省事的,偏他说了还不算。算了不说了,咱俩赶快回家,今天强子他姐结婚,我说好了去帮忙的。”
林子矜其实非常好奇,只是看林卫国不想说,她也不再多问,想着反正也快过年了,到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
对她来说,当务之急是赶快回去爷爷家,看看这个时代的自己——真正的林子矜怎么样了。
……
……
几天之后,林子矜终于盼到了回老家的日子。
林卫国排队买票,林子矜坐在售票室的木头长条椅上,负责看守他们带的东西。
她旁边椅子上放着两个面袋子,里面分别装着二十斤白面,二十斤大米。
自家缝制的大布兜子里装着两块深蓝色的布料,一袋红糖,几大条用来做鞋底的轮带,另外还有两块淡绿色的绿宝香皂。
这就是给老家的爷爷奶奶带的东西。
严格地说起来,郑桂花算是个不错的儿媳妇,虽然她极为偏心娘家,但对婆家那边的老人和兄弟,大面上做得也还过得去。
林子矜记得,奶奶当年似乎很是喜欢这种淡绿色包装纸包着的绿宝香皂。
老太太对香皂的用法也是别具一格。
她不舍得拆开包装纸使用,只是时不时地把香皂凑在鼻子底下闻一闻,平时香皂就放在炕上的小柜子里,做为香料使用。
直到放得香味淡得几乎闻不到了,这才舍得拿出来用一下。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起许多只顾娘家,对婆家一点不管不闻不问的,或只管自己不管老人的媳妇来说,郑桂花能知道并满足婆婆的这个特殊爱好,也算是个有孝心的儿媳妇。
临近过年,买票的队伍很长,林子佼时不时地转头去看林卫国。
林卫国排在队伍的中段,随着队伍向窗口慢慢地移动着,林子矜眼巴巴地看着,再有三个人就要轮到他了。
再有十几个小时,就能见到自己和前世的父母了。
林子矜觉得这事儿似乎很是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