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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玛公司是本市一家新兴的多媒体服务公司,集合会议会务、展览展销、礼仪庆典、各类演出甚至产品营销策划包装等等一系列各项媒体服务。这家公司原本是一家国营企业的子公司,原本已经步履维艰,在沈照曦接任CEO之后,各项业务都得到长足的发展。近年来奥玛公司已经成为本市同类广告公关公司之中的翘楚,国营控股也下降到了百分之十以下。其实沈照曦完全有能力将剩下的股份全部买下,只是想到公司有点国营背景比较能唬人而已。
奥玛公司占据了临风大厦十七楼整层空间,现代化的装潢设计感十足。接待陈智渊与周桦的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姐,她大约二十五六岁光景,一身浅紫色的洋装剪裁得宜,十分合身,将她曲线玲珑的身段美妙得勾勒出来。
她芳名刘清莹,自称是总经理助理,热情洋溢的笑容看起来很官方很公关,总让人觉得笑容下隐隐带着不屑与企图。
刘清莹指挥前台小妹去泡茶,她说话得体、举止大方,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一股女强人的风范。二十出头的前台小妹面对她有些战战兢兢,说话都不太利索。
“Candy,是泡红茶还是咖啡?”
现在很多新兴公司不论是不是有外企背景总喜欢要求员工互相称呼英文名,虽然这能解决不少同事间尴尬的年龄问题,也能拉近上司与下属之间的距离,但是陈智渊却很是看不惯。
他想着面前这个身材高挑的美女居然取了个如此甜蜜的名字,顿时有些不恰当的感觉,好像用错了形容词似的。
刘清莹明显对待前台小妹有些不耐烦,说话略为有些粗声粗气,“就是总经理上次从英国带回来的那些红茶!”
前台小妹倒是手脚很快,端来三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周桦根本没心思品味这些红茶是进口还是国产,是甘醇还是苦涩,只是在唇边触碰了一下,便问道:“刘小姐,请问沈先生什么时候能见我们?”
刘清莹自顾自端起茶杯,用非常优雅娴熟的姿态抿了口红茶,答非所问:“这种红茶国内很难买到,就算是在英国,也不是所有的超级市场都有呢。两位警官不妨尝尝看,即使在我们公司,一般员工也不能随意品尝哦。”一句话,隐隐透着骄傲,暗示自己与总经理不同寻常的关系。
陈智渊问道:“刘小姐,请问你与麦子柳熟悉吗?”
“麦先生入职只有半年左右的时间,平时他负责策划部,包括所有客户的文案策划与美工设计。我们平时工作没有交集,因此接触很少,私底下几乎完全没有接触。”
陈智渊点点头,说道:“我希望在与沈先生见面之后,再与策划部所有员工面谈一次,请刘小姐为我安排。”
刘清莹嫣然笑道:“这个也要等总经理准许之后,我自然会安排。我们会尽量配合两位调查,但是也请两位切勿影响我们公司的正常工作。”
沈照曦今年三十五岁,虽然衣着光鲜,手腕上戴着一只价值数十万元的名表,却没有丝毫纨绔子弟的浮夸感,反而显得气宇轩昂带着一种成功人士的淡定从容。
寒暄过后,沈照曦表示聘用麦子柳的确经过自己的面试,但是由于当时正值用人之际,因此虽然麦子柳各方面的质素在自己看来不过是表现平平,也只能破例录用,期冀在以后的工作中麦子柳能令人刮目相看,又或者以后能寻找到更为合适的人选。
半年来,麦子柳给沈照曦的印象始终是“平平”,能力平平、资质平平、领导力和决策力也是平平,他像是一块鸡肋,无功无过,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沈照曦基于他平庸的工作表现,几次想要另请高明来代替他,却因为错过最佳招聘时机而作罢。
在人际关系方面,麦子柳也是表现平凡,谈不上有没有威信,下属既从未投诉也不见有多亲近他。大部分同事只觉得他为人彬彬有礼,凡事爱听他人意见,平时话不多,极少谈论自己的私生活。
“既然他能力平平,当初贵公司为何又要聘请他担任策划部经理呢?”陈智渊有些不解。
沈照曦略一迟疑,说道:“这件事也算是事有凑巧。”
原来大约在八个月之前,原本担任奥玛公司策划部经理一职的罗奕无故旷工长达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奥玛公司想尽一切可能的办法寻找罗奕,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当时他的手机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发短消息也得不到回应。几个和他相熟的同事登门拜访也吃了闭门羹,据说他并不和父母同住,我们通过他的紧急联络人找到他的父母,但是就连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的去向,还以为他照常上班呢。基于策划部不能没有主管,因此我们才算是破例招聘麦子柳,谁知道又遇上这种事。”
为免产生不必要的恐慌,陈智渊并没有把麦子柳被杀害的详细情况告知沈照曦,只是说他在家中不幸遇害,要求他生前的同事协助调查。
听到沈照曦的这番话,陈智渊不由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麦子柳竟然是在前任失踪的情况下进入奥玛公司,如果罗奕的失踪并非消极怠工而是另有原因,那么麦子柳之死是否也与此事有关?
周桦一边做记录一边问道:“请问关于罗奕的失踪,最后你们有没有报警?”
沈照曦摇头道:“我们不过是小公司,不愿意牵扯案件更不想多和警察打交道。既然罗奕违反员工手册,无故旷工达到一定天数,我们就按照规定将他开除。说起来,我们找也找过,同时也联络过他的家人,也算是仁至义尽。至于他的家人有没有报警,我便不得而知。”
眼看从沈照曦处已经问不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陈智渊便起身告辞,并说次日会请其他警员前来为策划部每个员工做一份关于麦子柳的详细笔录打扰办公之处还请谅解。
沈照曦吩咐刘清莹送两位警官离开,在步向电梯的路上,刘清莹不断对来往的员工发号施令,有时只是因为她看不惯便忍不住要出声。看她的样子,象老板娘倒是多过象一个助理。
陈智渊正在思索原策划部经理罗奕无故失踪一事,心想着回到警察局要求贺芳龄查实是否有罗姓家人来报亲人失踪,当然也有可能罗奕不过是厌倦朝九晚五的写字楼生活不告而别来个想走就走的旅行而已。毕竟现代人擅长我行我素,谁知道他是不是去寻求所谓“心灵的安憩地”了。
他正想得入神,连周桦的一句“小心”都没听见,自顾自走进电梯,却迎面撞倒了一个人,文件纸张撒满地。
“对不起。”异常柔和的声音,对方一定是个非常温顺的人,即使是自己被撞倒,居然还是先道歉。
陈智渊急忙蹲下身子帮助对方捡拾文件,待他将整理好的纸张交给那人时,四目相对,他不由微微一愣。
这是双多么幽深的眼睛,目如点漆,这个成语直到今天陈智渊才明白果然有这样的双眼。
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如果不是身穿藏青色的洋装,陈智渊真当她只有双十年华。那女孩垂头又说了句对不起,这让陈智渊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一时倒是有些无言以对。
“这位是人事主管沈太太,我们的老板娘。”虽然只是平凡的一句话,可是从刘清莹口中道来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口气,让人听着十分不舒服。
那女孩轻声轻气地说道:“我叫方欣然,是这里的人事主管。当初招聘麦子柳便是由我面试,我听说今天来了两位警官,因此上来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
“那真是太好了,沈……沈太太。”陈智渊有些惊讶于她的年轻,或许是他的惊讶表现地过于明显,刘清莹用揶揄的语气接口道:“陈警官,别看我们沈太太好像二八少女似的,其实呀她今年实足二十九了呢。看看,什么叫岁月眷顾,这就是明证呀!”
“Candy,你别取笑我了。”
刘清莹的话语令方欣然有些尴尬,也让陈智渊突然感到十分反感,他冷冷地道:“刘小姐,谢谢你的配合。我们不想耽误你的时间,你忙你的去吧!”
方欣然重新将两人带到会客室,递上一些自己带来的文件,说道:“这是当初麦子柳投递的简历以及面试情况表,我负责初试和复试,最终的决断权在总经理那里。”
六个月前,由于策划部经理罗奕无故旷工长达一个月之久,奥玛公司作出开除罗奕的决定。那段时间策划部手头积压了不少工作,急于寻找一个可以替代罗奕的继任者。当时已经错过最佳招聘时机,因此虽然人事部面试了许多应聘者,但不是过于浮夸缺乏实际操作能力,就是为人老成持重墨守成规,或是参加工作时间短促经验不足。
这时,麦子柳的简历进入方欣然的眼中。
严格来说,麦子柳并不是她的首选项。首先,他刚到本市人生地不熟,对本市的文化氛围以及工作模式很不熟悉;其次麦子柳给人初次感觉有些温吞,说话不紧不慢,像是镇定却又像是反应慢。
幸亏麦子柳在N城一家赫赫有名的广告公司有长达五年的管理经验,当时他是该公司的营销企划主管,有不少工作内容与如今的策划部重合,通过背景调查也得知麦子柳的风评还算不错,因此方欣然向沈照曦着重推荐麦子柳。
也正值奥玛公司用人之际,虽然沈照曦对麦子柳并不十分满意,但总算能缓和用人压力,暂时挑起策划部的重任,负责整个部门的正常运转。
“各个员工对麦子柳的评价是好好先生、无功无过。我真想不到在他身上会发生这种惨祸。”方欣然垂下眼帘,她的眉心微微蹙着,可是嘴角却是自然上扬,因此给人一种笑中带泪的凄楚婉约之感。
陈智渊想要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盯着她看了半晌,又觉得十分无礼,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周桦干咳一声,起身向方欣然告辞才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临进电梯,陈智渊听见沈照曦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以及焦急的口吻:“欣然,你怎么来了?不是今天发烧要卧床休息吗?警方那边我自会处理,你累不累?”
听见发烧两个字,陈智渊眼前浮现起方欣然双颊生晕的样子,难怪她的眼神带着一股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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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桦有些奇怪的看着陈智渊,他坐在汽车里手握方向盘,呆坐了足足有两分钟,不说话也没有任何举动,只是看着前方,说得好听是思考其实更像是在发呆。
陈智渊陷入一种奇异的虚无状态,觉得仿佛在离开奥玛公司的一瞬之间,自己的一点力气全部被掏空,不过问了一个多小时的话,却好像耗费了所有精力,简直比抓捕犯人还要紧张还要累。
“陈队长……”周桦唤了声,他陡然惊觉,赶忙集中思想,启动汽车,往着警局驶去。
“队长,我们是去哪里?”
“回警局啊。”
“可是早上你不是说今天嫂子身体不舒服,你要早些回家陪伴她吗?”
“啊?”陈智渊脸上一阵发烧,为自己的心神不宁而感到羞愧。
周桦继续说道:“前面地铁口让我下车就行了。队长,嫂子已不是最佳怀孕年龄,你要好好照顾她呀。”
陈智渊顾左右而言他,“我看麦子柳刚到本市不过半年,人际关系尚未完全建立,主要交际圈就是以公司同事为主。明天麦子柳的姐姐要来认尸,叫小柯为她做一份详细笔录,同时向上级申请,要求N市警方协助,摸清麦子柳的社会关系,并详细调查他离开前一家公司的原因。我想这件案子可能还要从麦子柳在N市的人际网入手,照杀人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凶手对他简直恨之入骨。”
“说的也是。凶手不但扼断他的脖子,还弄伤了他的眼睛,简直是变态。”
“还有让芳龄调查罗奕背景,以及家人有没有报案。可能他已经回家也可能的确是失踪,如果已经立案侦查就要跟进目前此案进行到哪一步。罗奕失踪,麦子柳被杀,这个策划部还真是不吉利。”
“明白。”
周桦在地铁一号线沿线下车,陈智渊虽然没有回头,却隐隐在反光镜里看到周桦在路边站了好久,一直目送着他的汽车离开。
回到家里已近七点,房间里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霓虹闪烁照射进屋子的光芒,他看见女友艾琳正躺在沙发上假寐,小腹一起一伏,她才怀孕两个月,清瘦的身材一点没变。
陈智渊不想打扰她休息,轻手轻脚去卧室拿了换洗衣裤,直接走进浴室冲澡。
温热的水冲刷在他身上,带给他一阵暖意。耳边哗哗的水声帮助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自从艾琳怀孕,他不再在家里抽烟以来,他都依靠洗澡来集中思绪获得灵感。
麦子柳为何要离开那家大公司来到本市?N市是一座省会城市,从发展机遇的角度来说并不比本市逊色多少,何况他本身已经是一家大公司的企划主管,何必舍近求远来到这里呢?
他在本市有没有同学?亲戚?朋友?难道只是孤身前来闯荡?还是因为在N市惹下了不得了的祸事,因此才来本市避难?他离职的原因是否与被杀有关?凶手为何要采取扼脖子的方式杀他?还有弄伤死者的眼睛代表什么?是麦子柳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吗?是什么东西那么严重,要非杀死他不可?
这不象是普通的仇杀。此外他还份外在意罗奕的失踪。
陈智渊关上花洒,顺手取出一条浴巾擦拭身体。
如果只是麦子柳只是因为无意中窥探到凶手的秘密而遭受杀身之祸,那么以凶手的细心程度,完全可以布置成入室盗窃不遂杀人的假象。华庭街人迹罕至,小区里住户稀少,安保又是形同虚设,发生入室盗窃毫不奇怪。
杀死知道秘密的人就好了,为何还要挖出对方的眼睛并清洗干净呢?
陈智渊伸手抹去浴室镜子上的水汽,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不知为何,他的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沈照曦的身影。对比着镜子中的自己,他萌发出自惭形秽之感,这很不寻常,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怪异的心态。
平心而论,陈智渊若不是因为长期抓捕犯人,练就了一身肌肉线条分明的结实身体,他实在是个长相十分平凡的男人。谈不上好看或者难看,普通的五官让他可以瞬间淹没在人群之中。
相比之下,沈照曦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看起来比他更象是货真价实的富二代。第一次,陈智渊注意到沈照曦左腕上的名牌手表后萌生了自己也去买一块的念头,不过是十几二十万,并不稀奇,以自己的实际财力完全办得到毫不勉强。
但是他不能,公职人员若是无故佩戴贵重饰品太过惹人眼球。
浴室的门被突然推开了,艾琳有些惊讶地站在门外:“不好意思,我听得水声停了,还以为你出来了呢。”
“你要上厕所吗?”
陈智渊火速穿上睡衣,他知道艾琳自从怀孕后,可能是膀胱受到压迫的关系,总是频频上厕所,这也是她白天精神萎靡不振的原因之一。
艾琳端出一些准备好的食物,看着陈智渊慢条斯理地吃饭,开口说道:“智渊,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
旧事重提,陈智渊顿时停住了夹菜的动作,原本可口的饭菜竟然有些难以下咽。
艾琳今年已经三十出头,虽然还谈不上高龄产妇,但是体力精力毕竟不能等同于那些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她一向知书达礼温文尔雅,即使同居五年乃至怀孕,陈智渊从未将婚事提上议程,她都未曾怨怼半句。
陈智渊明白,艾琳这次要求他辞职一同前往国外,一是为了孩子将来更好的发展机遇,其次也是打探他的真实意图——结婚还是不结婚。他不得不承认,关于婚姻,他并不恐惧但也不期待,他是在拖延。
可是他能等,难道孩子也能等吗?
手提电话突然作响算是救了他,电话里传来周桦的声音:“队长,刚才留守案发现场的淮阳发现重要线索。原来在案发前一周麦子柳留下一部手机在一家店维修,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陈智渊抱歉地对艾琳笑笑,虽然自觉有些对不起女友,可是却也在内心暗暗松上一口气,心想着今天又逃过一劫。他临下楼时的脚步有些轻松,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门内艾琳脸上幽幽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