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低垂,刺骨的寒风卷着细密的冰雪,像无数锋利的刻刀一样划过每一寸裸露的肌肤。手脚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冻疮却似乎不再那么锥心的疼,寒风打透单薄破旧的衣衫,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
天地间一片阴沉迷茫,她机械地跟着前面的人,艰难地迈出下一步,思绪也随着漫天的冰雪冻得麻木,顾不得去想前程和来路。
迷蒙的白雪中,一支军队驱赶着难民,如蝼蚁般艰难地跋涉。
入夜,风雪渐渐停了下来,队伍选在一处被风的山坡安营扎寨。她艰难地抱着一捆捆树枝,在各个营帐附近升起篝火。几天下来,这项工作她已经做得非常熟练。
终于点起了最后一堆篝火,她在火焰旁蹲下来,伸出双手,僵硬的手指渐渐恢复知觉,细密的伤口却又焕发出鲜活的疼痛。
回忆这些日子以来的生活,她始终不确定自己是梦是醒。
她原本是个传说中的古怪女博士,终日泡在化学实验室里,埋头在无数试剂和仪器间,相貌平平,快三十岁了还没有谈过恋爱。如今不知为何却出现在这样一支队伍里,而且待遇又如此恶劣。
她努力搜寻着最后的记忆,依稀想起那只是个平常的日子,她如往常一样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仪器却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她前去查看,却突然发生了爆炸,她一下子被气浪推了出去。再次睁开眼睛时,她没有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是出现在这铺天盖地的冰雪中。
开始时还以为这便是地狱的模样,可周围的人却告诉她这是楚氏王朝,统治了中原三百多年的楚氏王朝,他们是边关的难民,要被送到京城去做奴隶,而且是太子亲自押送,根本没有逃脱的希望。
她哑然失笑,根本不相信自己穿越到了古代,而且是一个莫须有的朝代,这根本不科学。看看自己的身体,身量还未长成,虽没有镜子照清容貌,可从声音到身体,无不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根本不是自己原本的身体,这更不科学。
是梦境,一定是梦境,只有这一种解释,一定是在爆炸中昏迷了,脑海中产生的幻象。可是这幻境竟如此的真实,凛冽的空气、脚陷在深雪中的绵软、随着呼吸而深入胸肺的刺痛……
对于一个从没见过雪的南方人,每一丝细节都如此细腻真实,绝不是她可以想象出来的。可如果不是幻觉,这又是哪里?怎样才能回去?
“又偷懒!”后背突然被人踢了一脚,她险些栽到篝火里去。“还不快去干活!”魁梧士兵推搡着她,不停地骂骂咧咧。她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士兵反倒停止了咒骂,一把拉住她,粗鲁地擦了擦她脸上的污迹,眼中透出猥琐的光。“没想到还是个小美人,不如去哥哥的营帐里暖和暖和。”
她心知坏了,在这种鬼地方,就算死在这里可能都不会有人发现。这里没有法律,没有人权,只有弱肉强食,没有人会来保护她、拯救她,她只能靠自己。
那士兵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她突然大叫一声,士兵下意识地停住回头看,胯下却被她出其不意地狠狠踢了一脚。他哀嚎着松开手,她则用尽全身力气朝太子的大帐奔去。她知道,只有把事情闹大,最好闹到太子那里去,所谓的军纪国法才可能救她。
她一路喊着救命,朝太子大帐艰难地奔去。寒冷、饥饿和长途跋涉几乎消耗了她全部的体力,每向前奔跑一步,胸肺中都有一种撕裂般的灼痛。身后的咒骂和追赶声越来越近,眩晕却越来越重,在大帐不远处,她终于无力地栽倒在雪里。
那士兵气得发了狂,浑然忘记了自己的所在,追上她又骂又踢,直到被人驾着拖进大帐才慌了神。太子在案前专注地批阅着公文,他惶恐地跪在大帐中央,口不择言地解释着那丫头是如何如何偷懒,自己是如何如何被踢伤。那丫头却浑不在意地跪在一旁,专心地就着旁边的火盆烤火。
太子终于停下了笔,抬起头来看了看下面,“罚二十军棍,今后凡有轻薄妇女者,当军法处置,下去吧。”
士兵哭喊着被拖出去,一直静默不语的女孩抬眼望向太子,面孔脏兮兮的,眼神却格外明亮。那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怯懦、局促,反倒有种超然物外的冷静、睿智以及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在无数难民那惊恐而浑浊的眼神中,看到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眸,太子有些意外,却没有问什么,只是挥了挥手,便继续伏案处理政务了。
回到营帐,众人都没睡,见蔚念进来,一下子都围了上来。
“受伤了没有?”莫嫂拉着蔚念左看看右看看,确认她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
“你可吓死我们了。”谭姑和凤香嘴上埋怨,眼中却满是担忧。
“蔚姐姐,他们打你了没有?”七岁的融融最是胆小,却因为年纪小干活不得力,常常挨鞭子。
“害你们担心了,我这不好好的?”蔚念揉了揉融融的头。
“那士兵,到底有没有……”莫嫂满眼关切,却不敢仔细问。
“没有没有,只是推搡了我几下,我还狠狠地踢了他呢。”
角落里忽然啪的一声,只见莫英那毛头小子掰断了手里的木枝,表情恨恨地道,“哪个龟儿子敢欺负蔚姐姐,我定要他好看。”
“臭小子我看你敢逞能。”莫嫂上前就是一巴掌。
莫英跳起来就跑,抱着头满帐乱窜,口里喊着“娘别打了,我不敢了。”众人笑作一团。
夜深,帐内的呼吸声渐渐平稳,蔚念却睡不着。
这难民营中都是楚军从关外抓来的奴隶。莫嫂的丈夫在前线战死了,她只好带着十岁的莫英逃难。谭姑和凤香是姐妹俩,同蔚念差不多,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与家人走散了。融融最可怜,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只能随着难民讨口饭吃。
自穿越后,蔚念便与帐内众人朝夕相处,一同干活,同睡一帐。自幼飘零的她,竟在这群素昧平生的人中,感受到一种朴素的关怀。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既然已经身陷这异时空,便一定要护他们周全。
翌日,太阳高高地挂上天空,映得千里雪原灼灼耀人眼。从守营士兵那里领了糙米,蔚念满脸愁容地回来。一营帐共六口人,只领到了半碗糙米,便是这一天的口粮。
煮好了粥,谁都没有动。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米汤。
“英娃和融融吃吧,孩子正长身体呢,得多吃。”蔚念起身盛了一大碗端给英娃,莫嫂却接过来,哗啦一下又倒回了瓮里。
“英娃一个男娃娃,少吃点不碍事,你们也都长身体呢,你们都得吃。”
莫嫂说着,盛了四碗放到蔚念她们跟前。她抱着瓮故作欢喜地坐到莫英旁边,正要将最后一点米汤倒到他的碗里,那小子却驴脾气上来,一把掀翻了陶瓮,却只有几粒米洒出来。
“死崽子你干什么?”莫嫂一下子暴跳如雷。
“我不服!那些当兵的把我们身上的银两都搜刮了去,他们顿顿吃香喝辣,却只给我们这点糟糠,凭什么?”莫英跳起来,指着不远处的巡营士兵怒吼道。
“乱喊什么,不要命了你!”莫嫂忙去捂他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士兵听得清清楚楚,甩开鞭子便朝这边走来。
“这些没人性的家伙,有什么好怕的?”莫英兀自逞强,待那鞭子啪的一声抽在身上,便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毕竟还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官爷,官爷饶命,”莫嫂保住那士兵的腿,“孩子不懂事乱说话,您就饶了他吧。”
那士兵非但不停手,反手一鞭又抽在了莫嫂身上。再扬手,又是一鞭正要落下,鞭尾却被人硬生生地抓住了。回头一看,竟是个小姑娘,双手狠狠抓着鞭尾,脸蛋脏兮兮的看不清面容,眼睛却亮得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