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河允准了埃尔温的撤退。
他并不愚蠢,并没有强求让埃尔温必须坚固防线,战至最后一人什么的。
既然易罗萨遭到了猛击,战事已经发展到了让埃尔温必须要求撤退的地步,那么,新河也就不会强行作出无畏的牺牲。
“通告前线,允许他们撤退,禁止任何人违背此项命令,战争转入第三阶段,联邦感谢前线各位军官将士,你们的奉献人民牢记在心,接下来,请诸位将士们按照预定回往太阳系......地球联邦总席新河,来自联邦总统府,2803年10月20日。”
这份急讯在10月底发往了前线,这是新河与国防部参谋部商讨后的结果。
但在实际上,国防部的军官们其实都一致认定战争还可以继续打下去,要求新河延缓第三阶段的开始,继续战斗,这意见也包括了参谋部的高官们,他们评估认定,联邦舰队在埃尔温的果断决策下,并未造成太大损害,如果愿意的话,完全可以组建多层防线,使用弹性防御的方式继续迟滞鲁恩人的进攻。
可是新河否决了,不管国防部和参谋部怎么说,他都坚持,要立刻执行第三阶段;也就是让所有的联邦舰队放弃固守防御点的打法,而仅仅只是用游击战的方式骚扰延缓对方的攻势,同时加快撤回联邦陆海军,并让他们也能够成功撤退到萨隆德,这意味着减少联邦陆海军的伤亡,但毫无疑问这有着主动投降的嫌疑,会严重打击国内的士气,因此,国防部和参谋部都认为这样的做法在军事层面上十分不妥。
但....
新河考虑到的,却是另一个层面上的事情。
他知道鲁恩人这次进攻的凶狠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他的错误,然而,事到如今,即便是后悔也已经太迟,在对方如今的气势上,如果给鲁恩人造成更多的危害,只会更加激发鲁恩人的种族残虐性,他们势必会把火气撒在地球和火星上余下的四百亿人类身上.....
这是懦弱,出自新河内心深处的懦弱,同时也是出自他的自责。
他知道自己最终必定会舍弃这一群人,也知道带走其他的人对他们是不公平的事,如今,他更是添加了他们将可能面对的悲惨命运,这是残忍的事,也是他所犯下的无可比拟的罪行。
他仅仅是希望可以减少鲁恩人的怒气,以使得他们能在对待留下的那四百亿同胞不会那么残忍罢了。
新河并非杀伐果断的无情之人,但也并不是多愁善感的良善之徒。
他希望前进,但他却无法保护所有的人,他希望自己带领让人类走上更美好的道路,为此他可以让更多的异种人坠入地狱。
他是个坚韧不拔的人,可以忍受自己心头的仇恨走到如今,但却也是个懦弱的人,一旦想到是他害得如此多的同胞走入毁灭,他却又恐惧不已。
新河恐惧得想着,在他走后,那些留在鲁恩人手里的人类同胞将会对他吐露出何等疯狂的诅咒,怀揣着何等可怕的憎恶。
甚至,这种恐惧压过了他的自责,让他整日里心神不宁,这是件很可笑的事,新河时不时地会露出苦笑来。
他本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么多,杀死了包括多德以及乔治等无数人在内的人,早已心如钢铁,不再有人的心才对了.....但当他决心放下仇恨,走上这条道路后,他才清醒得认识到布朗所告知的一切,他究竟选择了怎样的道路,到底承担了怎样的责任,这又是一种对他怎样的折磨。
他胆怯了....
是的,他胆怯了。
他要背负毁灭四百亿人未来以及生命的代价,以换取其他六百亿人的幸福。
他要背负摧毁无数有智异种与他们子孙自由幸福的恶行,以换取人类的未来。
这是这个世界永恒的准则。
牺牲少数人的幸福,而去为多数人带去幸福;更有甚者,却是牺牲数十人的幸福,仅仅只是换取一个人的幸福。
幸福与未来的大门从来不是公平的对每个人敞开的,人们靠着竞争,靠着牺牲,甚至要靠着抢走他人的所有物,才能走入这名为幸福和未来的大门,这是残酷的现实,但这却原本应该是由命运和神灵来担负的责任,如今,却都要交给这样一个凡人来抉择....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啊.....”
新河垂坐在床边,把自己闭锁在昏暗的房间里,紧紧得捂着面颊,声音颤抖得说着。
隐约得,有泪水湿润了他的双手,沿着指缝缓缓流下。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他到底是走上了怎样的道路,他要承担的是怎样的责任。
这不该是由他来决定的东西,没有人能决定他人的生死与命运,没人该承受这样的代价,他牺牲的人们会诅咒他,会憎恨他,会在临死前的一刻鄙视他,新河根本不是一个天生的无情领袖,剥开他身上的层层外衣,在最中央的他,依然只是个血肉的凡人。
布朗和成正康所说的都没有错,他选择成为引导人类的“星”,那么代价便是毁了自己,不再有人的良知,不再有人的怜悯,甚至就连友情与爱情都会是奢求;他作为领导之人,将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眼中没有个体,没有自己所亲近之人,即便舍弃任何一人也都不该心痛,摧毁自己的私情,那么,他便当无视仇恶,无视赞誉,无视己身,再也不退缩,再也不恐惧,再也不怯懦。
独自走上这条没有人会救赎他的路,背着这些罪孽,承担这些责任,永恒得,孤独得,直到自己人生的终点。
没有爱,也没有恨,眼中只有自己的目标,做到如此,便不再是“人”。
行王道,行皇道,直到最后的最后,也绝不回头......
“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新河的声音颤抖压抑,没有人听见这黑暗中的动静,人们看到的,只会是站在光线下,没有任何怯懦,没有任何恐惧的那个荣耀之人....
最后一次,在此之后,把这份怯懦永远埋在心底,不再作为凡人活下去,而是作为天空中最明亮的那颗引导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