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阴山派的程要和八目楼的邹琼老者本身就已经不是钓浮酒的新手了,老者手劲稳如苍松,程要三指提竿也是举重若轻,两人在眨眼间便是识完了酒壶,呼吸间已经是将酒壶提到了手上。
而林青一次又一次出杆,却是一次未钓起,在旁人看来林青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新手,来这儿数日却还未掌握到钓酒的窍门。而沈三水知道,林青一是要隐藏身份,二是在假借手生而寻觅林五儿所在的青楼独有的酒壶形制。不一会儿,林青也是钓起了一壶浮酒,小巧的细颈白瓷瓶上印着一朵青瓣黑梗的梅花。
“哈哈,林北老兄,你与这梅青楼可真是有缘。你这八天来好像已经钓起四次梅青楼的浮酒了吧!”林青尴尬地摆摆手,苦笑三声,说:“怕是有缘无份啊卢非兄。这梅青楼的香题我看来最为难解,虽说我未曾猜对过任一酒香,但别的香题我尚且能猜中一两瓣,这梅青楼的我是毫无头绪啊!”
一会儿,林青几人就已经落座,开始拿起手中的酒闻了起来,而远处的张云锡等“头客”,已经是一个个不再在意酒壶,怕是已经拿捏到了香味几何——除了有一两位大概是钓了梅青楼的酒壶的客人,还在仔细品味,眉头紧锁。
沈三水倒是心生疑惑,问身旁的黎宇:“这卢非不是说是品酒无数,怎帮不得林将军破解这酒中奥秘呢?”黎宇凑近了悄声说到:“你可不知道这其中奥妙。若不是梅青楼家的酒,这香题大多重意,香味都是很稀松寻常的香料组合而成,但要说出这香姓甚名谁,还要自圆其说人家姑娘认可才放你上船,林北老爷毕竟‘不熟络此道’,就算是卢非帮他认全了香料,就他也是理应猜不大出这香名的。”
这样一说沈三水就懂了,低声说:“意思是那梅青楼的香连卢非都品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此珍稀怪异?”黎宇说:“你倒是一说就懂,故而这梅青楼的船是最难上的,除非是兴之所至,少有客人会特意去钓梅青楼的瓶子。”
这时沈三水突然想起约莫半年前,有个白衣公子在他家借宿的事情来。
那个公子就是之前所说的腰间别了一块十分好看的白玉的公子,其人也是温润如玉,面孔不胖,却看不出一点棱角,眉目也如玉一样柔和,但眼底却藏着一丝狡黠和灵气。要说俊美虽还差了口气,但这公子的长相着实让人容易心生好感。
那公子到澄南村时,已经是疲惫不堪,正巧遇上去村口井边打水的沈三水,便是及其礼貌地讨要了一瓢水,又及其无赖地一瓢接一瓢把刚打上来的一桶水全给喝完了。喝完还不算,又及其无赖地一路和沈三水聊天,结果混到了沈三水家中,还硬拉着沈三水聊天,一聊就聊到了晚上。沈三水也不好意思赶他走,就象征性暗示了一句要不公子在此歇息一晚。
岂料正中对方下怀,那公子甚是和善的眉眼突然跳了一下,奸计得逞的表情一闪而过,就直接应允了下来。沈三水这才反应过来是被对面套路了,这公子本来就是准备蹭饭蹭睡的玩意儿,他这本以为反常的行为能把对方吓走,却搬石砸脚,这下弄假成真了。
那公子一路上和沈三水聊的最多的就是他的收藏。他的行李不多,大部分是一些小琉璃瓶子,足足有五十余瓶,里面据说是他收集的各种奇香。这沈三水在农村生长,连香这种味道都很少闻过,更不要提除饭菜之外的异香,这白衣公子一个个瓶子给他闻,然后大侃特侃这香配制的过程以及一些奇珍搜集的故事,倒也是十分有趣。
沈三水逐渐就听入了迷,短短一个时辰,这大临王朝几乎名贵不名贵的香味都给沈三水闻遍了,有些来历和名字他甚至未曾听懂,但还是津津有味。
期间白衣公子曾那出过一个里头装着浮着极细小的金色飘絮的透明液体的瓶子,摸出后看了一眼有将要放回去,沈三水疑惑问:“公子这瓶怎么不给我闻闻了?”白衣公子微笑说:“给你闻闻也无妨,不过这瓶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不闻也罢。”就把小瓶子递给了沈三水。
沈三水先是端详了一下,这公子之前曾说有些香从外表形态就能看出不凡,这金絮就让沈三水感觉到及其不凡,毕竟是金色的,富贵的很。沈三水好奇这看上去大有来头的香水闻起来会是怎样一个平常之法,就扭开了瓶塞,而里面冲出的气息竟然是印证了沈三水的想法——这哪是没什么特别的味道,这味道简直太特别了。
“公子尼莫不是记错了咧,这瓶里面所藏着的味道可大了嚯”那白衣公子听到此言眼前一亮,看沈三水的眼神突然带了几分戒备,但看见沈三水好似认真觉得自己在骗他的神色,便也放松了下来,说:“哟你竟然能闻出这瓶中香气,你和我说说这是怎样一种香法。”
沈三水认真地吸了一大口,闭上眼睛,还不时咂咂嘴,在白衣公子看来还挺滑稽的,认真答道:“嗯,入鼻是温暖的甜香;散到喉咙和口中就带有几分微酸,但甜味更甚;等吸入肺中却是火辣的感觉。”白衣公子眉毛都要笑弯了,饶有兴致地看着沈三水,却带上几分认真了,“小屋主天赋异禀啊!此香名为炽香,大多数人,不,只有万中之一极有天赋之人才能闻出其甜酸辣之真味,在绝大部分人的鼻中这炽香是一点味道都没有的。”沈三水反问:“那你闻得出不?”白衣公子笑到:“我自然是闻得出的,不过我周围的好友亲人均没这福气,不得这炽香之稀奇好闻。今天能遇到你还真是万中无一的缘分啊!”
白衣公子又说:“这炽香对应的还有一种香味,叫寒香,也是同样少有人能够闻出。入鼻清淡无味,喉舌沁苦,但入肺极凉,提神醒脑,回吐还会有幽兰之芬芳,今天我没带在身上,下次有缘再见必让你见识见识。”
“那你又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到时候人海茫茫,我上哪儿去寻你?”
“哈哈哈这倒是我疏忽了,在下子岑,小屋主你天赋异禀,日后必定有大出息,到时来京城棠雪阁,报吾姓名,便可寻得我。”
“唉要是当时能记下几个香味,或许就能帮上林青将军了。”林青此次钓到的浮酒依然让包括卢非在内的所有人束手无策,沈三水自然也是以“林洋”的身份前去闻了一闻。去除了酒香,这赫然就是公子子岑给自己闻过的一种香味,沈三水甚至能依稀记得其颜色,但因为时间跨度过大早已忘了到底叫什么,又是用哪些材料所配。
而程要那里却是有收获了。虽说他也是钓上了梅青楼的酒壶,但此次却是运气极佳,“此香味可就是我派后山洞天中独有的植物——石苑的香气啊!”这顿时引起周围的一片小骚动,连“头客”们也纷纷投来目光。
“想必是程尊上前去几次不成,英姿绝色被梅青楼哪个姑娘看上了,才放了这石苑的香题罢!”周围逐渐有人开始议论,也不知道这语气几阴几阳。然后不断就有或是夸赞程要运气的、或是议论程要长相的私语窃窃,但程要也懒得计较,能上梅青楼的画舫的喜悦和荣幸让他无心去在意别人的说法。
卢非突然想起了什么,大笑着拍起林青的肩膀笑说;“哈哈哈,林北兄,你也是一表人才英俊非凡,在吾等中你的相貌应该最为出众。你与程兄同样“三过楼船而不入”,梅青楼定是也有姑娘惦记你的,只不过你可能没捞到那一壶,要不再去下游试试?”林青苦笑着抿了一口手中的酒,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卢兄莫要揶揄,林某正是与这梅青楼有缘无份,有缘无份啊。”
不一会儿就入夜了,众人纷纷带着酒壶前去河边对应的画舫旁归还,像邹琼程要等缘分或是“实力”到了的,顺便就被引上了船,而林青,在归还了酒壶后,便给安排到了河岸上梅青楼的雅间,也是能看到些船上的风光,但定然是看不真切的。但就看看梅青楼中的莺莺燕燕,却也算是不虚此行了,毕竟有缘无份,好歹有缘。
不过就算是这未能上船的娇娘,便也是让沈三水够呛。这沈三水二十年单身,平日里就没怎么见过女人,怎能经得起这素口蛮腰、朱唇点绛的香艳。沈三水站在林青身侧,就觉得眼前舞动的美人一颦一笑、一挥一跃,就好似在城里看到的木偶艺人,牵引着他的目光、呼吸、气机,甚至悲喜,沈三水好似被一张蜘蛛网缠住,轻柔仿若无物,却又让沈三水能感觉到丝丝粘连,还挥之不去,却让他还想被更用力地缠绕,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顺着脖颈蔓延至脊背,温柔却令人寒毛直竖的拥抱。
没过一炷香的时间,沈三水就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逃也似地离开了梅青楼,这种人众嫖客和妓女们见得多了,初来时像是在沼泽挣扎的求生者,不用几天就会自沉于曾避之不及的泥沼,不知会陷多深。
沈三水吹着河边清爽的晚风,心中的骚动也是渐渐平复下来,河边早已没有了画舫,那些载着幸运的贵客的游船早已顺着温柔的河水飘去不知哪个温柔乡了。怀青河上被灯火照的通明,是沈三水从未看的如此真切的绚烂。一时间让刚恢复些清明的沈三水又是要看醉了,不由得向河岸越靠越近,一只脚踩空,怕是要掉进河里去了。
回过神来沈三水已经保持不住平衡,眼看着要掉进河里,突然感觉脖子被衣服勒住,却是被拉回了河岸上。
沈三水转过头,眼睛和鼻子同时接收到了美丽,哦不,是极美的讯息。少女比他矮一个头,堪堪到他的下颌,一头青丝简单地分了几路,垂到了用红绢轻轻束起的腰间,身上穿着绣着不知何种花的橙红舞乱的袍子,就像是怀青河边绚烂的花火,领口还能看见雪般白皙,甚至微微透明的肌肤。而女子身上散发出的香气,更是让沈三水心间涟漪一发不可收拾,仿佛在哪里闻到过这样的味道,却怎样都找不到那段记忆。
沈三水慌忙将眼神移开,低下头声音略有发抖地连连道谢:“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只听佳人微微一笑,那笑声就好像珠玉轻磕,清泉流响一般令人舒适,但却让沈三水方寸大乱。
“公子若是要道谢,便抬起头来看看奴家。”沈三水缓缓抬起头,后颈已经是一片细密的汗珠。
娥眉狐眼忘息长,勾人最是嫩吴香。
这时沈三水才想起这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是何种香气,入鼻清淡,出口幽兰,浑身如山泉泼溅般清冽爽快。
“小屋主告诉你个秘密,若是见到身怀寒香的女子,切莫不可贪一眼。”白衣公子斜靠在炕上,手里把玩着腰间别着的玉佩,不远处三水正吃着稀饭,没有应承,也不知听没听见,不过子岑仿佛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贪一眼,容易歪错了终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