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入目的是文武大臣及太医们或安心,或欣喜的憔悴脸庞;入耳的是大殿的哀乐,僧侣的梵唱,大臣们如释重负般的窃窃私语;入鼻的是沉静的檀香,淡淡的墨香,空气中阳光的香甜气息以及冬日空气中特有的凛冽气息。
大雪从函谷关之战后一直下了一个多月,终于停了。
燕昭的眼神缓缓地从茫然到清澈,继而变得坚毅。感受着手中袍子上丝绸的光滑质感,燕昭不由得回头看去那大殿正中的灵柩,就好像目光穿过了层层木板,看见了安静躺在棺材里的那个老人。以往只是站在他的旁边,都感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今以后,自己就要像他一样每天都要身为天子上朝理政。没了他作为依靠,以后的路,又该是怎样一幅艰辛惨淡的光景……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燕昭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想这么多,他现在也无暇顾及他到底想了什么,想了多少。只是时间每过去一分一秒,燕昭握紧的左手都会微微地更加用力,目光也会更加坚定锐利。终于,燕昭挣脱了大臣的搀扶,背向灵柩,昂首挺胸地立在大殿之上。而群臣也像接到了信号一般,再次跪伏在地,像虔诚的教徒膜拜他们的神一样觐见他们的新皇:
“臣等恭贺新皇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震天动地。伴随着更多人的加入,滚滚声浪此起彼伏,以奉先殿为中心,向着整座皇城蔓延而去,经久不息。
燕昭听着众臣的山呼,回头望了一眼先帝的灵柩,也许是早已哭干了泪水,也许是发泄完了情绪,也许是收敛了无助迷惘……亦或是以上原因都有,燕昭这次没有再次流下泪水,只是望了一眼就又扭过了头,望着山呼已毕的文武群臣,一股冲天的豪气突破丹田而出,直插云霄。
“朕顺天承命,继承大统。兹明定国是:
改元天狩,以明年为天狩元年。天下大赦。国丧后行登基大典。
西征军士,燕山御林军返回燕山大营,各地军士由兵部先行发回原州郡,朕登基大典之后,一律论功行赏。
国丧期间,大司马与兵部协同加固南境、西境防线。大都宵禁。
先帝丧仪,由礼部与内务府共同承办。非常时期,如仪从简。全国各省、部、州、郡、县官员照常理政,如有借故渎职者,罚俸三年。政务先报尚书台,尚书台议而未决者,呈报朕躬。”
燕昭一口气颁布了一连串命令之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大司马,你作为此次西征的三军副帅,马上把有关函谷之战的战报整理出来。尽快呈报给朕。”金戈叩头领命。
因为新皇刚刚曾经昏厥,所以在他接受完群臣朝贺及发布完诏令后就被燕明及尹礼送到了偏殿休息。
新皇离开后,在场的宫女,太监,侍卫们又开始了忙碌。剩下的大臣们有些却是呆呆跪在原地,不少人还是一脸疑惑。不少宫女太监望着这诡异的场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在旁边窃窃私语。
而刚刚被新皇帝一番大胆举动震慑的群臣则更是茫然不知所措。按理说新帝年方十九,尚未加冠立后,是不能亲政的,先帝钦定四位辅政大臣也有这层顾虑在,可刚才的情形,皇帝俨然一副大全独揽的模样。皇帝亲政和不亲政,这里面差别是很大的。以后怎么对待皇帝和辅政大臣们,怎么对待君臣之间的关系,让不少官员一个头,两个大。
愣神了许久之后,一些大臣开始明白其中的意味:新皇不是汉宣帝,所以不要有人想着做霍光,这是皇帝释放出的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现在的皇帝陛下虽然才十九岁,却是从十四岁开始监国习政,十六岁开始独立批改奏章。说实话,在先帝驾崩前,大燕早已经形成了皇帝主外,主站;太子主内,主政的双权力中心的局面。因此,虽然皇帝尚且年幼,但他和历史上弱冠登基的皇帝不一样的是:如今的大燕皇帝陛下在登基前就在政治漩涡中摸爬滚打了六年,如今早已是大燕政坛的执掌者。当今天子还是太子时,就已经拥有了大燕境内所有二品及以下文官的任免权。他的辅政大臣,真的只是“辅政”,主政的还是他自己。
而且,在先帝的布局中,大燕境内几乎所有的官僚家族,高门豪阀都与如今的皇帝陛下成了利益共同体,为了自身及家族利益,他们只能选择扶保当今天子。而且,各人都有家族作为背景,因此谁也不能压过谁,只能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太子身后,是整个燕国的士族。
众人忧虑的是,先帝驾崩后,代表着大燕军中缺少了一位至关重要的领袖级人物,大燕朝堂上现有的“双星”模式已经面临着巨大的危机,也不知刚刚登基的皇帝陛下能不能解决好这一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