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离开奉天殿,来延禧宫向太后请安。先前堵住延禧宫门劝退燕昭的女官亲自把燕明引到正殿,在正殿门前那女官做个请的手势,而后躬身退下。严明迈步入正殿,却见正殿空无一人,向右偏殿看去,却见偏殿窗下站着太后,此时也向他望来,母子二人目光相触,顿时悲伤之情如决堤洪水,滔滔不绝。太后大喊一声:“儿啊。”言语之间,悲悲切切;严明也是快步跑到太后跟前,跪下抱住太后腰身,痛哭不止,大喊道:“娘。”
延禧宫,东偏殿,窗下,母子二人,悲痛欲绝。
丧期足三月,大行皇帝灵柩迁往皇陵祀庙停放,天子及宗亲百官除丧服,谓之除服。除服之后,天子以及百官可照常视事,只是仍需恪守一些丧期礼制,例如不得衣锦,食荤腥,婚嫁等。
而今天,就是大燕太祖武皇帝灵柩迁往陵园祀庙,天子及众臣除服的日子。燕昭站在灵柩正下方,灵柩上首方位,隔了一个位置,站的是一干功勋元老,皇室宗亲;灵柩下首方位站的是以尹礼为首的朝廷重臣。
看着时辰将近,燕明却迟迟未出现,礼部主官几次想要派人去催,都被燕昭拦了下来。终于在最后时刻之前,燕明摇摇晃晃地骑着一匹白马,来到了宫门之外。在宫门处将马匹交给守门御林军,步履蹒跚地往奉天殿而去,一路上见到燕明的人,无不骇然。也不能怪他们大惊小怪,因为此时燕明的变化着实骇人。以往的燕明,总是一袭窄袖云纹紫锦袍,头上挽一个发髻,用白玉簪子簪住,簪子上用金线盘出纹路,其余长发则是披在肩上,又分出两绺垂在胸前;由于平日喜好舞枪弄棒,骑射狩猎,脸庞相比文士多出几分英武之气;又因天皇贵胄的身份,久居高位,深明礼仪,博览经史,英武中又渗透着高贵的气质,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将形象。而今的燕明,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双颊下凹,头发干枯蓬乱;威严霸气的蟒袍穿在身上,张牙舞爪的金蟒反衬出燕明此时的削瘦与憔悴。只是燕明深陷的眼窝中那双虎目却好像变得更加有神。
当燕明走到奉先殿前,满朝文武公卿见到燕明这番面容,也着实吓了一跳。燕昭见到自己亲弟弟如此伤心憔悴,也是又惊又悲,肝肠寸断。对立志成为一代名将的燕明而言,白手起家,克敌无数的父亲就是他心中最伟大的将领,而此时父亲身死,作为儿子与追随者不仅无法手刃敌国将领,连自己国家的臣下也问罪不得,可想而知燕明这三月以来的悲痛。
在燕昭目光注视下,燕明缓缓走进大殿,先向灵柩行三跪九叩大礼,而后向燕昭只是一作揖,便转身站在了宗室人群之中。燕昭神色平静,在燕明站定之后,看了一眼今日司仪的礼部主官。
礼部主官在接到燕昭眼神示意后,便开始主持今日的大礼。繁冗的大典进行完,已经过了半日时间,日已西斜。礼部主官这时宣布“起灵”。
以先帝灵柩的仪仗队为首,燕都御道上排起了一道长长的队伍,燕昭的马车就在灵柩卫队之后最前面的位置,周围也是重重护卫,将马车保护得密不透风。
在大队即将启程的时候,燕昭找人把燕明叫到了马车上。燕昭现在用的马车还是先帝留下来的,车身以名贵沉香木造就,上半镂空,饰以金漆,下半内夹铁板,外刷黑漆,远观亭亭如华盖,甚是庄严大气;内部如一间小起居室,内设坐塌,小几,可容纳八人而不显拥挤;需要六匹马才能拉动。燕明上车后就在坐塌左侧跪坐。
马车出城之前,两人一路无话。出了城,燕昭掀起车窗上的帘子,看着官道两旁绿油油的麦苗,下了一个冬天的大雪,到了现在土壤还是湿的,今年四月份庄稼的灌溉,应该是不用愁了。
燕昭还在掀着帘子往外看,感受着早春的凉风和泥土的气息。燕明却是一叩首,道:“臣有一事,向陛下讨一道恩旨。”
燕昭放下帘子,目光玩味地看向燕明,“我还以为你要装一辈子哑巴呢。”燕明谢罪道:“臣不敢。”
“算了,说吧,什么事?”
“臣想入仕。”
“哦?”燕昭不由得来了几分兴趣,燕明什么时候改了自己这二世祖的性子,想要安心做事了?“哪个衙门?”
“兵部,职方司。”
“你想去职方司?”燕昭有些惊讶,为什么是职方司?兵部下设三司:武备司,武选司,职方司。武备司掌天下武库及粮草军械调配,就算在六部之中,也是有名的油水衙门;武选司掌天下武臣考核升迁,和文选司一样,一言可定人富贵荣辱,文选司和武选司虽然都是四品衙门,权柄却极重,地位也高的吓人,武选司的一个员外郎,在外面就连位居二品的朝廷名号将军都要给几分面子;唯有这职方司,一没权,二没钱,是个彻彻底底的清水衙门,不仅如此,职方司主要职责是根据军事态势做出判断,拟定军事计划,进行军事统筹,很辛苦,责任风险大,而且没有指挥权,打仗赢了功劳是将士的,输了则要一起背锅。燕明莫非是受到的刺激太大,神志模糊不清了?
“你真的想去职方司?”燕昭不得不再确认一遍。
“臣已决意,入兵部职方司。”
“那······好吧,我准你入兵部职方司。但是,我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燕明不解,现在的自己,还有可以让哥哥看上的地方吗?
“回去再告诉你。”燕昭故意卖了个关子,他可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个臭弟弟。“还有,你到底想躲我躲到什么时候?现在你躲着我,母后也躲着我!这是要我亲自去你府上拜会你不成?”
燕明羞惭满面,想找个借口,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臣知罪。”
燕昭盯着燕明开口说道:“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我只是兄弟。”
燕明听到此话,鼻子微酸,点头应道:“是。”
燕昭听到燕明答应,神色才缓和下来,正要开口,却听得从队伍后面传来一声大喝:
“西境军报,弘农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