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了半天,天色已渐渐晚。
皇帝舒展一下筋骨:“琮儿,带囡囡去用些点心,然后送她回府。”
顾云兮默默地跟在尊贵的皇子身后,听他温和的询问自己的喜好,一阵恍惚,笑容里带出了一分压抑。
情感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若在之前,他这般事无巨细,温柔以待。她必定会喜不自胜,哪还会这般胡思乱想,但她偏偏就可以了。
谁能想到在她身前的年轻皇子会和她有这样亲密的关系?现在的郡主将来母仪天下,却比不过一个以色侍君的女人。
她打断了皇子的话,伏低了身子:“二殿下不必费心,我不拘吃什么。想来家中祖母有些担心我和祖父,臣女便就此告辞了。”
姜琮愣了一下:“不先休息一下吗?今天没有空闲时间吧?”
顾云兮无可奈何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劳殿下挂心,臣女无碍。若是殿下怕皇上怪罪,便随意给我些糕点,我这就走了。殿下去忙就是。桃枝,去。”
说到这份上了,姜琮不好再阻止,点点头:“那你便在此处等等,我先走了。”顾云兮自是温声道好。
她静静站在回廊里,眉目舒展神情安泰,手上的佛珠被她随意盘动。金碧辉煌的宫宇殿堂硬是被她站出了清修佛门的出尘宁静。
姜琮回头看她,那人被一片月华笼罩,注意到他的异常,她转过头,对他熟练的绽放出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姜琮心一热,不自觉回了她一个有点傻的笑容。
顾云兮显然没想到他的反应是这样,忍不住笑了一声,为了掩饰尴尬,她掩住唇,回头咳了两声。瘦削的肩膀微微抖动。
自从登上后位后,为了保持威仪,她鲜少这么失态过。但是,这个年少的皇子实在可爱了些,她一时间有些没忍住。
姜琮显然也没想到自己顺应本心的动作有这个意外之喜。这样鲜活的盼盼,于他来说也是很久远的记忆里的人了。他心里一软,笑容里也带上了甜意:“好了,我就不送了,夜晚风急,郡主注意身体。”
顾云兮点点头,再次屈膝行礼,转身登上了轿撵。
姜琮目送那架华丽的轿撵离开,呼出一口气,揉揉脸,心底偷偷乐了一下:“小圆子,走了。”
小圆子低声应诺,随主子离开了。
顾云兮默默地坐在轿撵里,心里叹气:到底还是受了之前的影响,罢了,到底他不是他,下次,还是正常对他吧。今日细细想来,她还是失礼的。
桃枝规规矩矩的跟在后面,一言不发:二长老,我对不住你的嘱托,千防万防,那个小子还是没防住。呜呜呜……
回了府已是华灯初上,自家祖母坐在大堂里等着她回来。顾云兮忍不住心一甜,扑过去:“祖母!”
顾夫人被她故意的举动逗乐了,祖孙二人很是亲密。
崔玉看了,不由又皱了眉:“囡囡,下来,这样哪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这话一出口,顾云兮脸上的笑便淡了下去,她从祖母的怀里出来,规矩行礼:“是,祖母,娘亲我有些乏了,便先回院子休息了。”
等顾云兮走了,顾夫人一下子将脸一沉:“囡囡自有我管着,碍着你什么事了?还是说,你觉得我管教的不好?”
崔玉抿唇,轻声回答:“儿媳不敢。”
顾夫人冷哼,将袖子一甩,也回了院子。
崔玉孤零零的站在主堂里,脸上火辣辣的烧。那一袖子,何尝不是甩脸色给她看呢?这简直比打她的脸还令人难受。
白珝端着一盅汤乖巧的走进来:“姨母,我煮了百合甜汤,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崔玉这才舒缓了脸色:“好孩子,天晚了,回去歇着吧。”
顾云兮回了院子,仍是气郁难平:“每次都是这样,娘亲每次都找的出理由责备我,仿佛巴不得没我这个女儿似的!之前也是这样!”
不一会儿,几个暗卫依次来报告家人的情况。
顾云兮听着之后发生的事,沉默半饷,敲敲桌子:“以后你们照看好院子,若是我那个便宜表妹进来了,你们也不用再来向我汇报了。说起来,我亲爱的表妹,心思可不少啊。”
她说着,挑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冷声命令:“给我盯死她。”
第二天她早早地就出了门:“张凌晨约了我谈事情,祖母,我明天中午再回来!放心,千华殿下约了许多人和我一起的,婢女也没有屏退。”
现下她才回来,需要构建自己的圈子,再者话说到了这份上了,还能如何?做祖母的只好又不厌其烦的强调了安全问题,放她出府。
千华早就将自己的车驾停在了门口:“顾姐姐,就等你了,快些。”
她身后一溜儿华丽马车,几个熟面孔仗着路上都是熟人,探出头招呼她。
顾云兮快步跑下来:“来了,走吧!”
他们今天要去马场玩,顺便在那里过夜。
顾云兮的踏风被侍卫提前一天送了过去,为的就是让郡主的爱马松松筋骨,让郡主今天玩得痛快些。
顾云兮到达的时候,张凌晨已经站在门口等着她了:“你可真是忙人。”
顾云兮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笑了,她吹了个口哨,解下了缠在腰间的软鞭。
她鞭子一甩,缠住张凌晨的腰,将他甩在自己的马上。自己顺势借力从马背上跳到了自家踏风的背上,迅速抽了张凌晨的马一鞭。
猝不及防,张凌晨抱住马的长颈被带跑了。
顾云兮追上他,哈哈大笑:“张凌晨,你还没去学骑马?”
张凌晨无奈:“你这般让人措手不及,我就算学了,也只有这个反应。”
顾云兮看着他,难得认真了:“你总要学的,在战场上,我护不住你。”
张凌晨笑:“若我都要上战场了,那还不如直接投降了。”
顾云兮失笑:“好吧,张军师,找我来有什么事?”
张凌晨缓缓勒住马:“你的法子只能一时起效,我们还是得想办法解决根本问题,所以我才找你。”
顾云兮也严肃起来:“确实是个问题,安插在胡人中的探子已经开始传递信息了,大部分都表示胡人似乎有什么动作,他们瞎倒腾什么,啧!”
顾云兮一说起这个就颇为头痛。
两人牵着马,慢慢迎着太阳走。
张凌晨看着她,思绪有些飘。顾云兮发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
张凌晨没说话,挑起了另一个话题:“你回了京,就不会走了吧?”
顾云兮一愣,不说话了。
一时间,两人间沉默下来。
顾云兮半响才说:“大概吧,除非京中无兵可用。但是爹爹守在北境,又怎会让朝中陷入这样的境地,所以……”
她耸耸肩,鼻子有些发酸。她大概不会有再回到战场的机会了。这些天皇后娘娘的重视,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补偿呢?她都懂的,只是,到底意难平。只是因为是个女孩,她在这条路上,吃的苦一直比常人更多。现下又是因为是个女孩,她被迫放弃一切。人人只知道莲华郡主深受圣眷,但这些,也是她靠着性命,一次次出生入死搏来的。她身上的疤痕,比士兵多多了。
她松了握着马鞭的手,这双手曾经一次次带她化险为夷,曾握过长刀上阵杀敌,也曾端起过烈酒,欢庆胜利,现下,只怕再也摸不到大刀,接触不到那样的岁月了。她会像其他贵女一样,安分的过完这一生。可这样的生活从来不是她想要的,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中庸的人。
张凌晨看着她,心疼的皱了眉,抱住她温声安抚:“好了好了,我可以陪你的,我去考进士,当官继续保护你,好不好?”
顾云兮抓紧了张凌晨的衣襟,发出哽咽的哭音:“晨哥哥……”
她把自己蜷成小小一个缩在张凌晨的怀里,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家寻求一点安慰。
张凌晨摸摸她的长发,温声安抚了好一会儿,顾云兮才渐渐止了哭声,反应过来了。她居然把晨哥哥的衣服都哭湿了!她她她,她可是上过战场的人,这件事也太不顾云兮了!
她没好意思抬头,整个人都僵在了张凌晨怀里。
张凌晨倒是笑了:“怎么,不好意思起来?”
顾云兮抽噎一声,死死抱住对方不松手。
张凌晨这次真被逗笑了:“好了,从我怀里拿帕子擦擦,还怕羞啊?你第一次杀敌洗了半天手,第一次帮人包扎伤口,手抖的我都怕,第一次受伤,被划了个小口子,战场上剽的根本没管,撕了块布绑一下,回来了就嘴一撇,把手伸到我面前要我给你吹吹。这一桩桩的,哪件不比现在丢人?”
顾云兮脸都红了,愤愤的踩了他一脚:“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太讨厌了!”
张凌晨不顾形象夸张的大叫,终于把顾云兮逗笑了。
张凌晨戳戳她的眉心:“以后要多笑笑啊,我喜欢看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