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看似尘埃落定。
但此时,只有一个人,她如疯魔一般,捡起魏无朋地上的刀,双手勉强握住,就朝莫三扑去,脸色狰狞:“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她平时干的都是体力活,魏无朋十斤的宝刀竟被她轻易举起。
事态急转直下,身旁正在暗自调息的西楼根本没来得及出手阻止。
莫三或许是摄于这女子的气势,竟也呆在当场没有想到闪避。
男子剑眉微皱,指尖凌空虚点。
只听叮一声脆响,那宝刀刀身竟生生折断,那女子拿捏不住重心,朝旁跌出。
西楼这才一步抢出,躺倒在地将她接住。
他明白自己少主的意思,紧紧拉住她,不让她再冒险。
看着男子缓缓放下的剑指,在场所有人无疑都倒吸口凉气。
竟然是剑气!
众人惊讶之余,只有莫三暗自庆幸。他知道若是刚才稍稍流露出出手的念头,恐怕那剑气穿过的就是自己的胸膛。
“放开我!放开我!他们毁我一生,今日过后我却又哪里寻他们!”
毕竟男女有别,万般无奈之下西楼只得道一声得罪,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男子环顾这周边这些衣衫不整的女子,默然不语。
过了良久,男子袖中悄悄攥的发白的拳头才缓缓松开,摇头道:“我睁眼之前不想看到你们。”
魏无朋也知道让眼前之人饶过自己确实是要极大魄力,也生怕对方反口,毕竟现在自己才是砧板上的肉。魏无朋对着男子微微抱拳,兄弟四人便带着那些女子迅速离开了枫林。
那个被西楼点了穴依旧双目血红的女子自然不敢再碰。
西楼看着男子紧闭的双眼,突然跪下一连扇自己七八个耳光,顿时脸上一片红肿。
“少主,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才连累这些姑娘无辜受累,我罪不可赦…”
男子眉头微皱:“我不明白,以你之能就算敌不过他们四人,但在莫高几人的帮衬下自保足够,为何?”
西楼额头上的汗如雨一般低落在泥土里,不敢抬头面对男子的眼神。
“莫不是你中途懈怠?”男子原本柔和的语气渐渐变冷。
“我…我…因受不得…受不得长夜无趣,曾去旁边的小酒铺要了些酒菜。但我的视线并没有离开,没想到…”
哽哽噎噎说到这里,他却没有去看自己的少主,而是转过头,看着身后被自己点了穴道的女子。
男子道:“你认为我该如何处置你?”
西楼虽然仍旧跪着,身体却忽然变得笔直:“我要留下来照顾她!”
男子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一旁一样满脸不可置信的女子,又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西楼:“此刻?还是永远?”
“少主知道,西楼做事有始有终!”
“你…想补偿?”
西楼摇头道:“不。赎罪!”
男子冷然道:“你可知道你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沉默了很久,西楼才埋下头道:“离开凌云山庄。从此不能再用山庄武功!”说完似乎瞬间没了力气,重重垂下了头。他的声音虽然颤抖,内里的决心却不可动摇。
男子淡淡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今天的叹息比之前所有时间的叹息都多。
没有回答,只是隐在袖中的手轻轻动了动,便转过身去。
西楼的身旁,那名穴道已经“忽然”解开的女子也跟着扑跪在地,满脸泪水的她轻轻摇了摇头:“你不必如此,这本不是你的错。我命苦,何必连累你这不相干的人。”
西楼也跟着摇动着拨浪鼓似得脑袋:“不!是我害了你,你若不答应,我便自绝于此。”
这女子知道这些江湖中人不能用常理推断,天知道他们是不是把自己的命也不当命。连忙道:“你千万别做傻事!只要你不嫌弃,我…我…”越到之后声音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当真天真。凌云山庄的武功,岂能因你一句承诺便流入江湖。你可知道你若当真做此选择,我需当场断你拇指。”男子没有回头,冷漠话语中的一丝担忧却表露无遗。
凌云山庄武学是剑法,断了拇指自然是终生无法用剑。
西楼低着头紧咬着牙关,他并不知道凌云山庄有这样的规矩。
女子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不停的摇着头,眼神中满是焦急。
西楼从小嗜剑如命,虽然天分极高却因身份原因无法习得高深的剑法。但他却凭着一股顽强的毅力靠着不算一流的剑招练就如今的身手。
男子看在眼中,不忍如此良才因此埋没,私下里便偷偷传授他凌云山庄的嫡传剑诀。
可说二人亦师亦友,现在要自己出手废掉西楼,他自己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西楼抬头盯着眼前深深插在土中那把用了六年的剑。
那还是自己十三岁生日那天,少主送给自己的礼物。
此时他的目光非常稳定,眼神带着笑意,就像是看着自己一个久违的老友一般柔和。
忽然,他原本抚摸着剑身的手忽然变了路线,右手拇指直直朝剑锋抹去。他不愿让自己的少主难做,自己动手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血光。
西楼被一道莫名的柔风推倒,那把剑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男子的脚下,剑身深深插入泥土中尚自颤抖不已。
没等西楼开口,男子已经开口:“家臣西楼今日脱离凌云山庄,凌云山庄第九代传人叶星凡已依照门规断其双指。从今往后,西楼不得以山庄中人自居,违者,格杀无赦。”
西楼不可置信看着少年:“少主,你……”
“庄主那边我自会解释。你以后就要有自己的家。作为男人要保护自己的家人,在此多事之秋,无法执剑叫我如何放心离开。”
叶星凡称呼自己的父亲为庄主,便是表明此时再不会顾忌私情了。
他话锋一转,朝那女子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看了一样西楼,愣愣道:“老爷小姐叫我凤儿。”
叶星凡暗道:“但愿你能和你的名字一样,真正忘掉过去,和西楼一起像涅槃火凤般浴火重生。”
“凤儿姑娘,我这弟弟从小性子耿直,认定的事情一定会去做。也是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你只能认命罢。”叶星凡微笑道。
凤儿脸上一抹红晕,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叶星凡淡淡一笑,袖中一本小册子已直直落入西楼怀中。
西楼低头的瞬间不由呆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凌云神剑诀》!
这五个字足够让西楼失去思考的余力。
这套剑法是叶星凡根据平生所学自创的剑法,虽然此时不显于世,作为半个弟子的西楼自然知道这五个字意味着什么。以自己的天赋若是勤加练习或许数年后便有望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少主!西楼不敢领受……”
“说来这只是我自己练剑心得,并非山庄武学,有何不敢!安心习练便可。”
看着叶星凡对着自己摇头皱眉,西楼强忍着内心的感激与愧疚。他知道叶星凡不求他的回报,自己也无法回报。
凤儿此时看着西楼的眼神渐渐柔和,但见西楼还跪着,她也跟着不起。
“起来吧!成什么样子,要拜天地也不是这个时候!。”叶星凡不耐道。
掌声三响,一直在一旁的莫高已忍不住鼓掌。
西楼牵着凤儿的手站起身道:“咱们这位孤胆英雄看来认出我们了?”他对莫高说话便又恢复了那一身痞气。
莫高道:“身为旭阳镖局的人如果连二位的身份都猜不出,不是瞎子是什么。”
他原本还不解何人能解去自己身中之毒,可现在已经不必问了。
凤儿倒是地道的本分姑娘,知道今生便是西楼的人。此时自己的男人在说话,她便退到一边不去打扰。
西楼看着凤儿感激地点点头,才道:“不错,像我家少主这么爱管闲事的的确不多。”
莫高赔笑道:“西楼兄弟和星少是什么时候到的?”
西楼又想起自己的作为,黯然道:“我和少主其实一天前就已经到了赵府。少主离开是因为发现除了麓东四凶竟还有人马在周围潜伏,于是跟踪调查。本想让所有的人都浮出水面再一次解决。事实上若不是我的疏忽,此事本不会至此。”
说罢,又看向站在树下的凤儿,心下歉然。
莫高惊道:“星少怎可如此冒险?星少对对手完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就敢独力面对?难道不怕寡不敌众?”
西楼摇头嗤笑道:“若非他冒险,怎能在竹林外救你?当真如此机缘巧合?”莫高又是一脸尴尬,这个西楼真不会聊天。
“再说当今江湖真有多少人能威胁少主,只怕…嘿嘿。”西楼有些得意,好像夸奖的是自己一般。
叶星凡一直看着二人对话,此时才忍不住道:“你们当我面拍了这么久马屁也够难为你们了。”
三人都回到了树上,西楼莫高坐着,叶星凡还是躺着。
他能躺着绝对不会坐着的,能坐着绝对不会站着。
西楼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人。叶星凡冲他轻轻摇头,西楼点头不再多话。
莫高却没有注意,只是不解道:“那星少可查到对方的身份。”
叶星凡皱眉道:“我本以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料黄雀之后还有老鹰。对手是谁我不敢肯定,却知道这两拨人马都不是来自中原。这个赵家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西楼愕然道:“两拨?这赵家究竟藏着什么香饽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掺和进来了…”
叶星凡道:“莫前辈。”
莫高连忙抱拳道:“不敢不敢。”
叶星凡摇了摇头,接着道:“我看你需要带信让老酒鬼…让你们杨少局主增派人手来这里,近期却是要你自己多费心了。”
莫高点头道:“星少为何不杀了麓东四凶,像他们这种罪大恶极之人有何人情可讲。”
看样子莫高倒对什么黑衣人的不感兴趣,只是对自己弟兄的死耿耿于怀。
叶星凡道:“我又为何要杀他们?”莫高自然不知道他那些弟兄最后贪生怕死反而丢下他独自追凶。
莫高:“因为他们....”
叶星凡打断他道:“难道你当真以为我只是见到魏无朋那点可贵的义气,才会突然心软放过他们?”
莫高愣神之下:“难道不是?”
叶星凡摇头道:“他们虽然强掳妇女,却从来没有始乱终弃。我知道那些女子现在和正常的妻子一样,至少衣食无忧。我若杀了他们,那她们今后的日子又怎么过下去?今日杀了决心改过的四人,却增添数十孤儿寡妇,真的值得么?”
莫高一愣,虽然很不赞同他的话,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叶星凡道:“更何况他们虽然三年来劫去了十八个女子,但你何时听过他们杀过那些女子的家人?”
莫高又是一愣,四凶虽然可恨但每次行动均都先三天出言警告,却也不失为光明磊落,而且的确从未听说他们大开杀戒。
若论起杀人,自己手上的人命的确比四凶更多,不由得面有愧色。
其实西楼对魏无朋的手下留情倒也十分承情,毕竟恩怨分明是很多正派人士都做不到的。
此时三人耳边一阵长鸣,万里碧空中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急速往这里飞来,转瞬间停在叶星凡的肩上。
西楼瞪大着双眼,忽然叹口气道:“少主,千鼻鸟。”
叶星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莫高看着二人道:“两位好像不太愿意看到它。”
叶星凡叹息道:“我简直宁愿见到鬼也不要见到它。”
千鼻鸟落在叶星凡胸口。西楼从它左翼摘下一根竹管,仔细看着竹管里的纸条。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已经不算山庄之人,如此做来岂非欠妥。
但叶星凡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并没有阻止。
西楼心中一暖,知道叶星凡仍旧当他是自己人。
叶星凡坐起身来道:“看来我又要启程了。这边情况未明,西楼你留下我也安心些。”
西楼忍不住打趣道:“你为了你的安心,就不顾我的安危了?”
叶星凡微笑道:“那好,你带着凤儿姑娘跟我一起去?”
西楼脸色微红,连忙赔笑。
叶星凡没好气道:“人就是在磨练中成长的。”
西楼苦笑道:“难怪这几年我长的这么快。”
叶星凡嘴角一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西楼知道叶星凡这是要走了。
以往每次看到千鼻鸟,西楼其实并不反感,因为有少主在便绝不会无趣。
就算少主单独出行,他也知道总有再次把酒言欢之时。
只是这次他却不知下次见面是何年何月。
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自己嘴里有些发苦,呼吸有些憋闷。
等到叶星凡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时西楼才缓缓跪了下去。
他朝着叶星凡远去的方向重重磕了九个头。他知道叶星凡绝不肯收他为徒,但此时在他西楼心中,这就是弟子对师父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