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无人之境播下种子,或是荒芜之境?谁的姿势能够招摇成风,在占尽大地之后,又蔓延向天空?纤细怎么可以成就丰满?怎么可以自种子始,蔓延出一地青青的芽儿,再葱葱郁郁,站成一片森林?而真正的森林却因为欣赏和景仰消解掉自己,成了背景,谦逊地退到远处,做了麦田最后的守护者。
金黄是结果时的颜色,是一切宣告结束时才能看见的,无法预期。在整个种子埋藏于地下的时间里,在幼苗无忧无虑生长着的时间里,我怎么知道它的颜色?它是否能够破土而出?我怎么知道我的颜色?我将收获什么?
风会来,而云会去远处。风是有了太多的欣赏,在漫长的经历中,风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令人震惊的丰满和纯粹。风被这样的壮观迷住,会驻足下来,以不断抚过的方式和麦田交配,然后把种子带到它想去的地方,繁衍成新的麦田。云是羞愧。云为自己的清高羞愧,为自己缺乏根的自鸣得意羞愧。云第一次知道,真正的纯粹不是无色,不是白和借助于阳光的缤纷色彩;而道路会在有与无之间出现,再不会遮掩和躲避。云会终身记住这个教训,成为好云。
麦穗从来不曾给我一个假设,不会告诉我如果我是麦穗,我将有怎样的萌芽和蔓延,不会告诉我孤株而生之后,是否一定会消瘦下去,丧失颜色。麦穗也许会在不知道的时候选择出走,选择沿着泥泞之路自由生长。它也许被风雨摧残过、零落过、在暮色中茫然不知所向。但这不能决定它在此生中不再能成熟。走近麦穗时我已经认定了,它是我见到过的最优秀的植物,它会顽强地扬起头颅来,向上长去,以绚烂的金黄色带给我吃惊。
我已经看见结果了,就不必置疑开始;该是纯粹的,没有结果也是纯粹。
所有的种子都会发芽,长成麦的林或树的林;所有的种子
都保持着向上的姿势,即便在泥土里掩埋100个世纪,注定了永
不成林。
松树如今已经长高了,可它也曾经是种子,曾经幼小和纤细过,它知道这个,所以它不会走开,永远和种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