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城的亭台楼阁,钱塘西湖,十里长廊……等各处美景,在这十几日的江南时光中,也一一浏览了个通透。而大哥所要拜访的江湖朋友,也基本上会完了。如今剩下的就是静待大哥决定何日返回天峦城。
自从客栈一别,如今慕誓言已经离开杭州城四五日居多了,这几日里因无人陪伴,我便也失去了外出游玩的心思。整日里只安坐于房间窗下手捧书卷品读,用哥哥的话就是“静读,可静心,亦可观己心”。只是,这几日里虽依旧手执书卷,却有些心不在焉。观之那往日曾深深吸引了我的《诗经》、《乐府》等著作,如今却只觉索然无味。
书即读不入心去,我索性丢下,起身拿起一方丝帕及些许针线,坐至窗前刺绣。万般静籁的午后,房间的后窗远离了喧嚣的集市。天地间静溢的连绣针刺透丝帕的声音也格外明显。窗外绿影婆娑,客栈后院有一座大型的人工湖,湖中绽满莲花,风吹起,荷香宜人。我一针一针绣着极入神,连惜梅站立于我的身后亦未察觉。
“小姐,你这是在绣鸳鸯么?”惜梅从我身后探头,看清我所绣之物后问道。
“胡说,哪里绣的是鸳鸯?我是在绣荷……”我本欲反驳惜梅,却在定睛看完所绣之物是嘎然而止。只见那丝帕之上的确有荷花亭亭玉立,只是荷花之下却是一对交颈而眠的鸳鸯!
女儿心事几人懂?半针丝线半针情!
我的脸募得通红,似是心事被人看穿一般,只觉无限羞意涌上心头。拿着那方丝帕呆立原地,不知所措般的看向惜梅。
惜梅与我相熟六七载,知晓我是害羞了,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小姐,大公子让我来告知你,明日启程返京归家。”
我颔首:“如此,你便收拾细软吧。”
“是。”惜梅转身退下。我立于房中,无限怅惘与思念的情愫浮上心头,低下头来细看那方丝帕,还差寥寥几针方才完工,我复又坐于窗下,在这一片静溢中静心刺绣。
待得绣好,那遥远的日头已经向西倾斜了。看这情形,大约是未时底了,我将丝帕仔细叠好放于袖中,信步下楼找寻大哥。
那日我含羞上楼至如今还未曾再见过大哥,日常的饮食我只让惜梅端入房中,丝毫不曾踏出房门一步。大哥曾几次前去敲门,我亦是不许他入内,只是口口声声说:“小妹我正在面壁思过,不方便让大哥进门了”,任由他在门外百般询问,只不理他,他也奈我无法。
到达大哥的房间门口之时,我举手欲敲门,却又有些踌躇的放下,嘟嘟嘴,我转身想要离开。
“夕儿,进来!”大哥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我吐了吐舌头停下脚步,转身推开房门走入室内。我堆上满脸的笑容喊:“哥哥。”
室内并没有大哥的存在,静悄悄的,能听见我激烈的心跳声。我暗自纳闷,却突觉身中几指,再也动弹不得。不由得大急道:“大哥,你干嘛?”
“干嘛?你竟还敢问我干吗?”大哥的声音在身后有些阴沉:“告诉大哥,你与誓言是怎么一回事?”
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嘟嘟嘴,乖乖答道:“没有怎么回事啊,他是大哥的朋友,所以也就是我的朋友啊。”
“是吗?”大哥踱步至我面前,紧盯着我的双眼问道:“可那天我追他出去,他却不是这么说的!”
“是吗?那他是怎么说的啊?”我好奇的眨眼问道。
大哥却默不作声的走至桌前坐下,手捧茶盏静静品茶。我浑身动弹不得,不由大叫道:“你放开我吗!大哥!”
大哥依旧稳坐于桌前,看都不看我一眼。
“好哥哥,你放开我好不好?”由于浑身实在难受的可以,万般无奈下,我只好软声细语的求道。
他这才慢条斯理的看我一眼,“知道错了么?”
我嘟着嘴,想点头,却奈何身体动弹不得,只好开口说道:“知道了!”
他起身解开我的穴道。我却因长久站立而导致双脚麻木,不由得向地下跌去。即将落地之时,大哥将我一把扶起,搀到座位上坐下。我揉揉发疼的膝盖,眼神幽怨的望着大哥。大哥轻笑一声,双手扶着我的肩膀说道:“小妹,相信大哥,大哥都是因为关心你!你要明白,在咱们全家,只有你是爹娘以及我与清、明所要用尽一生力气来保护的人!只有你幸福,我们才会幸福!”
我定定的看着大哥,那般认真的神色,让我心安。更是我一生的依靠。以至于我今后在遇到心如刀绞,生不如死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坚强的活过来。
我紧握上大哥的手,有温热的液体在眼内流淌,“大哥,我知道的,你们也是我要用尽一生的力气去守护的人!”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我们一行四人坐上了返回京城的船只。经过缓慢的行走,在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到达了与杭州城相隔百里的径州城。那里亦是风景如画、美似天堂。我站在船头,遥望着远方的山川,只见那满山遍野之间奇树葱葱郁郁,在湛蓝如翠玉般透明的天空下更见葱翠。
船只缓慢行走,片刻,忽闻前方不远处传来阵阵欢呼声,定睛细看,只见无数的龙舟由远及近,竞相追逐而来。舟顶各色锦旗争芳斗艳,呐喊声,呼啸声,接蹱而来。耳旁有经验的老船头说道:“这是斗鱼赛噻,俺们家乡也有的噻,那么多小伙子齐心协力的用力划,好不热闹的!”
我轻笑,望着如斯场景,不觉轻吟出声:“千帆竞,绿水波澜升,遥看山川锦如画,回首江波翠似屏,江南未了情!”
“好一句江南未了情!夕儿,这又是你的新作吧!”大哥的声音带着赞赏,站在船头同我一起看那无数只竞赛的龙舟绝尘而去。我嘴角笑意依旧,回眸望向大哥:“多谢大哥夸奖,这只是我的随口之作而已。”
大哥一点我的额头,摇头轻笑道:“夕儿过谦了,我的小妹不仅有倾国绝貌,亦有倾世之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我依旧笑意蔓蔓,未再答话,接受大哥带着欣慰意味的赞赏。
到达京城已是在三日之后了,甫回得家门,却只见二哥独自在门前迎接。不禁看向大哥,大哥也正看向我,对着我摇头表示他也不知现在这是何种情况。
二哥望见我与大哥之后忙急急的迎了上来,“大哥,小妹,一路辛苦了。”
大哥疑惑的看向院子,“爹娘呢?”
二哥拉过我的手进门之后,方回首向大哥说道:“你们出门在外,有所不知,当今圣上病重,危在旦夕,如今太子执政,爹爹奉召入宫去侍候君上,而娘亲去劝慰伤心欲绝的皇后姨娘了。”
大哥一听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什么?怎么会这样?皇上的身体不是一向甚好么?”
“无人知晓为何会这样,皇上日日处于昏迷状态,只是口中不断呼唤已故的皙颜皇后,世人皆猜皇上是否是因为思念皙颜皇后过度而导致的病重!”三哥的声音萧索,似乎在感叹这段感情。我却不禁暗自蹙眉,怎会?怎会是这样?若他真爱她,又怎会任她在那荒凉如度的华去宫中度过余生,至死未曾相见?
莫非——是爱之深,责之切么?我猛地想起此句,心底不由的暗暗心惊,有无尽的凉意自脚底蔓延上心头。若真如此,那她多年的恨又情何以堪?那她的至死仍不瞑目又情何以堪?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原谅彼此?为什么明明深爱对方却还要不伤到对方心死不罢休?
我独立于假山之顶,遥望宏伟的天峦城,只觉心中有说不出的悲哀。为何现实中总有着许多的无奈?于当今圣上是,于皙颜皇后是,于姨娘亦是!姨娘心中一定是难过的吧——真心爱慕的夫君,在生命临近结束时,口口声声想念的还是别人!那应该是种深入肺腑的悲哀吧!
大尹朝乾历四十七年夏,七月初八寅时三刻,乾历皇帝尹鸿源大行而去。尊其遗诏:太子尹熙佑继承正统,为大尹朝第三位国君,号乾文皇帝。其余子嗣皆封王赏邑,各自前往自己管辖范围之内守护国家安危,向乾文皇帝尽忠。
帝去,国大悲,全朝上下自觉服丧一月,一时之间,道路之间再不闻丝竹管弦之声,平民百姓也各自向那爱民睿智的乾历皇帝表达着自己的默哀。
乾文初年,尹熙佑即位三月有余,昔日东宫太子侧妃,大尹朝右丞相萧赢之长女萧端依册封为文妃娘娘,统领乾文后宫。并奉“正贤皇太后”令,开始大选于天下,以待充实后宫,繁衍皇室血脉。
十月的天气,本应是金秋收获的季节,可那片片凋零的落叶却不停的提醒着人们,属于春的灿烂荣华正在逐渐失去,即将而至的是虽收获丰富却萧索的时节,也许,等待来年,春暖花开之时,一切又会依旧,到那时,曾经失去的就会渐渐忘怀。一切又是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