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曦猛然惊醒,视线却被什么阻挡住了。
他拼命晃动磁触,磁识逐渐清晰,发现自己被固定在“自检协稳导磁仪”上。
辰曦是塔兰馨星高级学院的毕业生,知道新型“导磁仪”被设置在亚波二级穿梭器上的重要作用,也熟知其操作方式,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七条粗壮的磁足被三十多枚“困磁束带”牢牢固定住在仪器上。
“你醒了?”温柔的磁语波回荡在密闭的空间中,令辰曦感到些许安慰。他识别出磁语波的主人是青玉·艾芙琳,与他同为调研小组成员。
但辰曦又惶恐不安起来,不仅因为他在噩梦中惊魂未定,更因为他从艾芙琳的简短光磁信息中察觉到异常。
“不要乱动!”艾芙琳急忙安抚想要抽身而出的辰曦,如此近距离观察,她才看清辰曦的颜色各异、粗均如一的磁足是多么粗壮。她的磁识泛起了异样,对这位考琳达星系的“乡巴佬”刮目相看,情感变得复杂起来。
菲德尔一改飞扬跋扈的模样,一刻不停地盯着辰曦扭动的磁足,唯恐“困磁束带”失去作用。他在想,如果被这样强壮的磁足缠住脖颈,换做谁都会与鹿风一样上蹿下跳、不知所措。
艾芙琳刻意与辰曦保持着距离,尽可能平静地说:“忍耐一下,不要乱动,你的伤势很严重。”
辰曦从前者的语气中察觉到不自然的光频,猜测有什么事情发生,而艾芙琳正在刻意隐瞒,而且菲德尔反常的磁帽加深了这种推断,辰曦感到有些不安,对艾芙琳说道:“我已经没事了,帮我松开束带吧,它们约束的太紧了,我的磁足快失去感觉了。”
困磁束带是一种能阻断磁力传导的装置,简单有效,不管多么粗壮的磁足在失去磁力补给后,都会丧失功能。辰曦磁足的某些节点已经出现明显症状,凹陷、萎缩,失去该有的光泽。
艾芙琳向前挪动了一小步,神色间充满了担忧。
“艾芙琳,不要!”菲德尔担心前者的犹豫不决会带来麻烦,小声而坚定地说服她说:“丧失规律性的规律体是极其可怕的事情,你的举动会让我们陷入极端危险之中。”
“他救了你!”艾芙琳反驳道:“如果不是辰曦,躺在这里的恐怕是你!”
出身菲亚特兰斯家族的青玉·菲德尔虽然“口舌”上不饶人,但此时远比艾芙琳理智,他从艾芙琳的质问中捕捉到后者矛盾的意志。显然,艾芙琳亦对考琳达·辰曦心怀戒备。可以说,没有哪个正常的规律体对非规律性事物毫无恐惧,即使是非规律性的同类。
“我由衷地感谢他出手相救,所以与你一同在这里陪着他!”菲德尔的磁语波出奇的冷静,“可是你见过哪个规律体能将磁足膨胀数倍?你应该知道规律体世界曾遭受非规律性的折磨而险些不复存在,更何况我们亲见鹿风安全官受伤。如果没有额外的磁令,我们能做的便是安心陪伴他,给予应做的救助,在穿梭器安全降落后,再谋他法。”
梭达格尼主控官并无大碍,鉴于穿梭器已经进入鬼爵星系内部空间,他前往飞控舱指挥诸多事宜。
黄叶·鹿风始终陪伴在主控官的身侧,一系列戏剧性的事件让身为安全防卫官的前者十分狼狈,尤其在被辰曦所伤之后,他大感恼火,趁着穿梭器向鬼爵-2行星轨道并轨行驶、平稳滑行的空档,他终于向梭达格尼汇报说:“主控官大人,穿梭器与巨型行星带碰撞的时候,考琳达·辰曦受了伤。”
梭达格尼的磁触上缠绕着“补给整磁圈”,看上去十分狼狈,正是败304b穿梭舱顶部脱落的小型护栏所致,这与辰曦密切相关。所以前者一听见“辰曦”这个名字就大为恼火,冷声道:“本官不是探望过了吗?”
主控官的反应早在鹿风预料之中,他借机煽风点火道:“主控官大人,在您养伤的时间里,我前往304b穿梭舱进行了一次调研,结果显示,304b穿梭舱一事应非偶然。”
“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必然!”梭达格尼的触头一皱,磁体斜向鹿风,两条磁足在身前缓缓蠕动,似乎来了兴趣,说道:“此次远征调研,意义重大,容不得任何闪失!”
鹿风微微垂着磁触,带着尊敬的语气说:“主控官大人所言正是下官深感担忧的,所以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格外重视。”他降低了磁语波的振幅,确保其他规律体无法窥听,“大人试想一下,亚波二级穿梭器是由‘亚当界域星际宇航防务集团’主持研发,经过上万次的模拟实验,怎么会因为冲撞小行星带而发生事故?”
鹿风见穿梭器最高长官没有出言打断,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断,“退一步说,虽然此次冲撞在某种程度上超出穿梭器负荷,可为什么只有304b穿梭舱出现了事故呢?”
梭达格尼若有所思地抖动一下磁触,虽然仍然没有发声,却被前者的问题吸引住了。前来鬼爵星系远征调研,对阿贝拉星域规律体研究部具有深远的意义。一方面,鬼爵星系位于阿贝拉星域与玉柚星域交界的位置,在星域融合最初,这里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有规律性最完善的生命才能幸免于难,但谁敢断言没有非规律体侥幸苟活呢?另一方面,鬼爵星系所处的大型形状云团Y·A-abl有数十万颗古老恒星,某些恒星甚至可以追溯至100亿年前,但凡能发现一处文明遗址,都将成为梭达格尼的政治资本。更何况,在冰封如地狱的鬼爵-2上竟然出现了“基态规律体的磁波动信号”,这令人难以置信,包括梭达格尼本人,绝大多数规律体认为这是传感误差,但巡回反馈数据显示,鬼爵-2发出的“基态规律体磁波动信号”真实可信。
梭达格尼争取了很久,才得到了“鬼爵-2远征调研最高长官”的差事。此前内定的人选是阿贝拉星域规律体研究部副官阿贝拉·费尔玛·丽珁,丽珁的深厚资历无人能及,在研究部内享有盛誉,仅次于规律体研究部最高长官昆娜女士。梭达格尼感谢丽珁副官主动让贤与他,却又担心其他人暗中使坏,自从远征调研组扬帆起航时起,就在默默提防,唯恐出现闪失。
丰富的阅历告诉他,很多阴谋都在疑问中初现端倪。
梭达格尼早就料到此行不会一帆风顺,将鹿风之言视为初现的端倪,暗自庆幸在抵达鬼爵-2e前发现了危机,并希望在那之前解决掉一切威胁。
“有人对304b穿梭舱做了手脚?”304b穿梭舱是最高长官青玉·昆娜特批的舱位,是一个相对敏感的位置。梭达格尼认为有人想对艾玛沃特森家族和菲亚特兰斯家族的后辈下手,达到陷害自己的目的,因此他向鹿风发问的时候不免忧心忡忡。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对于长官提出的问题,鹿风总会迟疑半刻,外来星域的规律体会面对更多的指责,因此变得谨小慎微。
梭达格尼对鹿风的回答感到恼火,但适度地压抑了自己的不满,说道:“鹿风安全官,不要忌讳太多,这是我们之间非正式的交流,请你畅所欲言。”
鹿风对此极为受用,似乎与最高长官的距离拉近了很多,便不再有所顾虑,直言道:“主控官大人,您知道考琳达·辰曦的事情吧。”
“怎么又是考琳达·辰曦!”梭达格尼的一条青玉色磁足戳在磁触上,绕着磁头转了两圈道:“自从辰日失踪之后,考琳达星系的辰宇家系已然衰落,到了辰曦这一代……”
“不是这些!”鹿风不失敬意地打断长官的磁语波说:“考琳达·辰曦在考琳达星系安全防卫中心的事情,您多少有些耳闻吧。他触发了‘阴磁传感统分析器’,说明他的稳态衍生指数出现异常。”
“那不是一次误报吗?考琳达星系初级规律体研究中心主控官布鲁斯特已经专门前往青玉星系进行了澄清。”梭达格尼疑惑道。
“主控官大人,下官认为您可能被布鲁斯特愚弄了。”鹿风看到梭达格尼渐渐冰冷的磁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圆场道:“目前来看,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可以肯定的是:布鲁斯特说谎了!”
梭达格尼并不理会旁枝末节,反问道:“难道你有什么新的发现,能证实布鲁斯特说谎的证据?”
“是的,主控官大人!”鹿风急于出口,但丰富的经验和清醒的理智强压下跃跃出格的欲望,逐条分析说:“首先,阴磁传感衔统分析器一旦发出警报,必定有规律体丧失规律性,误报率为十亿分之一。还有,不知道主控官大人您有没有注意到布鲁斯特前往青玉星系乘坐的穿梭器?”
见梭达格尼微微摇动磁触,鹿风并不想显得比前者聪明,解释说:“我是布鲁斯特主控官的接待随行人员,看到他乘坐的是亚波二级穿梭器,那应该是考琳达星系唯一的亚波级穿梭器,本应是考琳达星系的最高长官玛缇娜的座驾。布鲁斯特动用了星系最高长官的穿梭器,说明他对此事高度关注。”
梭达格尼严肃地打断前者道:“规律性是规律体之本,布鲁斯特理应如此。”
“主控官大人,恕下官直言!”鹿风的磁触发出微弱的光芒,为自己的发现欣喜不已。“如果布鲁斯特对此事有半点重视,他理应在三个阿贝拉月内抵达青玉星系,亚波级穿梭器的效能完全可以胜任。”
鹿风加强了语气,“可布鲁斯特用了足足六个阿贝拉月,这是自相矛盾的行为,说明他刻意隐瞒了什么事情。”
梭达格尼回忆说:“他的穿梭器出现了故障,应该与‘界涡’有关。”
“这正是布鲁斯特狡猾之所在,早就为谎言编织了各种‘外衣’!”鹿风原本不会如此莽撞,可将某些事情串联在一起且具备获益可能性之后,他决定全力一搏,送给梭达格尼一份大礼,用以让二者关系更加密切。“界涡只是一种假说,用来解释规律体世界偶尔遇到的‘混沌悖论’,而且每次怀疑界涡作祟时都有阴磁抗力达到极限的现象,例如‘ABL·53b·417·398·RSG6蓝超巨星事件’,至今为止,从来没有过亚波级穿梭器因为‘界涡’而出现穿梭障碍,因此布鲁斯特的说法十有八九是说谎。”
梭达格尼步步紧逼道:“但也没有证据说明他说了谎。”
“我有!”鹿风盯着前者的磁触,轻声却肯定地说:“证据就在蔽磁室内。”
“什么?”梭达格尼听不太懂。
“我亲眼目睹了考琳达·辰曦丧失了规律性,菲德尔和艾芙琳也都是见证者,他们三个此时都在蔽磁室内。”
“你竟然将艾玛沃特森家族和菲亚特兰斯家族的后辈关押在蔽磁室里?”梭达格尼的磁态变幻几次,如果没有先前的对话,他甚至怀疑鹿风是阴谋的始作俑者、祸事之端倪所在。
鹿风忽然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欠妥,硬着头皮解释说:“考琳达·辰曦的非规律性更外严重,衔统分析器、磁触检测仪、基态衍生指数全部异常,下官唯恐出现什么纰漏,将他锁定在自检协稳导磁仪上,并让菲德尔和艾芙琳严加看护,以免生出是非来。”
梭达格尼对鹿风对说法不置可否,盘卷磁触沉思起来,愁云渐露,喃喃自语道:“辰宇家系算是衰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