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磁蔽室是苦难的囚牢,规律体都拒而远之。
亚波二级穿梭器的囚牢发出细弱的光闪,但凡有其他规律体在此,就会发现这并不寻常。规律体的存活很大程度上依赖磁镇流协稳机制,强迫磁体内环流的磁场协调稳定,除了衔统的差异导致些许不同外,磁体发出的光频、强度稳定恒一。
如果艾芙琳此时看见辰曦的模样,一定会意识到出现严重问题。而换作救助官玛格丽日的话,便知道被囚者已经危在旦夕,应该立即施以援手。
辰曦的磁识被苦痛填充,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他毫无办法,被自检协稳导磁仪的磁力场源锁定,磁体无法产生丝毫“磁冲动”,加上数十条分布各处的“困磁束带”,即使最强壮的磁足亦无法动弹分毫。
辰曦把全部积蓄的磁力灌输进入磁触,这样会让他有片刻清醒,环视依然冷清无人的牢房,嗅探到穿梭器磁循环系统摄取到的鬼爵主星特有的磁光。然而现实在剧痛中总显得格外短暂,片刻后就与梦幻重叠。秘密幻境化作漫天星辰,星辰内浮现一条巨大鸿沟,仿佛灭魔之瞳缓慢睁开了眼,将那星辰入目,幻境进口,几个呼吸之后,触目所见,只剩下纯粹的黑暗。
幽深之处,黑光蓦然闪动一下,一股宏大的力量凭借时空的脉动传导而至,将辰曦摄入其中,拉进黑光之内。
辰曦以为自己将要再次星际穿梭,回到可怖的灭魔之地,被囚禁在水境黑河,与四足怪鬼对峙……但预期的景象并未来临,空间内只有黑暗,望不见星团,寻不见星云,看不见星系,只有一个恐怖幽深的巨大黑洞,如无瞳之眼般空洞地凝视着自己。
周围没有任何参照,就连磁力场源都显得那样虚无缥缈,辰曦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围绕着黑洞高速旋转,但他意识到将其摄敛至此的那股宏大的阴力场源已经锁定了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离子。他无法动弹,磁识不由自主地变得冷漠僵硬。
一种窒息的悖逆感涌动起来,他以为自己动了,可接收到的反馈提示他并没有动过……他大声呼喊:艾芙琳……菲德尔……奥莉薇……辰日……没有谁回答他,也没有谁理会他。
渐失生机的磁体出现了窒息,辰曦这才清楚地知道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他的意识与身体已然分离。痛苦渐渐减弱,磁识正在模糊,他忽然不再害怕,只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动”一下身体,哪怕凭借磁识活动分毫都行。
他想动,动!动一下!只要动一下!
执念不断放大,这是磁的力量,对辰曦而言,磁力是此刻唯一驱使的力量,唯一让这股力量纯粹而强大。但在黑洞的面前,他的磁力微若毛尘。
但辰曦毕竟积蓄了零星的磁力,拼尽全力向黑洞发出一道的检律波……虽难与黑洞抗衡,但正如一点光射在玄冰之上,微不足道的波幅变化产生了难以察觉的震融,黑暗因此不再纯粹。如果静止等同于永恒,那么变化的瞬间即是大爆炸。黑暗凌乱了,在微不足道的波幅影响下,时空紊乱,界限浮出……
黑洞渴求的是纯粹的阴力,将微不起眼的磁力不断分割,想要将之均化在广袤无垠的时空中,可时空毕竟不再纯粹,即便是最微弱细小的磁力,也如辰曦的意志一般坚定,在广袤的时空里努力挣扎,时空随之荡起了细纹,就像每一个规律体身上的纹理一样,时而逆时针螺旋,时而顺时针螺旋,世界矛盾乱象,变得一片混沌。
从黑洞摄敛而出的阴力出现了波动,给予辰曦一线生机,磁触上一个点晕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光芒,在混沌黑暗的世界中仿佛新星闪耀。
窒息感渐消,磁头忽地弹动,磁识骤然清晰,随之而来的是磁体各处火烧般剧痛。
辰曦屏蔽了磁息,全神贯注地向自检协稳导磁仪的终端探出磁触,以不可思议的膨胀倍数与终端对接,关闭了导礠仪可怕的协稳装置。
伸缩自如的触足是《规律性法案》对规律体的界定标准之一(亚述界域的规律体主要约定磁触),但辰曦触足的伸缩已然超脱了规律性,如果黄叶·鹿风在此,定会将其视为怪胎,押解至规律性仲裁庭进行裁决,甚至会使用磁脉冲波振器将其当场毙杀。
艾芙琳出神地望着外太空如蜂群般倾泻而出的TDX-871i远程自循环探测器从亚波二级穿梭器与鬼爵-2y之间掠过,层次分明地分流至鬼爵-2外部十八星。
“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菲德尔惊声道。
他甩开植入钻探跳蚤的发射器,把磁触昂向母体穿梭器,以最快的速度连入全局研判系统。在一段令人烦躁的时间后,磁讯通道终于传来西科棓丽顾问的磁语波。
“勘探进行的如何,菲德尔调研员?”西科棓丽的磁语波由七种频率不同的磁语波组成,当一种频率的磁频组成磁语波时,另外六种磁频形成检律波与全局谈判系统互动。不得不说,以弗拉门戈星域为代表的多磁触规律体是科技和效能的代名词,像TDX这样的自循环磁导探测系统只有多磁触规律体才能驾驭有余。
艾芙琳适时介入他们的交谈中,带着焦虑的语气道:“西科棓丽女士,并入鬼爵-2y的十六颗远程自循环探测器出了问题,磁导系统反馈显示,它们的续航设备磁容量过低。”
西科棓丽的磁语波露出疲态,磁语衔接空档,频幅强弱失常,同时将数百颗TDX探测器接入全局研判系统的确超出了她的能力。“鬼爵-2y的大气中含有磁腐气体,你们配备的CW-146型防护服的防护周期将缩短1/3。”
这是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坏消息,菲德尔郑重地抗议道:“西科棓丽顾问,我们两个调研员无法在有效时间内勘探完毕,请你另外增派二十颗TDX探测器,协助对36.8Ⅱ71.5Ⅱ(lj5358,cq901)阴影区域加强反馈。”
西科棓丽停顿了一小会,让鬼爵-2y上的两位年轻规律体调研员满怀期待地认为她正在酌情考虑,但实际上,西科棓丽正疲于奔命鬼爵-2外部十八颗卫星的远程调派工作。终于偷得片刻空闲时,这位远征调研的资深顾问带给两位年轻的规律体一个更坏的消息。“梭达格尼主控官为了加快调研勘探进度,已经下令将全部TDX探测器并入鬼爵-2外部十八颗卫星的探测轨道,因此无法为鬼爵-2y提供更多的TDX探测器。”
菲德尔不敢相信磁触接收到的磁语波,即使自己年龄不大,资历不深,也知道远征调研需要循序渐进。远征代表着危险,调研需要高度精确,当二者结合在一起时,首先需要保证调研组的安全。
梭达格尼似乎没有考虑安全的问题,在过度自信的情绪诱导下,他选择了最急功近利,也是最危险的方式进行调研勘探。
但这毕竟是最高长高的命令,艾芙琳无法质疑,只能根据当前情况提出折衷方案。“西科棓丽女士,2Y勘探小队申请80颗TDA探测器协助对36.8Ⅱ71.5Ⅱ(lj5358,cq901)阴影区域加强反馈。”
“TDA远程半自动探测器与TDX自循环探测器兼容不良,对全局磁导研判系统负荷过高,请求被驳回!”西科棓丽的礼貌性回复在艾芙琳和菲德尔听来如此无情,两人面对面,看到彼此晃动的磁触,有种被出卖的懊恼。
菲德尔死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向磁讯通道发出振幅超常的磁语波。“请求立即增派六名防卫员,按照正常勘探程序,他们应该先于调研员登陆目标区域。”
“菲德尔调研员,十分抱歉,您的请求被驳回。”西科棓丽礼貌地答复说:“母舰穿梭器全部的安防卫员已被黄叶·鹿风安全官征调,用于对鬼爵-2内部十八颗卫星的勘探。”
资深顾问说出这段磁语波的时候,鬼爵-2y的表面掀起一阵凛冽的风暴,若不是菲德尔的七条磁足牢牢攀附在冰岩之上,他都不敢想会是什么下场。
即便惊魂未定,他依然为西科棓丽的磁语波感到愤怒,因为黄叶·鹿风安全官做出的那个决定比鬼爵-2y刮起的风暴还要恐怖。
青玉·艾芙琳的尖叫将菲德尔拉回现实,循磁望去,他看见艾芙琳被卷入风眼之中,旋转着被抛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