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那苦命的夫君跳楼自杀后,三百年来我不曾有过如此好的胃口。嘶嘶姑姑抽掉我手中的酒葫芦不准我再饮,我笑:“你管了我娘亲又来管我,坏姑姑。”
她抹去我眼角的泪水,将我搂在怀中道:“阿玉当真是醉了,不然也不会说嘶嘶是坏姑姑。”
嘶嘶是跟了我娘亲三千年的小仙,陪她生死轮回,又甘愿来此陪我,她怎会是坏姑姑呢?除却爹爹与娘亲,还有我那十四位阿哥阿姐,她是待我最好的人。
我冲她使坏地打了几个酒嗝,她贴着我的耳慈爱笑道:“阿玉,阿玉,那么多仙家门生都在看你,这可是你姑妈烁晔上神的寿辰,再调皮怕是要挨板子了。”
我闻言便乖乖地不闹了,丢了酒葫芦窝在她怀中闭着眼睛假寐。东风鼓擂,晓得是筵席已开三日,将要散场了。
模糊听得姑姑与人轻语:“阿玉醉了,我背不动……”便只觉身子被人托起,伏在一人背上踽踽而行。
我趴在这人背上嗅了嗅,乐道:“九哥,你杀了鬼又不洗澡!身上一股子小妖精的味儿。”
“我成日做死人生意,比不得你鼻子灵,赛狐狸,这都能知晓是我。”九哥驮着我一路回了我那行云观去,临了将我向榻上一丢,我迷蒙着见他深蹙着眉,许是不开心。他是最讨厌我说他杀鬼之后不洗澡,那下一次就不说了。
我已困顿地不知日月黑白,但闻九哥兀自喟叹一声,为我覆了云锦掖好,便渐行远去。
梦里没有姑姑哼唱哄我,唯有一方大泽莽莽,我那短命的夫君正撑着一支长篙漫溯而来,接我上舟,带我离开了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他是个哑子,开不得口,只是笑着向我递过手来,我便知晓他是来接我的。那一生,他只向我一个人伸出手,只会对我一个人笑。
醒过来,才至中夜,姑姑欹在我床边打瞌睡,我低头见着自己换了身衣袍,当下明了许是我那坑爹的酒品又吐了一身,劳累姑姑了。
酒亦醒大半,我轻悄下床,为姑姑寻了件袄褂披上,趁月色入户推门而出。行云观八百年来不了一个外客,只因此地闭塞不见天日,没有几下子仙法出去不得。
抬首望不见星子,我趴在栏杆上对着这绝谷之地学着恶狼嚎了一嗓子,顿时就能听得山外有狼群相和。这等穷凶极恶的地方,谁还会呆下来呢?
自我执掌这观以来,三百年统共来了九个门生求仙,至此已经很成功地跑了八个。除却嫌弃这地界不好之外,多半是唏嘘我道行太浅,空戴着仙二代的帽子,却教授不了什么真本事。
明天一早,我那最后一个弟子也要辞行归乡了。
无论如何,作为师父而言我应当去与他送送行,让他走了也能稍微记着一点,就是我这破地方还是有温情存在的。
于是乎我净了面,正衣冠,大半夜去敲他的门。
到了门前,出乎意料,这徒儿的厢房还点着灯。我不禁要好好反思一下,我竟然从未教导过他们节约用灯油?这真是失策啊失策!不知晓我这观中还养着多少没油吃的老鼠么?竟然如此浪费,偏偏我还是在他要走的前一天晚上才意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
我长叹一声,摆摆手,也罢,既然都要走了,那就从第十个弟子再来教起好啦。我素来都是心软大度,说白了就是怕事无能,哎。
门缝儿虚掩,看罢,睡觉都不知道防盗么?虽说到了这里来也没什么好被偷的,因为整座道观除却我与姑姑外就没有别人了!但是他就不怕为师我半夜来劫个色什么的?就对我这般放心?
我牙根儿痒痒,捏着门框哼了半天,决心闯进去吓唬吓唬他!我将屋门徐徐推开,毕竟活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进这外族男子的寝房,虽说是师徒,却也颇为不自在。没有听得人鼾声雷雷,嗯,我这徒儿的睡品还是极佳。
入了屋,嗅着股梅叶清香,见桌椅书台规整如新,地面光洁一尘不染。男人的屋子收拾的如此干净,不像我那帮成日喊打喊杀的兄长们邋遢,着实令我欣慰。
临到他的寝榻,我顿了顿,轻咳一声,道:“弗苏,你可是睡了么?既是睡了如何还掌灯熬油,门开半扇?为师与你道,即使你明日便走了,但在我着行云观一日,也定要遵循严以律已的教导。既然你睡了也罢,明日还要起早上路,为师也就不再送你,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我自言自语般说了一通,没有人回应,我也就尽完为人师的责任,明日莫要吵我睡大头觉。
正欲旋身离开,突然瞥见他已经收拾妥当的行李旁还摆着一壶上好的桃花仙酿。那貌相精致的白玉瓶口还雕着一枝桃花,香气遮掩不住,将整间屋子都熏染地迷蒙。
弗苏他就这般急着要走啊?临了还喝酒庆祝一番么?哼!
我坐在桌子旁取过那酒来拧开一嗅,哇呀呀!果真是香氛扑鼻,令人满腔舒畅,一壶上等的好酒!
算来我做了他的师父虽不足百载,但也对他算是照顾有加,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严苛惩戒,更没有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不如这一壶好酒就算做我的谢师礼如何?
酒香馋得我等不到明早再与他商量,探出舌尖儿去轻抿了一口,果真回味无穷心旷神怡。我正捧着畅饮,忽见面前墙上映出个人影正立着托腮看我,登时吓得将酒一搁回过身去,见着弗苏不知何时立在门外,月色浸染着他的面容,看不清此刻是作何表情。
“原来,你是在偷我的酒喝。”
我尴尬地起身,将那摇晃着的葫芦扶稳,道:“我……为师本来是想来与你道别,见着你屋内燃灯,遂以为你尚未就寝,便进来……见着这好酒……我就……”
他轻踱进来,绕着我环了一圈,站定,“就偷喝了我的酒。”
我只能点头承认,拮据道:“你这酒莫不有何特殊意义罢,若是没有,我去问酒仙再讨一壶来给你便是,这壶就算是我问你借了。还有,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出去溜达什么?”
他饶有兴味地望了我一眼,在我对面坐下来,不紧不慢道:“不过是出去与这地界道个别,怎想一回来就见着你在偷吃。这酒是我西海之宝,父王在我临行前送与我和我那未过门的妻子,相约再相聚之时以此为信物,并要在我们大婚之夜向世人展示。你看现在要怎么办。”
我哼哈着干笑,心中早已经拉着自己去撞了几万次的南墙。这下可如何是好,我早就知道我那贪吃贪睡的习性早晚是要出岔子的,却不想这岔子冒出来的这般快。
我说:“那不然这样,为师趁天未亮就去酒仙那里碰碰运气,说不定他那里有很多你这样的好酒,能赶在你走之前赔给你。”
其实我心中暗想,老娘不过就是吃你两口酒,你还处处为难的样子,我还是你师父呢!男子汉这般小气,亏你那未婚妻还喜欢你。
“此酒为我西海桃花渡口最年长的一棵桃树结花所酿,此树千年只开十七朵桃花,而酿制一壶这桃花酿,需要九千朵,你且算一算年头,确认酒仙那里就会有么?”
他说的是不愠不火,外加满脸的不屑。我心中憋着一团火,好歹我也是你师父,岂能这般受辱?只是这酒的后劲儿太大,一股股的桃花香直冲我的天灵盖。
我单手扶着桌子,眼前的烛火越发摇曳,晃晃头,晕乎乎道:“这酒你也得少吃……为师浅尝辄止就晕成这样,你们一定要当心……”
他突然走来,抬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道:“我这酒喝下去两口连亲娘都不会认得,我是与她打算将酒倾覆于浴塘中沐浴养身,谁会想着喝?”
我欲哭无泪地望着他,不知是我醉得糊涂了还是怎的,却见他突然抬了手来摸我的脸,道:“不想原来你醉了是这副模样……”
我挥手去拂开他,他贴得近了会让我觉得心里不安。一股久违的气息袭来,身子一栽,就结结实实地靠在他的胸膛。
其实,我从未告诉过弗苏,他与我那跳了楼阁自毁元神而亡的夫君,生得一模一样。
此番我贴着他,心里头其实早已哭得泣不成声。三百年前我未与青珣这般亲近,如今贴了个与他容貌一样的男人,也就算得圆满。一阵浓郁的桃花香袭来,我便结结实实沉醉下去。
这晚上后做的梦比先前那个还要美的多。梦里的师兄娶了我,我与他缠绵到水底天上,他再也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离开。
醒来的时候理所当然的身子疲劳。我正想依着被团再妄想一会儿,却摸着这被团今日的手感实在是好得不得了!热乎乎,硬邦邦,就像当年小姑娘思春时梦见师兄的一样。我正惹得两团红晕敷在脸上,身下一动,有一条刚劲有力的手臂将我向上捞了一把。
脑袋“嗡——”地一声炸开。
我胆战心惊地低头一扫,光溜溜的四条腿横在一张窄小的竹榻上。我再向上一扫——还是不要再扫了!我颤巍巍地将身子从弗苏的怀中小心地抽出来,定了定神,正在心中罗列着这档子事的前因后果,却不知他早已醒了,托着腮欲遮还露地望我,道:“是你扑倒的我。”
“啊?”我顾不得什么为人师表的风仪尖叫了一声,撑着眼珠瞧了一眼他颈子上、胸膛上、腕子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红痕……如此激烈的场景,当即是将我一张老脸红得透彻。
“你昨夜将我咬地很痛。”他颇为淡定地揉了揉肩胛骨上一处破了皮的伤口:“只是我有点伤心,你来轻薄我的时候,口中唤的不是我的名字。”
我哼笑着僵在床上:“那我……喊的谁啊?”
“师兄。”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拉了拉身上已经没有必要再穿下去的破布条:“不过现在这副情形,你说我们应当怎么办?”
我揪着被角遮住光|裸的身子,回身望一眼地上那些被撕烂扯碎的衣衫,心中是一千一万个懊悔:“那个……昨夜这事是为师醉了……可是你……你也不该顺从为师我……你该一脚将我踹开的啊。”
他弯起唇角,坐起身子来将我遮住眼睛的发移开别在耳后,贴着我的耳畔道:“我从不知你的力气如此之大,我也只当是,你偷了我的酒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