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挺好的。”苍裕和把旱烟往地上磕了磕,他其实是在担心,担心这孩子性情大变,是与脸上的伤有关,怕她只是强颜欢笑,这才会到后院与她说话,以免她因为三七子那一闹,有个什么想不开的,这事儿他当大夫,也不是没瞧见过,就跟那回光返照似地,前眼还笑嘻嘻的,转头就跳河里了。
“都怪爹的医术有限,不能给你瞧那脸上的病,但你爷爷医术好,赶明个爹去送账目,再去替你求求他。”苍裕和说的有些苦涩,显然也是明白,这次多半又是无功而返,没准连面都见不到,但他还是想再去求一次,兴许这老爷子就念起祖孙之情也说不定。
“爹无需去求爷爷,初九并不在意,而且……爷爷不会给初九医治的。”既然起初不会医治,现在又怎么会医治,既然知道这个结果,她怎么可能会让苍裕和为自己再受一番屈辱。
苍裕和吧唧了口旱烟,半响才吐出来,“你也就嘴上说说,心里哪能不在意,爹就再试试,真治不好,爹养你一辈子,也不让你去旁家遭罪。”
“爹。”苍裕和说的悲戚,初九听了,有些羡慕起从前的初九来。
“你这样一声不吭,爹担心啊。”吧唧了口旱烟,苍裕和看着遮去半目天空的瓦片,叹了口气。
他到底是一家之主,是要撑起整个家的人,所以他不能像婉娘一样破口大骂,不能哭诉自己女儿的命苦,他想着法子让家里人过的好,可又不能把本给忘了,只能努力在大家小家中寻找平衡。
庶子学医,又无母亲娘家庇护,他付出比其他兄弟姊妹多十倍百倍,他与人为善,是从骨子了透出的,但这脾气在本家却落不着好,还处处受到排挤。
老天爷给他的路,实在是太窄了,迫使他不得不弯着腰,伏地了身子,忍耐着往前走,他也很清楚,他的命就搁在人家手里,要打要骂,全凭人家一时的心,久而久之,也就早已忘记了,落地时自由,以及孩童时直起腰背的日子。
或许是近日发生了事儿,所以他总是想起从前的事儿,想起他那天刚跟父亲入宫回来,便看到小九的耳朵里爬了一只十足蜈蚣的情形,头已经进去,小九哭的都岔气了。
在那时候,十足蜈蚣得多金贵,怎么会出现在四房,他抹着眼泪把那东西弄了出来,那是只要动作重一点,小九就怕是要没命了,当时她不足两岁。
后来又出了许多类似的事情,他便一咬牙,带着老婆孩子,到了这块谁也不肯来的清水地,帮着打理铺子。
这金银珠宝,富贵荣华皆非他所求,他惟愿不过天地方圆,家人平安,邻里和睦,回有所归罢了。
“爹,我知道你担心我这脸的事情,但我不会再去寻死了,我会好好活着,活着看那些因果报应,我还打算好好跟你学医术,帮你把这个家撑起来。”初九轻声说着,若是从前的初九,此时应当已经后悔了吧。
初九这样想着,便抬头同苍裕和一般看着那遮去半目的屋檐,人在屋檐下,遮去半朗空,那半朗空还由不得人,芸芸众生,蝼蚁无异,老天爷总会给个活路的。
听到初九这样说,苍裕和眼一热,“你能有这心,爹很高兴。”
初九轻轻勾起嘴角,展露出一个并不明显的微笑,这是她来这之后,第一次笑。
“日子都是过出来的,这些过往,咱们就别再揪着不放,咱们得往前看,当务之急是得先把咱们这济世堂给弄的热闹些,爹你说对不对?”
苍裕和听初九说热闹些,便知道这是在说他把赚的钱都贴了出去的事儿,“这南州虽然盛产各种珍贵药材,但是这里的父老都还是少富贵,咱们这收药材,其实都是把价给压的很低,同样的药材,咱们在这收,然后运到大都去,便宜何止我多给的那些。”
因为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将这里的账目送回本家的缘故,他只能变着法子补偿给这些猎户,能贴的也便贴了,他心善,婉娘也知道,甚至从未因为银子的事情跟他闹过,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初九并不知道药价,所以听到苍裕和说便宜了不止多给的那些,便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这南唐的药材都很便宜。
见女儿这般惊讶,苍裕和笑着给初九说了许多这药行的事情,其中还有些不知道真假的轶事,全当是博自己家女儿一笑。
听着苍裕和的话,初九开始认真思索,询问苍裕和是否需要开辟土地,栽培一些稀少珍贵的草药的事情,因为依着这里的气候土壤,应该会很容易才是,若真是能开荒扩地的大量种植草药,也许可以省下大批的药材钱。
苍裕和有些惊讶,说自己也曾经尝试栽培过一些草药,但是那些草药生长缓慢不说,还总是无端端的干枯死掉,后来他也便放弃了,但是若初九有这个心思,他不但不会阻拦,还会帮着她种植草药,给她提供草药的种子,给她介绍位老药农,这个老人家曾经与他一起种植过草药,而且到现在,那位老药农的院子里,还有些草药存活了下来。
初九点点头,她觉得这个苍裕和与从前初九留下的残像中的有些不同,这人能想起种植草药,可见并非记忆中顽固死心眼之人,也是愿意创新,甚至想要改善的人,只是这人似乎太过悲观,容易轻易放弃主见。
初九轻轻翘起嘴角,一定要接触了才能了解一个人,而不能一味的有先入为主,以从前初九的眼睛看待这一切,她从前太过依赖脑海中的残像,却没有拿自己的眼睛审视。
末了,苍裕和又提出一条不可更改的条件,那便是不可以停止收购毛药的事情,哪怕济世堂的药柜塞满,地窖也没地方放,也不能停止收购毛药的事情。
“爹爹医者仁心,初九懂得。”初九没犹豫,很快的便答应了,心中也有了思量。
她想要种植草药,本意也非是为了济世堂节省下买毛药的银子,毕竟这济世堂终究是本家的,他们只能帮忙打理,而不能随意改变什么,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