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ce如何得知这件事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事情已经上报到Catherine那里了，难道作为部门负责人，Jacky自己还没有决策权？Jason弄不清其中的缘故，也不好去问Jacky。虽然已从outlook里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但如果真的不把她和Sylvia当作同一个人，发微信或者打电话都好像太唐突了。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前途陷入了焦虑不安中。
第二天下午，Jacky被Billy叫上一起去楼上跟Derek、Raymond讨论远帆的方案。这次是Billy发邮件组织的，Jacky还在北港，但约好用手机联线参会。
不过，这次讨论几乎完全成了Billy的主场，貌似他已经和远帆集团胡永昌沟通得差不多了，于是对着Derek侃侃而谈，如果不是上次开会他亲口说过先不露面的话，给人的感觉简直就像一直是他在主导谈判，也是让Jason叹为观止了。
Jason眼睁睁看着Billy把那天Jacky对胡永昌提出的方案八九不离十的对Derek讲了一遍，Derek频频点头，显得颇为认可。电话那端的Jacky一直没有打断Billy，直到他说道释放保证金偿还这一期款项的条件是段董事长个人担保加六个月内补1个亿存款作为追加保证金，才出声道：
“不对，不是一亿人民币。当时说好的是质押远帆南美公司应收款和冻结一千万美元存款。必须是美元收入，不是人民币。”
Derek并不知道那天是Jacky带着Jason去跟胡永昌谈判的，不由得疑惑地看了Billy一眼，知道内情的Raymend表情微妙而不动声色，倒是Billy毫无尴尬地淡定回道：
“主要是段董事长那边，认为人民币作为保证金更好。再说了，原本保函就是以人民币作为保证金的，假如改成在南美分行那边冻结账户资金，那边操作不如国内规范，控制力不强，也是有风险的。”
“可是，人民币作为保证金的风险更大。别忘了，这笔银团是贸易融资，第一还款来源本来就应该是南美公司的美元收入。集团这边就算拿得出多的人民币，那也很可能是它借来的钱而不是真正的收入。如果美元持续升值，冻结南美的美元存款还能降低还款的汇率风险。”她顿了顿，又刻意放慢语速强调说，“更何况，假如国内外汇政策出现什么变化，到时用人民币购汇还款不一定走得通了，那才是更大的风险。”
Billy似还有些不甘心，正欲分辩几句，Derek敲了敲桌子，略微提高声音道：
“行了，我同意Jacky的看法。把这一期还款了结，远帆的银团贷款还有五千万美元本金余额，需要两年半才能结清，当然是监管冻结它的美元收入更保险。Billy，如果你不方便直接反对他们董事长的意见，就让客户经理通过下面的人去沟通好了。”
说罢往Jason这边看了一眼，Jason立刻明白他估计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赶紧回了一句：
“我是Jason，没问题，我可以跟他们财务总监电话沟通。”
Derek点点头，接着吩咐道：“Jason，等方案确定后，你就尽快和Raymend配合在系统里完成变更流程，保证金释放和购汇还款的环节尤其要注意，不能出任何纰漏。”
“好的，我记住了。”
下楼回办公室路上，Jason小心翼翼窥探着Billy的脸色，转部门的事能否通过还未可知，他可不敢就此得罪了Billy。于是在就快回到各自办公桌的时候，Jason还是向往常一样请示道：“Billy，那我就跟胡总电话商量一下咯？如果有什么问题，再麻烦你出面？”Billy似乎并未因刚才的事不快，略略点头，便自己回座位了。
接下来远帆的事情倒处理得异常顺利，虽然在冻结足够的美元存款之前，远帆显然不可能从风险预警名单里移除，每个月都会多出很多工作，但压在Jason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可以拿掉了。没几天，他收到HR的邮件，通知他某个时间到72楼面试特殊资产部的职位。
72楼，好像是Catherine办公室的楼层，难道最终人选真需要她亲自拍板才行？想到可能有机会和女王单独面对面，Jason不由得既紧张，又有些小激动，当晚差一点失眠。
Catherine是不折不扣的美人，但和她一起工作过的人都很难去过度关注她的外貌或性别，因为她本人气场太强，做事一丝不苟极度认真，让人无暇分心去想其他。据说Catherine出身金融高官世家，从CS在国内刚成立办事处时就加入了，当时是办事处负责人的秘书，二十多年一路升职顺风顺水，一方面背景过硬，另一方面能力素质超强，到如今成为CS银行中国区第一位本地非外籍人士的行政行长兼企业金融业务总监，也算实至名归，无人不服。
女王日理万机，真会亲自来面试特殊资产部一个普通职位的候选人？Jason带着疑惑走进面试的小会议室，见Catherine和Jacky并排坐在茶几另一侧，Jacky跟前几次开会时一样表情淡然，而Catherine似乎认出Jason上次曾参加过风险预警会，她还曾夸赞过他警惕性高，眼神略有一丝柔和之意。
Catherine穿一身剪裁精致的宝蓝色职业套装，脸庞光洁如玉，几乎看不出眼角的细纹，刚过肩的long bob黑发时尚而有型。她西装的颜色虽然浓烈绚烂，却不显俗艳。上次开会见她似乎穿的一身墨绿，蓝和绿，正是CS银行logo的标志色。似乎只有大面积兴兴轰轰又浓郁厚重的冷调色彩，才能与她威严凛冽的美貌相配。Jacky则总是低调的黑白灰风格，倒适合她的中性气质，这次是黑色细条纹白西装配灰色裤子，从没见过她穿裙子，也似乎不化妆，加之身量高挑，雌雄莫辨，即使锋芒内敛，却依然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Jason当初加入CS银行时也有过面试经历，那时面试他的是Steven，但他并不清楚转部门需要什么样的流程，也是第一次面对如此高规格的面试官。于是他中规中矩地在这一侧唯一的座椅坐下，等候被提问。
Jacky和Catherine对视了一眼，随后Jacky开口道：
“Jason，那天的风险预警会你也参加了，就像Catherine宣布的，特殊资产部将作为特别行动小组跟进各种突发风险情况，经济下行时期，市场瞬息万变，因此我们需要正直的人做正确的事，有更广阔的视野格局，关心品牌声誉和长期利益，不能过度趋利避害、畏首畏尾，要有勇气有担当，才能在关键时刻采取符合公司价值观的行动，承担起任何可能的后果……”
她这番话说得并不慷慨激昂，甚至刻意放慢了语速，却让Jason感觉血脉里有什么埋藏已久的东西被点燃了。他相信，Jacky说这些是发自内心，而非虚言。
“……你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吗？“Jacky一边问，一边认真看着他的眼睛。
Jason不由自主和她目光相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潋滟，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Sylvia的情景。那时，他深深地被这双眼眸所吸引。
Catherine也看着他，她们在等待他的回答，此时Jason反而不紧张了，他听见自己说：
“是的，我应该是这样的人”，他的声音愈发坚定，“我会努力成为这样的人。”
Jacky眼中掠过一丝微笑，“你为什么从事银行工作？又为什么要申请这个职位？”
Jason当然认真考虑过这些问题，不过这两位恐怕已听过很多人的答案，估计很难推陈出新，索性按直觉回答：
“银行工作对我来说，有点像游戏系统的管理员，一边可以看到各种各样企业玩家的游戏过程，当然，商业银行也是企业，玩资金的游戏，按风险偏好下注。以前我做客户经理，就像是冲在前线打boss，而特殊资产部这个职位，也许不但要打高难度的boss，还得修复各种bug……我喜欢银行工作，越有挑战性的，当然也更有意思。不过我认为金融不仅仅是金钱的游戏，也是种资源分配的艺术，让资金在不同时空中流转，创造出新的价值。”
他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班门弄斧，不好意思地笑道：“只是一点个人的理解，见笑了。”
Catherine忽然开口问道：“你是远帆集团的客户经理，从风险角度，你对这个项目有什么看法？”
“嗯，其实远帆现在最大的风险是短期流动性出了问题，因为其民营的背景，在国内去杠杆和市场紧缩的环境里，内资银行向来是宁可向民企抽贷而放贷给国企的，xx发展银行的续贷迟迟不到位，恐怕远帆和我们都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过，眼下我们却不可能向远帆收贷，那样只会让问题恶化，反而给自己造成更大损失。只要远帆上下游的长期合同能继续执行，其他负债能维持现有规模，等度过短期的周转困难，风险还是可控的。”
说着，他看了Jacky一眼，“如果能顺利达成上次Jacky和胡总谈判的条件，冻结了远帆南美子公司的一千万美元存款，正好我们参与银团的贷款余额还剩一千万美元，那么风险敞口已经为零了。”
“好的，我没别的问题了，Jacky你还有要问的吗？”
Jacky略一摇头，转头道：
“Jason，谢谢你的申请，结果确定以后我会通知你的。”
走出会议室，Jason见下一个面试的人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好像是跨国企业部的人，看着面熟却叫不出名字。那人倒似乎认得Jason，友善地向他点头致意。
跨国企业部的人多数是海归背景，名校毕业，素质高，英文又好。Jason忽然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选中。但另一个忧虑也冒了出来，如果以后成为Jacky的下属，她还会不会再以Sylvia的身份和他相处呢？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他只能如此自我安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