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Jason一直埋首于卷宗，一边在文档做笔记，好半天没看邮箱了。蓦然听到Rene的话，才打开Outlook，在几十封未读邮件中找到了Jacky发给特殊资产部全体成员周五晚迎新聚餐的通知，Lilian还回复了这封邮件并抄送全员，对Jason和Rene的加入表示热烈欢迎，萧接着用中文回复，打趣她因为两位年轻帅哥的加入而兴奋，终于不用再看他和郑的两张老脸，两人来回了几封邮件互怼。
这些邮件都发自银行的工作手机，也许是在外出差。CS银行只会给一定职级以上经理配工作手机用于收发邮件，从前是黑莓，后来升级成苹果。无疑他们的职级都在Jason之上。
虽然没有见到真人，但看起来部门气氛还算活跃，之前Jason还担心风险条线的人都和Raymond一般沉闷，这种印象已被完全颠覆，他赶紧也群发回复了邮件，表达了一下加入新部门的欣喜之情。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Jacky，这让Jason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她似乎一直在专心工作，不时响起键盘敲击或翻阅资料的声音。他起身去饮水机那边倒点水，走过Jacky座位时，不经意间两人眼神相触，她转眼低头，气氛却莫名微妙起来。
“中午也不休息一下吗？”为了缓解尴尬，Jason故作随意地问道，一边用杯子接水。
“嗯，有个紧急的案子，下午要去客户那里。”她没有抬头，继续看着面前的卷宗。
不知道为什么，Jason觉得她对自己明显比对Rene冷淡，似乎是刻意保持着距离。
CS银行门禁很严，外卖只能送到65层休闲区。当Jason准备出门去楼下茶水间吃饭时，临行被Jacky叫住，提醒他卷宗需要锁进文件柜，注意保密。
见她坦然自若，毫无异状地递过来文件柜钥匙，Jason又觉得刚才自己想多了。
吃完饭，Jason准备回去时找Raymond聊几句。
看了一上午卷宗，他对自己的角色越来越清晰。那些出了风险预警的项目就像是刚刚生病的人，没到生死存亡的时刻，业务部门由于利益攸关，难免患得患失。而如今经济形势不好，风险审批官都难免神经过敏，当然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但这样却反而可能给那些脆弱的项目致命一击。而他们这个特别小组，大概属于相对中立的第三方，经验背景偏业务，立场偏风险，还有Jacky这种算是拿到Frank尚方宝剑的人领头，或许会更容易行事。
想到Billy那些话，Jason也清楚这种工作的敏感性，那些问题项目恐怕都不是给钱或不给钱那般简单的判断题，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不得安身。不过，既然是自己主动选择的hard模式，也只能咬牙硬上了。
Jason以前和Raymond关系谈不上熟络，但也算打过几个项目的交道。这位新加坡藉的风险总监行事严谨保守，无论什么项目，他都不会让其顺利通过，总是回复一个长度吓人的问题清单，逼客户经理像侦探一样把客户的发家秘史都给挖出来。以往Jason还常和Rebecca吐槽Raymond审批慢太龟毛，如今立场转换，发现他这也算一种规避自身风险的技巧，虽然自己不会是这种风格，但能向他学一点保身之术也好。
抱着套近乎的心态和Raymond寒暄了一会儿，见他和颜悦色，毫无以往公事公办不假辞色般的冷淡，Jason决定以后经常来混个脸熟。
加班至深夜，Jason把所有客户卷宗看了一遍，赶在第二天中午把自己的结论方案以表格加文档附注的形式回了邮件给Jacky。Rene没有这般鸡血上身，他每晚固定要去健身房，不过也在次日下班前准时把方案交了出来。
两人收到Jacky回复邮件显示时间都在凌晨以后了，显然是出差途中回酒店后才处理的。她并没有对两人的方案提出评判意见，只是让他们根据问题的轻重缓急安排时间实地走访客户，但暂不用通过客户经理联系，而她会陪同他们跟进前几个项目的实地调查。
这是，要去暗访吗？Jason和Rene都忍不住燃了起来，尤其是Rene。他之前在跨国企业部，接触的都是国际知名的的大型外企，但这类企业的决策权往往都在集团总部，跟中国区的合作的业务不过沿袭集团的既定框架，表面虽高大上，但其实循规蹈矩毫无创新，且来来回回就那些数得出的大品牌，类似的工作重复久了，未免倦怠。
当下两人精神抖擞投入到关键项目的信息搜集中，甚至幻想出种种便衣一般明查暗访弄清客户真相的惊险情节。此刻，两人还并不太懂得，真相往往是不可言说的，这份工作的特殊之处，不在于戏剧般波澜起伏状况百出，而在于不动声色隐身幕后地暗中筹谋。
Lilian周四回到公司上班，萧和郑也都在周五下午回到办公室。Lilian看起来是个小资女文青，漆黑长发披肩，发尾有些自然卷，说话做事却严谨周密，不愧是学法律的人。她极有耐性地给Jason和Rene介绍了特殊资产部工作的详细情况。
原来三人虽有大致地域分工，但也并非各自单打独斗，而是在项目上彼此合作。比如Lilian是一所英国大学的法律硕士，她便帮忙负责各种法律文件的处理，尤其是同时涉及中英文的条款。成为不良资产的项目很多已无法适用CS银行内部的标准合同，还涉及种种诉讼、拍卖等复杂情况，因此她需要和CS银行签约的天诚律师事务所对接合作。而萧之前在中资银行做业务，往往负责与其他同为债主的金融机构谈判沟通，郑是国内法律专家，遇到需要法院强制执行的项目，往往由他出马摆平一些繁琐的行政流程。
等再次见到Jacky，已是周五晚上聚餐了。由于众口难调，最后，Rene很没创意地订了威斯汀酒店的自助晚餐。
走进曾经来过两次的威斯汀酒店大堂，Jason难免有些心猿意马，他很想找机会问一问Jacky，她究竟是怎么想的，还会不会以Sylvia的名义和他约会。
Rene订了个幽静的小包间，虽是自助餐，却是按菜单任选现做的，除了龙虾和牛排，其他都不限量。等Jacky来到包间，大家已点好菜了。
“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Jacky刚落座，便笑着对众人道。
“方总，别卖关子了，对特殊资产部来说，坏消息也算好消息，你不如直说了吧？”
说话的人是萧，此人有点自来熟。从中资银行过来的人，还是不太习惯直接称呼上司英文名。他和Jacky年龄相仿，还略长几岁，快四十岁的男子，正是想更上一步的时期。Joseph是外国人，鲜少和其他下属直接交流，大小事务往往都通过新加坡人 Louis。萧虽被CS银行高薪挖来，以前却有些郁郁不得志之感。如今换Jacky上位，能在全球裁员当口不减反增headcount，抱着对其背景的种种揣测，萧对Jacky更是着意热络靠近。
Jacky道：“好消息是，周末这两天大家都不必加班了，手头的项目可以先放一放。至于坏消息嘛……”
她脸上笑容渐敛，略微压低了声音，“我们融资的一家明星企业有点异常情况，因为事关重大，暂不说名字。下周一高层讨论确定决策后，全部门就得配合打一场硬仗了。大家先有个心理准备。”
Jason和Rene一头雾水，其他人却心领神会，一时表情各异。Lilian欢呼一声：“明天可以睡一天咯。”
“今晚的主题是迎新，大家都已经认识这两位帅哥了吧，他们都拿过银行的优秀新人奖哦，以后有什么活儿需要帮忙的随便使唤，让他们尽快上手，大家就都轻松啦。”Jacky也收起刚才刹那的凝重，笑着介绍Jason和Rene跟老同事认识。
他俩忙不迭地表态，愿意听候差遣，众人开着玩笑，觥筹交错，虽然外资银行酒桌文化并不盛行，但萧和郑都曾浸淫其中，习惯用此道活跃气氛，他们不好过分劝Jacky喝酒，便把Jason和Rene灌了不少，很快两人便醺醺然半醉了。
席间Jason去卫生间，正好撞见Jacky洗完手出来，空荡的走廊里，视线相对，左右无人，一时默然。也许是刚才喝了几杯红酒的缘故，Jason见她脸上一抹嫣红，眼波盈盈。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在擦肩而过时，停下低声问道：
“你那个朋友……Sylvia，还有机会见到吗？”
Jacky脚下一顿，低头，过一会儿才轻声回道：
“我不认识这个人，你应该忘了她，当她不存在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