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两日,太子在九泉山附近遇袭以及官兵前赴九泉山搜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宁都城。秦越担心秦伊的安危,将其接回客栈,此时二人正坐在一起吃晚饭。秦伊开心地喝着粥,喝完一碗,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这才发现秦越并未动筷。
“爹,怎么不吃啊,这粥熬得不错,火候刚好。”
秦越瞟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倒是胃口好。”
秦伊一本正经道:“爹,这回真不是我闯的祸。”
秦越不屑地哼了一声,像是听到个多么低级的笑话,“你倒是得有那个本事。”
“那还真没有。”秦伊喝了一口粥,又问:“爹,我能跟您一起去祭拜师公吗?”
秦越瞪了她一眼,“怎么,没将你爹气死,还想将你师公气活不成?不是让你安分守己吗?怎么还住到九泉山庄去了?”
秦伊无奈道:“女儿我医术了得,人家长公主府的人说了,非我不请,这么大面子,我总不能不识好歹吧?”
秦越一听她胡吹就头疼,“哼,你这脸可真是不小,人长公主府还非你不可了?无理都能让你狡三分。”
秦伊放下筷子,纠正道:“爹,我这叫聪慧机敏。”说着,嗲声嗲气道:“这还不是随了爹嘛。我爹是谁啊?我爹可是放眼天下四海无二仁心仁术大智大慧的草泽圣手秦越是也!爹这么一个大圣手,女儿总不能是个草包不是?”
秦越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摆手道:“行行行,少给我戴高帽,赶紧吃完睡觉。”
秦伊吐了吐舌头,狡黠一笑。
次日傍晚,秦越独自出了门,秦伊好奇地悄悄跟着,不想半道却被秦越发现,她倒也不慌不忙,搀着秦越的胳膊道:“爹,您是想添件衣裳吗?我帮您挑啊!还是您想买个什么物件儿?我帮您砍价!您这脸皮儿忒薄,总是不能放开了砍,会吃亏的。”
秦越无语地叹了一声,索性让她跟着。二人来到一处宅子前,高悬的门匾上写着“刘府”二字。管事的出来相迎,将二人引入内。
刘府的景致简单素雅,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药草,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沿着曲廊穿行,来到后院一间屋子前,管事的道:“郎主就在里面。”
二人进了屋,被浓重的药味熏得直打喷嚏。屋子里陈设简单,沿墙放着几个木架,上面摆满了书籍与瓶瓶罐罐,中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副人体骨骼画像,画像前的案几上铺了一层白布,布上卧着一只小羊羔,微闭着眼,露出一副瘦弱的病态。
案几旁,坐着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横眉厉眼,神情严肃,貌似脾气不大好。中年男人身侧坐着一个少年,净眼柔眉,满身的书卷气。两人正凑在一处,对着那羊羔指指点点。
“哎,我说,你见过水是往上流的?”中年男子不耐烦道,“你从上面切开,那脓液能流出来?长得帅有什么用,也不动动脑子!”他说话时,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凸起,似乎随时就想敲开那少年的榆木脑袋。
秦伊吓了一跳,震惊地望着秦越,做了个“他好凶”的鬼脸。秦越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秦伊心想,还是她爹好,她爹虽然也很严肃,但至少从来没有这么训过她。再看那少年,竟被训成了一只呆鹅,完全不似那日见到的那般锦衣风采,秦伊不禁十分同情。
“师兄,你不是?”秦越开口道。
原来,这中年男人,竟是秦越的同门师兄刘墨。而那少年,正是刘墨的徒弟,黄门侍郎孔哲彬之子孔之焕。刘墨师徒抬起头来,看向秦越父女。
“不是什么?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刘墨忽然笑了起来,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我要是不这么对外称病,你能现身?”不等秦越回话,又道:“你先等等,我忙完再说。”
秦越果然不再说话,秦伊好笑,原来她爹也有怕的人。
之焕看见秦伊,很是惊讶,刚刚“咦”了一声,却被刘墨训道:“叫什么姨啊,叫师叔!”说着,摇头叹息了一声,“都傻成这样了。”
之焕唤了秦越一声“师叔”,又朝秦伊尴尬一笑,点头为礼。秦伊捂着嘴差点笑出声,又被她爹狠狠地瞪了一眼。
刘墨指了指面前的羊羔,对之焕道:“记住了,在病者面前,任何事情都得先放一边,这是医者的本分!”
之焕受教地点了点头,继续手边的事情。秦伊一时好奇,上前坐在他身侧,探头一看,只见那羊羔身上一个鸡蛋大小的脓疮,周围一片红肿。
刘墨看着秦伊,问道:“你是?”
秦伊咧嘴一笑,回道:“见过师伯,侄女秦伊。”
刘墨诧异地看向秦越,“你女儿?”
秦越点了点头。
刘墨又问秦伊:“你也懂医?”
秦伊眨了眨眼,心想这位师伯脾气不大好,她该怎么回答?说懂一些,在他眼里没准儿就跟不懂一样,说不懂,没准儿他也会觉得她是长得好看的傻子。想了一想,回道:“爹说师伯的医术是天下第一,我一直想跟师伯学呢。”
“哦?”刘墨瞟了一眼秦越。
秦越心里则叹了一声,这孩子又在胡扯。
刘墨问秦伊:“那你看看,这羊疱疮要怎么切开排脓?怎么选择入刀方位?”
“呃……”秦伊瞬间无语,拍马屁这招不行啊?这位师伯不好糊弄!眼睛一转,笑道:“师伯,水性趋下,自然是要在疮底切开了。”
刘墨点了点头,倒也没多大赞赏的意思,毕竟他方才已指明了答案,想了想,又伸出左手的食指,用右手指着第二节关节处,问道:“那若是脓肿在这儿呢?”
秦伊心里叫苦,这位师伯真心不好招惹,存心逼人当傻子!她爹秦越擅长的是针灸,虽然也医治过疮疡,但从来没有教过她这切口有哪些讲究,看来这傻子她是当定了。
正犯愁,忽见之焕朝她眨了眨眼,而后眼珠子从左往右一滑,秦伊满脸不解,就见之焕的眼珠子又是一滑,秦伊试探地问道:“横着?横着切?”
刘墨点头道:“不错,正是横向切开。”
呼,秦伊刚松了口气,又听刘墨问:“那你说说,为何要横向切开?”秦伊抿着嘴看向之焕,之焕面露无奈,这回他是有心无力了。
秦伊低头看着自己的食指关节,师伯为何要问这里?屈了屈手指,忽然恍然大悟,道:“关节的皮纹是横向的,横向切开正是顺着皮纹方向,如果纵向切开,就会越过关节,留下疤痕,影响关节的屈伸。”
刘墨抚着胡须,眼中带着赞许的笑意,对秦越道:“师弟,你这个女儿干脆送我作徒弟吧。”
秦伊彻底松了口气,感激地朝之焕笑了笑。之焕也回她一笑。在刘墨的指导下,之焕顺利地切开脓疮,排尽脓液,再敷上药。而后,两个小辈就被刘墨打发了出来,一起在院子里闲逛。
之焕笑道:“伊姑娘,原来你是师叔的女儿,难怪医术了得。”
秦伊笑道:“师兄就叫我伊妹吧。师兄堂堂一个贵公子,怎么会拜师学医呢?”
之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什么所长,只对歧黄之术感兴趣。”顿了顿,有些低落道:“不过,我好像没什么天赋。”
“谁说的?师伯吗?”
之焕没有回答。
秦伊做了个鬼脸,说道:“你看我爹,方才见了师伯,就像老鼠见猫似的,以前也没少挨训。”
之焕好笑道:“哦?师叔也挨过师父的训?”
“嗯。”秦伊点头,“我猜的,错不了。”
“猜的?”
秦伊点了点头,“要不我爹能成天下第一医?”
“你爹第一?你方才不是说……”之焕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秦伊撇了撇嘴,“我爹不经夸,我一夸他,他就不再跟我多说。不过,这一招对师伯却不大管用。”
之焕心想,这位师妹还真是胆大,竟敢拍他师父的马屁!这要换成是他,铁定会被说成是长得帅的马屁精!
“伊妹,我师父擅长外科,曾长年随军行医,若论战场救治,我师父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秦伊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位姓林的太医令呢?”
之焕道:“那是我的二师叔,你的二师伯。林师叔擅长体疗,医术了得,论脉诊,整个宁都乃至大宁都无人能比。”
秦伊差点儿惊掉下巴,他爹跟林太医竟然是同门?想了想,忽然好奇地问道:“那我爹跟那位太医令究竟谁更厉害?”
之焕见她眼珠子快要瞪了出来,不禁好笑道:“这个嘛,应该可能是三师叔。”
“应该还怎么可能?师兄你这是在糊弄我嘛。”秦伊撇嘴道。
之焕挠了挠脑袋,“那个,反正我师父说他最佩服的就是这位三师弟。”
秦伊笑着央求道:“师兄,你还知道些什么,多跟我讲讲嘛。”
二人寻了处石阶坐了下来,之焕继续道:“我们的师公是朴阳子大师。师公一生收徒三人,各自传授一技。一是我师父,鬼手金刀,擅长金创外科。二是林师叔,妙手脉学,擅长寻脉辩证。还有一位,圣手银针,擅长银针飞技,正是你爹。我师父和林师叔都在朝中效力,而秦师叔却不慕权贵,一直隐身民间悬壶济世,世人不知其名,只称他为‘草泽圣手’。”
秦伊有些得意,鼎鼎大名的草泽圣手正是她爹!若非她爹不慕权贵,此刻在宁都必然已是位居太医之首。可转念又一想,又有些疑惑。
“哎,师兄啊!像你方才所说,大师伯,二师伯,还有我爹,各有擅长之处,那只能说他们在各自所长方面是第一,但是谁也不是真正的大医,对不对?”
之焕点头道:“术业有专攻,谁也不能将三门医术都精通不是?”
“那怎么不可能?师公不就全部精通?”
之焕笑道:“所以,这百年来也就师公这么一位大医。”
秦伊咬着唇默了默,忽然一本正经道:“那可没准儿,不定哪天我也成了大医呢?”说着,向之焕眨了眨眼。
之焕怔然,听她随口道来没个靠谱儿,不禁无语地望了望天,心想这天还没黑呢,就开始说梦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