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示所谓的公平,让徐津输得心服口服,袁澈特地从随侍中挑选出一位与徐津年岁身高胖瘦相近的少年来。
徐津看也不看那少年,全然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只顾顺着雪魄的毛发,嘴里嘟囔道:“我是不是该给你做件雨披?下这么大的雨呢,淋病了可怎么好?”
太子等人听他那话,不禁摇头苦笑。这般不靠谱,能指望他什么?太子都想寻个借口回去得了,眼不见为净,省的待会儿看见他惨败大丢颜面。
袁澈等人却是一脸的讥笑,这纨绔子弟会赛马?开玩笑!只怕他连如何上马都不会呢!
话说徐津虽顽劣,但并非完全不懂人情世故,他自然知道袁澈的趾高气昂与太子等人的担忧。他将脸贴近雪魄的耳边,一边轻轻摸着雪魄的耳朵,一边道:“乖啊,你是不是也瞧不惯卫人那副嘴脸?凌王说你是战马之后,你的祖辈都战死沙场,死于卫军的刀下,你是不是也是满腔仇恨?今日,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可要争口气啊,使出吃奶的劲儿来,听到没?我对你那么好,那么高看你,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徐津这边与雪魄一番人马交谈,而那边太子等人见他与一匹马咕咕唧唧,更觉得无甚指望,纷纷摇头叹息着。
秦伊心想,若是宁昭和义兄晨阳他们在的话,定可灭了卫人的威风。听闻当年谭三郎勇冠三军,严师出高徒,他一手训练的三个徒弟如今也是武力超群,成为安邦定国的领头力量。只可惜了谭氏,满门忠烈,至今仍是冤不得申。
蓦然,一声马鸣长嘶划破雨空。秦伊闻声望去,只见徐津已退离那雪魄两三步远,而那匹高壮的白马正扬起前蹄,端端立了起来!闪电中,眼前的画面竟有几分熟悉,但细细想来却又一片空白。
强壮的马驱仿佛铜铸,高昂的傲首仰天长嘶,灰暗的天色下,通体雪白的毛发似乎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刹那间,马圈里的马群纷纷激愤起来,马蹄乱踏,嘶鸣声声。就连袁澈从卫国马队中精心挑选的那匹良马,也跟着不停地踢踏起步子,想要挣脱马夫的控制。
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徐津轻拍安抚着那匹白马,白马在他的安抚下竟渐渐平静下来,温顺乖巧犹如一只兔子。
徐津笑嘻嘻地牵着雪魄向众人走来,招了招手道:“来吧,咱们开比吧!”
卫国的少年牵马上前,与徐津并肩而站。大雨磅礴,瞬间将人马淋了个遍湿。二人一齐上了马,驭马官正要挥手摇旗,却被徐津叫停下来。
徐津慌慌张张地爬下马来,对着雪魄又是一番耳语,模样十分滑稽。众人正值不解,却见他急急跑了过来,“嗖”地一下钻到之焕的伞下,挥了挥手道:“比吧。”倒像这赛马与他毫无关系似的。
“你,你这是干嘛?”之焕问道。
徐津看了看漫天大雨,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道:“雨这么大,淋病了怎么办?”
“不是你说要比马的?”
“是啊,我没说不比啊,我那宝贝不是在那儿呢嘛?”
众人面面相觑,十分无语。
袁澈气结,“徐公子,这还怎么比?”
徐津看向雨中的两马一人道:“祥王殿下,我刚才跟它说了,让它乖乖地自己参赛,它同意了。您放心吧,它可有主见了,比我还聪明呢。就这么比吧,你们一人一马,我们就一匹马,你们还占便宜了呢。”
闻言,袁澈心里的雷雨比头顶的雷雨还要磅礴,有这么赛马的?他这是什么混账话?简直是闻所未闻!深深叹了一声,向马上的少年招了招手,少年愣头愣脑地下了马。袁澈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就这么比吧。”
徐津笑嘻嘻道:“祥王殿下甚明事理,这样多公平啊!”
秦伊与霏茉掩嘴而笑,只听一声锣鸣响起,两匹骏马一白一黑,如同离弦之箭“嗖”地冲了出去!
就在马匹冲出去的瞬间,袁澈忽然回过味来,明明是人与人之间的比试,如今却成了畜生之间的比试,他怎么就被这小霸王徐津给带偏了?但他也只是略微感慨了一下,便立刻又抬眼看向远处的两匹骏影。
他挑选的那匹黑马名唤追风,是他众多爱马中最彪悍的一匹。这匹马的来头可是不小,乃是经他父王亲手驯养调教而成,在与众皇子爱马的比试中总是勇夺头魁,就连他皇叔袁斐也是赞不绝口。袁斐本想向他父王讨了去,奈何他父王说他是众皇子中最不善武的一个,自然是要配一匹最顶尖的骏马方才省心,于是便将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追风赐给了他。
袁澈一向以追风为傲,在往常的比试中,它也从未让他失望过。然而此刻,他却拧起了双眉,眼中充满了惊讶。
只见风雨中,追风扬蹄踏雨,身姿飒爽,黑色的毛发如黑色的珍珠,在雨中依然闪闪发亮。然而,就在追风的前方数步之遥,一道银白的光影如闪电一般,破风逐雨,所向披靡!二者之间的距离,眼看着越来越大。
那是马吗?不!那不是马!那绝对不是马!怎么会有这么快速的马!
不只是袁澈等卫国使臣,就连太子和子钰等人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不已!看着那道疾闪而至的白光,众人感到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杀气,一种裹杂着千军万马血雨腥风的战场杀气!众人惊愕之余,更感到一种恐惧。
这种杀气,倒让秦伊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与亲切,似乎自己曾经亲历过这样的场景?可是,怎么可能呢?那只能是上辈子的事情。
“乖雪魄,好样的!”徐津拍着手跳了起来,一边看了一眼卫国皇子袁澈。
袁澈正直直地盯着那道向他冲来的白光,脑海中一片空白。眨眼间,那道白光已至眼前,刺目的光芒使他睁不开眼来,他慌忙伸手遮住双眼,脑海中却忽然闪现一片鲜血淋漓。
“啊!”
袁澈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除了鲜血,还有震天的呐喊与厮杀声,千万将士手持长刀,浑身鲜血淋漓地扑面而来,浓郁的血腥排山倒海般似要将他淹没!
那是地狱,不,是炼狱!袁澈心中充满了恐惧,瑟瑟发抖起来……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似乎有人将他扶了起来,****声渐渐变得清晰,那恐怖的鲜血与呐喊厮杀渐渐淡去,他这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鬼!有鬼!有鬼!”
众人望着面无血色惊吓过度的袁澈,不禁面面相觑,与他之前那副翩翩皇子的姿态比起来,他如今的模样极显狼狈。
“祥王殿下,哪里来的鬼!”太子问道。
袁澈一手指向面前,“鬼在那儿!”他忽然又怔住,只见在他们身前不远处,那匹白色骏马正安静而立,而他的追风正被马夫勒住缰绳,看样子是刚刚才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祥王殿下这么胆小呢,一匹马有什么好怕的?”徐津在一边笑道。
袁澈冷着脸问道:“你这是什么马?这么邪性!”
“哎,我说祥王殿下,您也忒小气了不是?不就一场比试嘛,您堂堂一个皇子,污蔑欺负一匹马算怎么回事儿?”徐津满脸的不悦,转头看向那匹心爱的宝马,眼中带着崇拜与尊敬道:“我这宝贝的身体里,流淌的可是战马的血!”
“战马?你从哪里得来的?”
“凌王殿下送我的呀。您知道为什么您怕它吗?凌王殿下说了,每一个战死沙场的将士如果含恨而亡无法投胎做人,灵魂便会附在一匹战马上,以此继续报效国家。因此,这种马的骨子里流淌着天下最忠诚的热血,能够辨忠奸识善恶,只有心胸坦荡之人才能够驾驭它。”徐津说着,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所以说嘛,本公子就是一个心胸极为坦荡之人啊!”说罢,朝着心爱的宝马蹦蹦跳跳而去。
其他人则呆立原地,回味着他那番看似玩笑却又别有深意的话语。
持续了一日的风雨,在入夜时分终于停了下来。
莲灯下,子钰正拿着一册书卷坐在案前。他将视线从书卷上移开,瞟向案上的一卷画轴,不禁欣慰地笑了起来。白天,就在他作画时,余光所及,他看见那张担忧的容颜与那双满含鼓励的眼神。那一刻,他心中充满了温暖与动力,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他不能输,为了大宁,也为了她那殷殷的期盼。
同一时刻,秦伊站在窗前,回想着今日的每一个场景。子钰双手作画折服众人,那淡雅的姿态,严肃的神情,紧皱的眉头,还有微微抿起的嘴角,是那样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中。还有那番掷地有声的劝言,是那样悲天悯人,正义凌然,令人肃然起敬。大宁第一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再一想起七夕那晚自己对他的质疑,心里更是觉得愧疚,这样一个满身正气之人,怎么可能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工于心计不择手段?
转念又一想,今日那小霸王的表现实在是令人大吃一惊,没想到他那看似幼稚可笑的言行竟撕破了袁澈的假面孔,令其栽了个大跟头。这倒是应了一句话,恶人自有恶人治!
但不知怎地,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匹丰神俊朗的白马,心底似乎总有一股按捺不住的热血在沸腾。大概是因为它是战马之后吧,秦伊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凌王说这种马的灵魂是一位战死沙场的将士,不知雪魄体内的灵魂究竟是怎样一位将士呢?
宁静的夜,缓缓流逝。这一夜,秦伊做了一个梦,一个恍如隔世的梦。
梦境中,她出生在一个将门之家,家中叔伯都是热血沙场顶天立地的好儿郎,梦中有冰凉坚硬的铠甲,发着瑟瑟寒光的兵刃,士兵们正在赤膊训练,喊声震天。
场面转换,只见旌旗飘扬,千万将士踏着整齐的步伐远赴战场,队伍绵延至千里之外。旌旗上写着硕大的字迹,她却怎么也看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字。
她跟着队伍奔跑起来,却怎么也跟不上矫健的步伐。她不甘心,她一定要看到那个字,那似乎对她很重要!跌倒了,又爬起来,飞快地跑着,她快要看到那个字了,快了,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
忽然间,那远去的队伍变成了一条火龙,熊熊的烈火焚烧过后,只剩下漫天漫地的血,漫天漫地的血……
“啊!”
秦伊惊坐起来,全身冰冷汗水黏腻。看着四周熟悉的幔帐,深深地喘着气,心脏仍剧烈地砰砰直跳。还好,只是一个梦。
可那真的只是梦吗?梦境里的一切是那样的真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她终究没能看清楚那个字,梦中那些人的影像也是那样模糊,她怎么都记不起那些人的面容来。
一整日,秦伊无精打采,一直陷在那个奇怪的梦境里。傍晚时分,徐津跑来学馆告诉众人,袁澈因昨日受惊又淋雨,着了风寒。太子亲自前往迎宾馆看望了他,说是确实病着呢,不是装的。不过,他不相信咱们大宁的太医,只让自己的国医诊治。几人一听,很是解气。
徐津最后走的时候,笑嘻嘻道:“要不是我,今日那祥王就要来踢馆了。嘿嘿,你们也不用感谢我哈,咱这关系,举手之劳嘛!”
为此,招来秦伊等人一阵白眼。然而,与其他学馆一样,医学馆终究未能幸免挑战。就在几日后,袁澈风寒痊愈,便带着复仇的决心来到了医学馆的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