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一轮明月高高悬挂,明月下的城头上,少年少女并肩而坐。笛声悠扬,缓缓流过每一处夜色。
少年抚摸着手中的玉笛,不无伤感道:“小伊,等我们在宁都重逢,我再吹给你听。”
少女依依不舍道:“好啊,我在宁都等着兄长。”说着,从颈间取下一个挂件,亲手戴在少年的颈间,“这枚玉珏送给兄长,你一半,我一半。”
少年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玉珏,凉润的触觉从指间传来,又看了看少女胸前的玉珏,问道:“这玉珏是一对儿吗?”
少女点头道:“嗯,这叫明月珏,月圆之时人团圆,它会指引着我们重逢。”
明艳的朝阳下,蜿蜒而行的铁蹄队伍,身着铠甲的英勇将士,还有那书写着“谭”字的烈烈战旗,在“归乡”的笛声中渐行渐远……
再次从同样的梦中醒来,秦伊有些茫然。她蜷起腿,双手环抱着自己,全身冰凉,一种奇异的感觉越来越近。她是谁?那真的只是梦吗?那个叫小伊的少女,戴着与她一样的玉珏,笑容是那样甜美,却让她心生畏惧,又疑惑不已。
“听说当年爹救我的地方,就在七夫人母女遇害地附近?”
早饭时,秦伊这样问秦越。秦越愣了一下,抬眼看向秦伊,见她神情自若,自顾喝着粥,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怎么忽然问这个?”
“那天义兄他们喝醉酒,便说起这事。”
“怎么说起这个?他们还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那天义兄大概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将我的生日定在他妹妹生日那天,然后就有人说起七夫人母女坠崖一事。”
秦越沉着脸道:“死者已矣,何必再提。你以后也少去,被人发现了,对他们总是不好。”说罢,丢下碗筷,起身走出屋去。
秦伊望着门外的方向,咬了咬唇,若有所思。
纷扬的大雪下了一整日,学堂内外一片白色茫茫。下了学,秦伊抱着医书走出学堂,打算回到自己的住处。这时,霏茉从后面叫住了她。
“师妹最近有心事?没精打采的,气色看着不大好。”霏茉说着,就要为秦伊把脉。
秦伊收回手笑道:“师姐,我没事,只是最近天冷人懒罢了。”
霏茉望着秦伊,犹豫道:“是不是因为太子妃与你说了什么?那位李姑娘是太子妃的堂妹,她和凌王……”
“师姐,我和凌王殿下没有交集。”
霏茉诧异,“前几日凌王不是还来接你出游吗?学馆里面都传开了,说凌王特地前来接你,还送了好些礼物。”
“胡说八道!那是凌王殿下来请爹出诊。”
“出诊?”
“嗯!无稽流言,师姐莫要听信。这天愈发地冷了,回头邀上师兄,咱们一起吃火锅吧。热辣辣的火锅,越是天冷的时候吃才越舒爽!”
“嗯,好啊。”霏茉心中疑惑未消,但见秦伊满脸笑意,似乎当真没有那事,也不便再提。
二人正说着,门倌来报李大人之女前来拜访。
秦伊问:“哪个李大人?”
“是御史中丞李大人。”
“李姑娘可是来求诊的?这会儿秦师叔不在学馆。”霏茉说道。
“两位姑娘说,是前来拜访秦姑娘的。”
“我?”秦伊大吃一惊。
霏茉担忧地看向秦伊,“不怕,我陪你。”
秦伊笑道:“师姐,这又不是打架。就是打架,也得让师兄上啊。”
霏茉白了一眼,“不是怕你受人欺负嘛。”
“师姐放心啦,可歆姑娘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有些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霏茉松了一口气,“那好吧。你要记住,你不差她什么,虽然她出身官家,但师叔也是主上亲封的大医官,眼下宁都城内谁不对师叔尊敬有加?再说了,赐婚旨意未下,最后的结果还难说呢。”
一通叮嘱后,霏茉这才放心离去,路上与两位姑娘擦肩而过,只互相颔首为礼。
走出几步,可歆转身看向霏茉的背影,这就是令太子魂牵梦萦的女子啊,不久后就会成为堂姐丈夫的枕边新人。如堂姐所言,自己也会面临那一天吗?低低地叹了一声,满心不甘却又无奈。
秦伊将二人迎进屋,倒了热茶,刚刚坐下,就听可歆道:“一早就该来拜访,只是听说学馆里很忙,又怕伊妹不愿与我交好。”
秦伊笑道:“可歆姑娘愿意与我交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哼!”绮儿的一声冷哼忽然插入二人的客套中,她看了看二人,什么话也没说,便起身走出了屋子。
可歆道:“伊妹不要介意,她就是在家被惯坏了,小孩子脾气,不理她就是了。”
秦伊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怨怪那日晨阳的胡言乱语。
可歆环视一圈屋子,问道:“这屋子可冷?”
秦伊道:“不冷,有炭炉呢。”
可歆一边打开随身带来的一个包袱,一边道:“这件裘皮大衣,是我母亲让人新做的,可是腰身小了些,我就想起你来,以你的身量刚好穿得。”
秦伊婉言谢绝,可歆却是一怔,微微红了脸道:“伊妹,你可是讨厌我吗?”
“不是的,我……”
“那就收下吧,总归是我的一番心意。”
秦伊只好点头称谢,从可歆手中接过大衣,却听可歆又问:“方才那位,就是林师姐吧?”
“嗯,正是我师姐。”
“那日在凌王府,见你们亲如姐妹,可真让人羡慕。伊妹,我们能成为那样亲密的朋友吗?”
秦伊怔然片刻,随即喜出望外道:“当然好啊,我还怕李姑娘对我有什么误会呢。”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可歆忽然认真道,“你心里可有中意之人?”
秦伊的脑海中浮出一个人影,双颊不禁烘热起来,无言地点了点头。
“那个人是凌王吗?”可歆虽从太子妃那里得到了答案,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她要亲耳听到秦伊告诉她。
秦伊立刻摇了摇头,可歆松了口气,心中陡然轻松。
“伊妹,我……”可歆忽然发觉自己有些仗势欺人。
秦伊却笑了笑,那笑容十分善解人意,“姑娘不必尴尬,我还羡慕姑娘呢。”
“羡慕我?”
“嗯。我的一个姐姐,她和姑娘一样,敢于面对自己的感情,这份勇气令我十分钦佩,而我就……”
可歆上前拉住秦伊的手,问道:“怎么?那个人不知道你的心思?”
秦伊回想着过往的点点滴滴,感觉就像涓涓细流的温泉一般,虽然温暖,却又不是那般炽热。
可歆见秦伊沉默不语,正要再仔细询问,这时妹妹绮儿冲了进来,头发和肩上沾着尚未融化的雪花,满脸沮丧地嘀咕道:“没找到。”
“绮儿姑娘需要什么?”
绮儿噘着嘴,情绪低沉地看了看秦伊。
可歆这时反应过来,脸色一沉道:“难怪你非要跟来,你……这里是你胡闹的地方吗?”
绮儿一咬唇,似乎鼓足了勇气,对秦伊道:“秦姑娘,既然你和恩公心意相通,那就该一心一意,不该再与凌王殿下有什么传言。你这样,让我瞧不起你!”
秦伊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女,一时怔愣,她还从未被人这样诋毁和贬低过。
可歆见状,忙训斥绮儿:“胡闹!怎么能跟伊妹那样说话!你再胡言乱语,姐姐可要生气了!”
绮儿委屈道:“姐姐能为了凌王而来,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恩公而来?”
可歆耐着性子道:“事情不是你所看到和所想的那样,你先冷静一下,等回去了姐姐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绮儿的大眼睛瞪了可歆一眼,头一扭,转身跑了出去。
秦伊这时反应过来,那日晨阳的把戏骗过了绮儿,却没有骗过可歆,否则她方才不会问自己那些问题。
“伊妹,真是抱歉,绮儿脾气娇惯,不过她心直口快,没什么坏心思,我替她向你道歉。”可歆说着,便向秦伊行了一礼。
秦伊忙扶起她道:“我怎么会怪绮儿姑娘呢?她方才的话语,恰恰说明她是一个好姑娘。只是,可歆姑娘怎么知道,知道……?”
可歆笑道:“因为你们更像兄妹。”
李家姐妹走后,秦伊呆愣地坐在那里,“因为你们更像兄妹”,这句话一直徘徊在耳边。她回想起与谭震相处的日子,想起谭震带给她的熟悉感,想起谭震无限宠溺的笑容,还有那眼神中有太多难以言状的痛苦,她在心里不停地问着自己,究竟是希望与谭震是兄妹,还是希望不是呢?
对于凌王的婚事,最上心的除了可歆,还有东宫太子。赐婚的旨意迟迟不下,太子有些等不及了。
去问宁帝,宁帝却说:“孤跟他提过此事,他的意思是暂时放一放,先着手军队改制一事。这是他拟定的纲制和任用名单,你也看看,有什么意见只管道来。”
太子接过呈表看了看,回道:“父王,儿臣与凌王意见不同,儿臣不赞成重用寒门子弟。”
“哦?说说看。”
“父王,世家子弟有家世顾忌,其个人荣辱牵涉整个家族的命运,因此更易被掌控。而寒门子弟,见识短浅,无所顾忌,对权势的欲望使得他们容易做出见利忘义之事。再者,世家子弟自幼受门风教化,可谓是知文善武,而寒门子弟欠缺教养,言行粗陋,难于调教,若是掌控不住,那便是一群乌合之众。”
宁帝闻言,点头道:“不错,若用得好,便是一柄伤敌的利剑,但若用不好,那就是一柄自伤的凶器。太子思虑周全长远,孤心甚慰。”
听到宁帝的赞许,太子心中正是得意,却又见宁帝皱眉道:“可是,凌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认定的事九头倔驴都拉不回来。”
“父王,这也没什么难的。”
“哦?你有办法?”
“自古言成家立业,凌王年轻气盛,心性浮躁,行事冲动,若是成了家,有凌王妃在旁协助,父王再将他调往西北磨练一番,想必就会更加沉稳一些。而且,如此一来,也能转移他改建军制的心思。”
“嗯!不错,有道理!成了亲让他收收性子,磨磨锐气也好。这事,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