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也没听到阿彩回答,秦昭抬头一看,就见阿彩正咬牙切齿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照只得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扯了扯她的袖子,把话重新问了一遍。
阿彩听得这话,魂都吓掉了一半,天家的名字岂能是乱问叫什么的?这要是被人听到,岂不是引祸上身?这会儿,可万万不能出什么事了。
秦昭看她惊慌,也知道自己这话问的不妥,她出生的时代对于皇权并无崇拜情节,可她对自己所面临的处境却不能不知道,至和不能一无所知,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想到这里,不禁又呆住。
死?她可不就是死了么?
一时全身连血液都觉得是冷的,不由打了个寒噤。
是的,她其实已经死了。
秦昭魔住一般,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看,又死死的用尽力气握紧了拳,指甲抵着掌心,疼的尖锐。这疼痛,让她总算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点温度。
可她这魔症一般的样子,却把阿彩吓了一跳:“阿昭,阿昭,怎么了?可别吓奴啊。”
秦昭摇了摇头,装个三岁的孩子予她而言,实在是件不容易的差事,只好空吸了口气,掩下胸中的万千波涛,免强露了笑脸,她想到之前自己偶尔装着三岁孩子该有的样子朝她撒娇的时候,阿彩明显高兴的样子,便咧了咧嘴,奶声奶气道:“阿昭想知道皇帝叫什么呀。”
“咱们大卫国的圣人最是英明的,阿昭怎么想到要问圣人呢?”阿彩打死了也不敢说出圣人的名字,只得这么哄道。
可她这句话,却比说出皇帝的名字对秦昭更有用。
大卫国?她所知道的历史上,有叫大卫国的吗?或者是魏?秦汉魏晋随唐元明清,难不成这会儿是魏晋时期?又或者,难道是更上远的列国时期?
“皇帝是姓曹,还是姓司马?”秦昭真为自己的处境捉急,只好选自己在历史书还算看过几回的时期问道。
阿彩听她这么问,倒是笑起来:“咱们大卫国,可不是魏晋的魏,所以圣人既不姓曹,也不姓司马,如今的皇室乃是黎姓,黎明的黎。说起来咱们家还是……”
“咱们家怎么了?”见阿彩说到这里,伸手便掩住了嘴,秦昭见状,装着好奇的样子,问道。
阿彩却明显不愿意再说下去。
大概是因差点说漏了嘴的原因,接下来阿彩便不大多话,拿了针线来做,秦昭看过去,那衣服显然是给她做的。默了一会儿,阿彩看着手中那粗简的布料,到底叹了口气:“得委屈咱们阿昭了,如今竟要穿这些粗布陋衣。”
到底是身体太虚弱的原因,尽管心里惊涛骇浪一般,脑中不停的想着问题,秦昭还是慢慢睡了过去。
阿彩做了会儿针线,发现秦昭睡了,这才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小衣裙,出去熬药。
秦昭再次醒来时,已是中午。阿彩继续喂她喝了一小碗粥,又隔了约小半个时辰,扶着她喝了碗药,漱了口,才帮她掖她被子:“天实在太冷,要不奴便抱阿昭出去玩会儿了,阿昭先睡会儿,等晚间云郎回来了,奴叫阿昭起来用晚膳。”
许是药里有镇定神经的作用,秦昭想了会儿心事,又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屋里并未点灯,只有隔壁的房间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真要如郎君走时交待的那般,让阿昭唤我娘亲,唤你爹爹?”
“只能这样,要不然咱们两个带个孩子,总不能说阿昭是别人家的孩子吧?”
“可……”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只盼着小郎君能早日归来。好在娘子从前也说过要把你许给我的,咱们,”说到这里,云郎原本爽郎的声音,也透出些不好意思来,声音也低了下去,“咱们就在乡间,成了亲,带着阿昭好生过日子就是了。”
“奴,奴听你的。”是阿彩羞涩的声音,“等给娘子守完齐衰,到了明春,咱们悄悄的拜过天地,成了亲吧。”
“阿彩你放心,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奴信你。时辰也不早了,云郎累了一天,定是饿了吧,奴去看看阿昭,再去张罗晚膳。”
阿彩入了屋,寻出火折点了灯,虽油灯的光线忽明忽暗,到底添了些亮光。她揣着灯看了看秦昭,秦昭便睁了眼,阿彩脸上露出笑来,柔声道:“阿昭醒了?饿不饿,粥还在炉上温着,奴这就去盛碗来喂里可好?”
喝了两次清粥了,秦照饿的很,又觉得嘴里无味的历害,也不管自己现在身体极弱,又是婴儿极弱的胃,再加上偷偷听到的话里,这个阿彩和云郎都十分关心她,便持宠而娇,哼道:“不吃粥,我要吃肉。”
这话一出口,饶是她再不要脸,也有些不好意思。
阿彩却没注意到她脸上的红晕,露出十分为难又不忍的神情来:“这可不行,李郎中交待了,不可吃荤腥之食,会冲了药性。”
话虽如此,可看着秦昭那小鹿一般湿润润的眼,露出乞求的神情,到底不忍再拒绝,想了想,安慰道:“云郎昨儿在山上打了只野鸡来,要不阿彩熬了汤,用那汤水煮碗汤饼来,稍许吃些?”
听说能尝到肉味,秦昭也顾不得什么汤饼不汤饼了的,连连咧着嘴点头。装萌这么个事情,她在她外公那里,早炼的炉火纯青。
阿彩见她样子可爱,笑了起来:“只是要久些,阿昭先少许喝些粥,回头奴就去做,可好?”
一边说,一边叫了云郎进屋看着秦昭,自己则出门去了灶间,盛了小半碗粥来,喂秦昭吃了,这才去忙。
云郎却是个不擅言词的,见秦昭盯着他看,摸了摸头,笑道:“女郎君,可是不认识小人了?”
“云郎不是小人。”
她以后可得靠这俊朗的男人生活呢,岂能让他在自己面前自称小人?再说听着也别扭的很。
云郎笑道:“好,听阿昭的。云郎不是小人。”
“云郎给阿昭讲故事。”听他语气宠溺温柔,秦昭得寸进尽,奶声奶气道,还好这声音是奶娃娃的声音,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怎样做个大小便估计都不能自理的婴儿。其实她哪里是想听什么故事,只是想多听听云郎说话,兴许能对这世界多些了解,也不一定。
可云郎哪里会讲什么故事?为难了半天,见秦昭目光殷切的盯着他,一双如幼鹿般的眼,润湿的象初晨的露珠,让他不由想起娘子,心已软的不行,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道:“要不,说打仗的故事?”
云郎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比阿彩大约大上两三岁。
他的神态气质,有一种秦昭非常熟悉的东西。
他是军人。只有军人才会有这种即便别人不注意,也通身具备的气质神采。
秦昭暗暗窃喜。
讲打仗的故事才好。这不正是她最想听的么?云郎不擅言词,论说若真讲打仗的故事,那也大多只能是他自己亲历的,或者是听闻的事。这里会有多大的信息量?
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可看样子她不过三四岁,问的太深便是妖孽。既然不能问,那她可以让别人主动来说。
“好呀好呀,”秦昭一派天真的拍着手,“云郎快快讲,还有我想我阿兄了,云郎也讲阿兄的事。”
想的越多,最后的睡梦中隐约听到少年告别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
对,那不是梦境,应该是真实的。那个少年便是这具身体的哥哥无疑。只是他为什么要走呢?去了哪里?既说了要照顾她,为何又要丢下她一个人?还有那个应该是她娘亲的婉若少女般的美妇人,又去了哪里?为什么后来就不见了踪影,她又怎会出现在这个云郎和阿彩的身边,现在待着的这个简陋的屋子里?这里又是哪里?
云郎和阿彩都明显回避关于他们的问题,即便看他二人的神情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她也想搞清楚了。
她梦里的,不,应该说她半梦半醒之间看到的北平节度使府,寺院,还有坠涯又是怎么回事?
云郎提到作战,讲的气吞山河,秦昭只听提到幽州恒州魏州青州,便做好好奇又赞叹且十分崇拜的样子问:“云郎好厉害,可是这些地方,云郎都去过吗?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即便面对的只是一个幼儿,云郎的语气里也止不住的骄傲,又见秦昭一双眼看着他似要发光,笑道:“这四州是我们大卫国的北关重镇,由北平府统辖。往西便是龟兹,龟兹再往西,是咱们大卫的安西都护府,往北便是焉耆,过了焉耆则是北庭都护府,咱们北平除了统辖四镇,也有牵制安西和北庭两个都护府的作用,对咱大卫国来说,十分重要。”
终于提到北平了,秦昭按住心里的激动,便露出迷惑的样子,呆呆的摇头:“云郎好厉害,可是阿昭不懂呀。那北平是哪里呢?阿昭要看图,云郎画图给阿昭看好不好?”
“咱们家里如今没有纸笔,等集市时,我去给阿昭买来,再画给阿昭看好不好?”
秦昭虽然遗憾,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露出一排米粒般整齐的牙齿,笑道:“好,云郎不许骗阿昭,不许忘了。”
“这是自然,君子一诺。阿昭只管放心就是。”云郎见她认真的小样子,不由大笑。
“云郎和咱们阿昭说什么呢?这么开心。”阿彩柔柔的声音响起。
秦昭便闻到清粥的香气,也顾不得云郎还没讲到她最想听到的事情,由着阿彩喂了半碗粥。本以为阿彩喂完了,会起身去厨房里做饭,却不想阿彩放下粥碗,服侍着秦昭漱了口,扶了她坐好,又仔细拿了皮毡裹好,这才道:“阿昭,阿彩有话要讲,从前咱们府里都夸阿昭是最聪明、最懂事、最乖巧的女郎君,也是最听娘子和阿彩话的,阿彩提个要求,阿昭乖乖答应,可好?”
“好,”秦昭露出乖巧的笑,好似阿彩这么夸她,很高兴的样子,别人这么夸她,连排比句都用上了,她也不能不捧场,“那阿彩也要先回答阿昭一个问题噢。”
“嗯,阿昭问就是了。”阿彩疼惜的揉了揉她的头。
“我娘亲和阿兄呢,还有我爹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