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隐星海的风吹拂着深绿色的树林,起伏的丘陵上洒满淡黄色的小花。
“特里尔的威廉。”正在壕沟里挖土的青年人自我介绍道。
“艾伦,基苏木卡里昂山谷的,我们那里最有名的就是雪茄了。要是感兴趣,我以后可以带你亲手卷烟卷,到萨里河边看风景。”红头发的人说,颜色像游商售卖的异域地毯一样厚重深沉。
“嘿,萨里河也流过我们那儿。”威廉倚着铁锹的木把手,看起来有些惊讶。
红头发的艾伦也拿起一把铁锹,铲走满是草根的泥土,“那倒挺方便,到时你去码头那儿问问,说不定就可以直接坐船去我们那儿。”
威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脏脏的右手弄得帽子上满是泥土。他有些不太确定地咕隆道:“说实话,我还没去过码头呢。”
“哈哈。”艾龙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谁都有第一次,别害怕,码头那些家伙又不会吃人,他们只对漂亮的‘公主’和金黄色的‘沙子’感兴趣。你只要不带着这两样东西,谁都不会主动去找你麻烦的。”
威廉点点头:“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的。”
“嘿,别拘束,放松一点。我们在壕沟下面呢!”艾伦说。
监督的劳伦特经过这里,两人分开,各自开始挖土,时不时就会有些泥土落在脸上,落到嘴巴里去。
“你以前打过仗么,艾伦?”威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袖子又硬又毛糙,刮的额头疼。
“没有。”红头发干脆地回答。
“你害怕么?”威廉问。
艾伦扫了周围一眼,“说实话,我害怕极了,昨天我还撞见尿裤子了的文森特。”
“哈。”
“那家伙是个傻蛋,和他一起的人告诉我,他是被他哥哥给骗得自愿跑过来这里的。”艾伦小声说。
“这有点……”
“你呢,威廉?”
“我要是不害怕,就不会问你,直接就冲上去了。”
“那倒也是。”
“妈妈,我要妈妈……”有人哭喊道。
两人一同朝右边看了一眼,却被沟壕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无尽的泥土,和他们一样正在挖土的士兵,还有微风里正在摆动的黄色小花。
“听声音,应该就是文森特。”艾伦扭过头来。
“你觉得他会怎么样?”他问道。
“应该比被一枪打死好点吧。”艾伦耸耸肩,“说不定劳伦特嫌他烦,一脚给踢到后方去了。”
“那样或许会好点。”
他和艾伦一边挖着泥土,一边闲言碎语地聊着,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不时有陌生人从他们身后经过,脚步匆匆。这让威廉有种秋日祭时进了广场集市的错觉,十里八乡,夹杂各种口音的人便会从不同地方赶来,用自己的眼睛亲自去看一下热闹场面。
只不过,秋日祭里,在集市上乱逛的人感兴趣的是买点自己喜欢的小玩意。而这里,大家感兴趣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命,还有干掉对方。
威廉猛地一惊,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有些浑身发冷,他抬眼望去,却见到月光下正在呻吟的战友,还有一具尚存余温的尸体,对方的头发在暗沉沉的夜色中难以判断到底是不是红色,只有身上流淌的液体还在隐隐约约的反射亮光。
他看着头顶上闪闪发亮的星星,夜枭在附近的树林里鸣叫。地面上的一切都暗淡无光,唯有天上的鸟儿才可以无拘无束地飞跃这片陌生人相互厮杀的原野。
威廉守着艾伦的尸体,总觉得对方还在看着他,说自己要邀请他去卡里昂山谷卷根雪茄给他抽。他靠着松软的泥土闭上眼睛,听着虫鸣从头顶附近的草地里传来,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像是在一起举办晚会,热闹极了。
“下面由青草水坑的格拉摩根公爵,伟大的格拉斯?墁提斯讲话,大家欢迎!”
一只身宽体胖的螳螂在草地里龙行虎步,蹦哒到水塘边:“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来参加鄙人的宴会,本人深感荣幸。”
螳螂子爵和螳螂少女们纷纷鼓起掌来。有螳螂侍者托举着红褐色的杯盏穿行其间,为宴会助兴。
“首先,让我们向国王大人献上敬意!”螳螂公爵举起酒杯。
众螳螂们举起酒杯。“让我们为前线正在战斗的螳螂战士们献上敬意。”螳螂公爵说。
众螳螂们再次举起酒杯。
“让我们为美丽的新公爵夫人举起酒杯。”
一条蚯蚓蠕动着落在他手上,把半梦半醒的威廉给吓了一大跳,刚刚酝酿出来的困意也消失无踪。
迷迷糊糊地,威廉看见有个人影嘟囔着从自己身边经过,嘴里不断地嘟囔着:“妈妈……妈妈……”仿佛一个迷路的幽魂一样,不过这里没人能把他领回到家去。躺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迷路了,除非一方全部被土地给吞没,不然谁也没有得到路引的那天。
夜半开始起雾,水汽渗进衣物里。威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裹紧身上有些发臭的衣服。壕沟左边有人在打呼,把虫鸣声都压了下去。威廉把脑袋往衣领里缩了缩,似乎这样就能把吵闹的呼噜声给隔开。
来自卡里昂山谷的那位伙计安安静静地躺在原地,在泥土上睡着。射手座正在对方的头顶上闪烁着,天气有点冷,威廉觉得自己闻到了风干了的鳕鱼味。
威廉还记得冬天时,挂在酒吧二楼屋檐下的风干鱼条,原本活蹦乱跳的鱼沿着肚子剖开后挂着挂着就变成了黄黄的颜色,皱巴巴的,似乎它们死后仍在逐渐衰老。
他舔了舔嘴唇,口水不自觉的越积越多,肚子也开始咕噜噜叫唤。
还是很久以前吃过干鱼了吧。他想。
威廉盯着头顶上方的星星,他记得有个星座好像和鱼有关,但一时半会儿又记不清了,那东西似乎就在嘴边,可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嗅着空气中的一股腥味儿,脑子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或许他真的只是饿了,尽管手头并没有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