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叔总算是过来了,相隔几步路罢了,他像是迷了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见有人在,他开口竟然不是提及自己已逝的侄子和人事不知的嫂子,而是面上没有一点难过之色地惊讶道:
“哎?赵老哥你咋在这儿呢?”
对方头也没抬,明显是对他这个孩子的亲二叔不满,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你这二叔当的可真不赖!”
一句话呛得她二叔说不上话,赵大伯又转脸对张三说:
“三儿,你先看好你妈,我赶回家一趟跟你婶子说一声,让她来陪你,其他的事你小孩子家就别管了,有大人帮你家忙活,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起身大马金刀,步步生风地就走了,没有拿伞,留她二叔拿着湿哒哒的雨伞立在堂屋,像个受气的哑巴。
张三不想搭理她二叔,走到她妈的床前,给她妈掖被子,希望她快快醒来,又希望她此时不要清醒过来,那样,跟杀了她毫无区别。
就这样昏厥,是不是也能少伤心一点?一切都让她来承受吧!
可她也不是铁打的,眼泪不争气地一个劲儿掉,心里悲伤的不能自己,在狂嘶乱吼冲天呐喊,外在的自己,只是一脸平静地无声泪流。
“三儿,人死不能复生,顾你妈要紧,我去请人帮忙。”
二叔愣了一阵子后,对她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家里的灯都亮着,最重要的人都倒下了,都闭着眼睛不理她,随她怎么叫喊都听不见,外面的雨好大啊,风雨大作,拔木掀屋一般,像要把她家的房顶掀翻滴穿,窗户拍碎似的。
真是风声翻海涛,雨点堕车轴,大有风嚎雨泣惊鬼神,撼天地之势,连老天都恸哭了。。。。。。
她情不自禁地又去看了看她哥,然后又走到她妈的床前,她忽感有些头晕,眼底有些不适,鼻子也一股热流,她已没有再哭了,怎么回事?
用手揉了揉眼睛,是血!
抹了一把鼻子,是血!
看着自己已到了泣血涟如的地步,她嘴上扯起一抹苦笑,心说,她怕是也要死了吧?
这样也挺好,娘仨一路,前前后后大概还能做个伴儿。
可只要一想到父亲的遗训,和哥哥的嘱托冀望,她就不得不赶紧打消心里的想法。
看来是过度悲伤,气血上逆导致眼底和鼻子出血,好在眼底的血没有一直流,只有鼻血止不住。
母亲还生死未卜,还需要她照料,哥哥的后事也还没办,她不能倒下,最起码现在不能!
哥哥说过,他的肉体虽说走了,可灵魂还活着,永远活在她的心里,跟父亲一样,他会监督她们,守护她们,不管怎样,她都必须坚强,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把卫生纸揉成团堵住鼻孔,用嘴呼吸,她妈的身子动了一下,起先还有些恍惚,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之感,眼珠子缓慢地转了一圈,等回过神来,已是五内如焚,痛不欲生,万念俱灰!
她的心像是被人千刀万剐般撕扯殆尽,理智和精神支柱也都彻底丧失了个干净,一心求死,若不是张三死死拉扯着她,用胳膊拦着她的头,她的脑袋早就要在墙上撞烂了。
张三护她妈脑袋的小手,背面已经紫青还擦破了一大片,她妈还不作休,她哭,她嚎,她怨,她恨!
总之,她是一点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她说她活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了,她这一生就是个大悲剧,自己的老公和孩子都死了个精光。。。。。。
张三也麻木了,任她打任她骂,她要撞墙,她就用身子抵挡,她会用她的命去守护她。
不一会儿,赵大伯夫妇来了,接着,很多人都来了,无数男男女女女都来拉劝她妈,她也被人拉来拉去,很多人在说话,混着她妈凄厉悲惨的哭声,还有外面搭棚子扯电线等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混在一起,极度嘈杂混乱。
她晕晕乎乎地拉着她妈,有很多人在同她讲话,她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那些表情都是悲伤,难过,同情的,还有异常惊呼的神色。
感觉到她在被人用力地往外拽,她惊慌不已,她不能离开她妈,她妈不能没有她的保护,她拼命地拽着她妈不放,可最后她渐觉自己体力不支,好像还是脱手了。
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咋会躺下,像得了失忆症,她睁眼一个激灵就跳了起来,衣服很干爽,不清楚是谁给她换的,鼻子上的纸团也掉了,发现自己躺在母亲的身边,床里边还坐了几个婶子姨娘什么的,有的抱着她妈,有的再劝说,有的拿着手帕在擦泪。
她妈终于是安静了,没再哭,哑着嗓子在说着什么,一边摇头一边眼角滚泪。
“三儿,你睡会儿吧,你妈有我们照顾呢,放心,你妈不会撇下你不管的。”
她身子很虚,全身似乎提不起一点力道,只知道去抱着她妈。
“孩子都不像样子了,眼睛都哭出血了,慧呀,你不管怎么样,也要接着熬下去啊,大的没了,还有的小的要指望你呢!你要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随烨儿去了,三儿咋办?”
她妈是没有力气折腾了,可心还是没注入一点活下去的盼头,摇了摇头,灰心绝望地说:
“三儿我管不了了哦,你们这些当婶子姨娘的,能照顾就帮我多照顾一下吧。”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能照顾的自然是会帮你照顾,可你一个当娘的怎么能撒手不管?孩子还小,你也忍心?”
“你们说我什么也都不管用了,这都是她的命,活也好,死也好,都是她的命。”
“你可别再这么说了,慧,你这样说,孩子听了得多心寒难受啊?坚强点吧!好死不如赖活着,烨儿也不希望你倒下,你为了三儿,也要活下去。。。。。。”
一劝就是大半夜,她妈不说话了,听没听进耳就只有她妈自己知道了。
趁着她妈有人劝着,她下床去看她哥,但是屋里早已没了她哥的影子,忙小声问在里面忙活的人,才知她哥的遗体被安置在了外面。
跑出去,看着他哥躺在石阶下面空空荡荡的大屋里,屋外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有很多男子在劈木制棺,看着他哥的遗容,她凄怆内悲伤。
不懂是谁为她哥穿的衣服,穿了好几层,长长短短的没有穿好,她给他整了整,手已僵硬,刺骨冰冷。
她看着他,想好好端详一下都不能够,因为,上面又传来了她妈极为凄惨的哭嚎声。
一夜之间,她哭哭停停一心寻死无数次,不得不丢下她哥,急忙奔她妈而去,婶子姨娘们也没辙了,她妈不听劝。
“哎呀,行吧,三儿,你看着你妈吧,我们是劝不了了。”
她们一个个的接连就走了,唯剩下青婶儿陪着她跟她妈,青婶儿就是赵大伯的妻子,她是个不会劝人的人,见她妈哭,也只能陪着抹眼泪。
见她妈又要撞墙,两个人拦着她。
“慧呀,你别再这样糟蹋自己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是要想办法活下去啊,我跟你赵大哥当年也是痛不欲生,你不是也来日夜劝我要好好活着吗?”
“你的情况跟我不一样哦,你还有赵大哥陪着,而我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哦。。。。。。”
“慧,我知道你比我难得多,可你也要为三儿想想啊,怎么就没有指望了呢?三儿不就是你的指望吗?三儿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我托付你们帮我一个忙,等我走后,你们帮我找照顾一下三儿,然后托人打听一下她爸爸张大义,让他来把她接回去吧,这样她也好有个安身之处了。”
青婶红肿着眼睛看了一眼频频摇头的张三,有些气道:
“慧,你咋就这么不听话呢?你这么做有没有替孩子想过?家里发生这样的事,你一个大人都承受不住,三儿也难过到眼睛和鼻子都流出血来了,你要是再这样,你觉得三儿能受得了吗?你这不是不给孩子一条活路吗?她要是会跟她亲爸走,不早就走了,还会等到今天?你一手把她拉扯大,这孩子重感情,怎么会离得开你!我跟老赵可不帮你这个忙,孩子也定是不会去的。”
就这样哭哭、闹闹、劝劝地过了一夜,外面的动静也越来越小了,好似一切都办停当了。
她哥十七岁病逝,未成年,是少壮而亡,视为夭折,未婚,属于童丧,用临时造就的木棺材盛殓,不举行任何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