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冰冷且潮湿的空气紧紧包裹着卿烟,她紧紧咬着嘴唇,用已抵抗从周身刀伤传来的痛楚。
张二丫拿着药瓶的手不住颤抖着,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从脸颊跌落,卿烟抬起未曾受伤的右手为她擦了擦泪,故作轻松道:“二丫这两日见了那么多尸体都没哭,现下倒是哭了,难道姐姐比那些尸体还可怕吗?”
张二丫将头摇得像拨浪鼓那般,边哭边道:“不是……不是的……我只是看见姐姐这些伤,难过罢了……”
“圣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现在正是老天爷在考验我,待我承受住了这些考验我就有好日子过了,这也算是好事,你哭什么?”
卿烟说这番话原本只是想活络一下气氛,逗逗张二丫让她别那么紧张。可这一堆之乎者也出口以后不但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令她哭得更凶了。而她那双原本就微微颤动的小手更像是抽筋了那般不听使唤,现下这种状况,别说是上药这种精细的活计,就是拍拍掌挠挠痒痒这样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时间紧急,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卿烟收起笑脸故作生气道:“你哭这么大声做什么?是想把杀手给招回来吗?!”
张二丫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愣,随后果真收敛了许多,只是方才哭得太凶一时收势不住,竟忍不住打起了嗝。
卿烟见状噗嗤一声吐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可这一用力又扯到了左肩的伤口,鲜血刹那间便寖了出来。
眼下这状况再容不得耽搁,张二丫慌忙抹了眼泪,从身旁尸体身上撕了一块干净的布料,按住了伤口。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二人总算将卿烟肩头的伤口包扎罢了,张二丫一边打着嗝一边抽泣道:“姐姐,二丫笨手笨脚的,没弄疼你吧?我今后会好好做,你别生我的气。”
“方才是情况紧急,姐姐说话声自大了些,你不怪姐姐就好。”
“是我不对,二丫以后不会再这般没用了,”张二丫又抹了抹泪才续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卿烟长眉微蹙缓缓起身,正思索着该如何行动,却看到自己所穿的衣物已被血渍和泥污覆盖,肮脏异常,可眼下这情况,既没有可供换洗的衣物也没有换洗的条件,想到这里,卿烟微微叹了口气。
张二丫小心翼翼问道:“姐姐又为何要叹气呢?”
卿烟又叹一口气,直言道:“你说我们在这荒郊野岭中,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连想洗个澡换个衣服都是奢望,这么凄凉……”
张二丫以为卿烟又是在埋怨自己,直低着头不说话,卿烟见状,急忙把话头咽了回去。
卿烟深知张二丫这样的孩子看起来虽然开朗明快,可内心却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他们需要更加细心的呵护。
卿烟急忙换上了大大的笑脸,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了许多,“细细想来,其实上天待我还是不错的,虽然危险重重却也给了我一身武功,让我活了下来,还让我多了个妹妹。而且知道我不爱走路还给我备好了骏马,你说是不是呀?”
见张二丫依旧不言语,卿烟又道:“走吧,骑上我们的骏马,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说!”
张二丫这次总算抬起了头,回道:“可是我们的马已经被乱箭射死了。”
“方才那些杀手不是又给我们送来了几匹吗,二丫,你去选一匹中意的,待选好了我们去追方才那辆马车。”
“追那马车做什么?”
“那我问你,我们要想填饱肚子,要去哪里?”
“回家?”
“家是回不去了,还是去城里找家客栈罢,顺便洗个澡,换个衣服再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是现下你我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那不如跟着那马车,就算到不了城里,最不济也能找到住家不是。”
………
道路泥泞,颠簸难行。
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却在这寒风侵肌,无人知晓的小路上悠然行驶。
马车很是普通,单马双轮,可安坐于马车之内的白衣少年却是气质超然,出尘超凡。
他倒不像是身在这陌陌小道,寒车陋架之中,而像是端坐于皑皑云端之上,身处于璀璨金銮殿之中。而他脚下也不是这泥污乱石,而是铺着红毯垫着鲜花的康庄大道。
少年浓眉入鬓,眸光低垂,如丝如瀑的黑发用白玉发冠轻轻挽起一髻,剩余的则懒散地搭在他挺直的背脊上,看上去约有十八九岁光景。
许是从掌间平摊的书本中读到了些许有趣之事,少年有如雕刻般迷人的双唇间勾起了半分笑意,却又像流星过境般稍纵即逝,可就算只这刹那芳华却已让人过目难忘。
少年下首坐着一个黑衣男子,看起来比少年稍大几岁,他微蹙着浓眉,一副忧心忡忡之态。
少年依旧眉眼低垂,优雅地翻过一页书后,漫不经心道:“作这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低沉纯净,闻之有如冬日里突然洒进房间的暖阳,凛凛寒意中却裹着丝丝暖意。
男子将原本就挺直的脊背又直起几分以示尊重,回道:“王……公子,属下只是担心……”
“担心事情不能按我们的意愿顺利进行?”少年依旧没有抬眼,倒像是在自言自语般。
“是!那印鉴是何等重要的存在,可是现在……况且公子还因此受了伤,说来说去都是我等属下无用,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男子情绪紊乱,致使说出口的话也有些乱七八糟,不明所以。
少年却是听懂了,他依旧低垂着眼眸,纤长浓密的睫毛盖住了那炯炯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淡然道:“不受点伤,戏又怎么演的像,至于其他事,难道你还信不过慕霜他们?”
男子急忙否定,“当然不是,只是事关重大……”
“嘘,车后有人。”少年将书本扣上,打断了黑衣男子的话。
男子心中大骇,急忙挑开轩窗向外望去,只见隐隐薄雾中却有人影闪动。
男子警惕地放下帘幕,喃喃道:“难道是他们追上来了?”
少年长眉一挑眸色中阴冷乍现,好似一秒便由暑入冬,直叫人汗毛卓竖。
“慕风,停车。”少年嘴角微翘,话语却依旧是波澜不惊。
被唤作慕风的男子诧异道:“可是万一是他们追来了……”
“若真的是他们,我们早晚会被追上,不如就在此处等着,”少年侧身挑开了马车的后轩窗望去,续道:“以不变,应万变。”
慕风抱拳应了,拍了拍车门,马车即刻便停了。
约莫过了半刻钟,一匹乘着两人的白马才哒哒哒地来到车前。
正是卿烟与张二丫。
见白马渐渐走进,慕风自下了马车,等在路边,待二人走到身前,慕风才抱拳道:“不知二位是何人,一直跟在我车架之后所为何事?”
卿烟微微抬了双手,颔首道:“昨日午后,我与妹妹出门骑马,谁知这马儿顽劣,又碰到暴雨,便在这方迷了路,方才看见公子车架,便想上前问路,所以才一路尾随,实在抱歉给公子添麻烦了。”
慕风道:“那二位要去往何处?”
被男子这么一问,卿烟也是一脸迷茫,她对此地一无所知,这倒该怎么回答。
正当她苦思对策之际,却听张二丫道:“我们要去上京。”
三人又一来一往闲谈了几句,慕风才为二人指了路,罢了又道:“那两位便先走罢,我们的马脚程慢,就不与二位同行了。”
卿烟谢过慕风后便朝着慕风所指方向去了,慕风则站在车前,直到卿烟二人消失在视野中以后才又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