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引来一夜忧思惆怅。
翌日,太后便回到了咸阳。午后,初宁想着嬴政应该已经忙完了朝政,便来到建章宫。见嬴政在殿内一如往常的阅简,心中便有些不快,自己为了他的事情忧心不已,正主却若无其事,他就这样坦然接受了赵女吗?
嬴政放下竹简对上初宁一脸凝重又稍显怒气的脸庞,有些疑惑,“宁儿?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初宁走到嬴政案前坐下,双手伏案也不看他,盯着桌上的简牍撅着嘴道:“政哥哥还有心情阅简啊?”
“为什么没有心情?”
初宁抬眼看着嬴政,一字一句带刺地试探,“就快有一美人送到王上跟前了,王上还能静下心阅简?”
原来是为了这事,嬴政在心里暗笑,这丫头分明是吃醋了,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初宁,“是眼前这个美人吗?”
“自然不是,”初宁被嬴政深情的眼神看得心跳加速,在就快要跌入温柔前,回过神来,“那赵国贵女就要来了,王上就一点也不期待?”
嬴政漠然道:“关我何事?”
“啊!?”初宁一下子愣住在原地,目瞪口呆。
嬴政拿起竹简说道,“她是来看望母后的,关我何事?”
“可是人人都说,君女乐馨是赵王送来与秦国联姻的,是太后为你相中的人。”初宁目不转睛看着嬴政,不放过他脸上一丝表情的变化。
“非也!”嬴政神色突然深邃犀利,像荆棘丛中燃起熊熊烈火,“母后同我一样痛恨赵王,断不可能让我与赵国联姻!”
初宁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可是那赵国贵女已经来了啊,而且太后也回宫了。”
“此事左不过是赵王一厢情愿,母后只是面子上抹不开罢了。”嬴政有些无奈,还是温言抚慰,“她来就来了呗,既是来探望母后的,就让她探望吧,我自是不用理会的。”
“当真?”初宁的眼中重新焕出了光彩。
见初宁如此在意自己,嬴政喜不自禁,像醉酒一般再无法隐藏心中情思,“当真!我更在意的是眼前这个美人。”
初宁小脸蓦地红了,低垂眼帘,如扇般的睫毛轻轻跳动,慌张说道,“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政哥哥你情不由衷罢了!”刚说完,便如同小猫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嬴政甚至来不及叫住她,看着初宁的背影一闪而过,心中温暖却也纠结进了一丝疑惑。母后是定然不会让他娶赵国女子的,赵王自知当初是如何对待他们母子的,如今他也不会一意余行到如此地步。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隐情,说不定是有人故意寻事。
该来的总会来,就算初宁幻想了千万种意外,赵国君女乐馨还是如期来到了咸阳王宫,与太后同住在甘泉宫。
君女乐馨入宫那日,初宁故作镇定的在宫中下棋,却将棋子一枚一枚狠狠地落在棋盘上。
紫莲有些心疼,“王孙,这暖玉棋子都快被你给摔坏了,你可轻着点。”
“你不关心我!”初宁捏着棋子,“竟然在意这个棋子?”
紫莲宽慰她道,“王孙,进宝已经去瞧了,想来一会便会有消息了。”
初宁拿着棋子仔细端详,“紫莲,你说我是不是很小气啊?政哥哥都那样说了,为何我还是容不下那个乐馨?”
“那是王孙太过在意王上的缘故...”紫莲的话还没说完,进宝便跑了进来,“王孙,我瞧见那个赵国贵女了,长得确实漂亮呢!”
初宁勃然大怒,挑眉看他,“你说什么?”
紫莲赶紧给进宝使了个眼色,进宝立马心领神会,“但是和王孙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你可不许骗我!”
“我哪敢呐!我王孙要亲自去看看吗?”
“我才不要。”初宁想了想,放下一颗棋子,“她自会来向祖太后问安,我且等着。”
午后,太后赵姬便带着君女乐馨来看望祖太后。
初宁躲在大殿廊柱的纱幔之后,看着太后和乐馨步入殿内。只见乐馨一张鹅蛋脸上容色绝丽,蛮腰羸弱风姿动人,声音也是尽显柔和娇媚。
初宁跟着温柔的小声学了一句,“馨儿拜见祖太后。”即使没有那种韵味,她还是不禁自己打了个寒颤,“矫情!”
一番寒暄之后,赵姬问道:“怎么不见初宁?”
祖太后瞟了一眼身后微微一笑,“那丫头,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疯玩了。”
赵姬关心道,“初宁也不小了,明年该是她的及笄之岁了。母后也该为初宁好好打算一桩亲事啊。”
“这丫头自幼被余给惯坏了,娇纵任性,还是多留几年,磨磨性子的好。”
“母后思虑长远。”赵姬顿了顿,“秋暮夕月,儿臣打算八月十五在甘泉宫设宴,邀请宗室亲眷团聚赏月,还望母后能赏光为晚宴增添光辉。”
“汝有心了,那余便也出来走走。”
赵姬恭声道:“儿臣恭迎母后。”
之后又是一番无关紧要的过场话,初宁便回到房间拿出棋谱自己对弈,进宝十分疑惑,“紫莲,王孙以前可是最不喜欢这些文绉绉又慢吞吞的东西,近日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赵女让主心神不宁,王孙也只能用这棋盘困住自己了。”
进宝摸摸头在廊下石阶坐下笑道,“其实王孙这样安安静静的也挺好,咱们也能省省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初宁表示要眼不见为静,便出宫去收拾她给嬴政寻找的院子。
进宝里里外外都打点妥帖了,工人们按部就班的修葺院子,初宁看了一圈,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门匾,淡然道:“一别两清,这里便叫双清院吧。”
听见初宁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紫莲有些惶恐,她这主人近段时间都有点反常,“王孙,什么别不别的啊?休要浑说了”
初宁清朗一笑,“逗你玩的!梅花独天下而春,荷花浊恶世而不染,这‘双清’呢,指的就这两位花中的清雅君子。”
“确是独特的好名字。”身后传来一名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
初宁回身,见街角对面宅院侧门微开,一位穿着简单,却不失华贵气质的中年妇女正站在门口和蔼地看着她。
初宁微微欠身,“夫人气度不凡,难道正是清夫人?”
妇女微笑点点头,初宁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解释道:“这名字只是我随口一说,并为当真,夫人切莫在意。”
“无妨,刚才见你的背影,让我想起了我远嫁的女儿,她也如你这般喜欢这些清雅的花花草草。所以我见你也颇觉亲切,不知道小姑娘怎么称呼呢?”
初宁谦和笑道:“初宁。”
“听闻王老回乡陪伴妻儿养老,要将这宅院卖掉,我本想回来见他一面,没想到还是没遇上。不过今日一见,我又多了一位灵动有趣的小姑娘做邻居呢。”
清夫人眉目间俨然已有岁月的痕迹,但还是难掩她的风姿绰约优雅秀丽,年轻的时候必定也是艳冠群芳。
初宁含笑,“夫人谬赞了,只是近来我们修葺院子,颇有打扰,还请您见谅。”
“人之常情自然理解,况且我也不常在此。”清夫人语罢,身后来了一位随从在她耳边细说了什么,随即她转头对初宁说道,“不巧我还有事,下次有机会再与你畅言。”
初宁和紫莲回到院子里,“这个清夫人确实有些不同,咱们这个院子的前主人王老明显财力远远比不上她,而且人已经搬走很久了,她却都还记得,不像父亲常说的那种利尽情疏的商人。”
紫莲颔首:“那‘双清院’这个名字呢?”
初宁摇摇头:“我再另外想想吧。”
这日,初宁又出宫来宅院。彼时她正不顾形象地和紫莲一起在院子中打理花草,一个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男子突然走了进来,向初宁行礼道:“在下庞勇是清夫人在咸阳的管家。”
初宁这才想起来他就是那日清夫人的随从,赶紧拍拍手上的泥土,“嗯,不知阁下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我家主人已经出远门行事,临走前为姑娘你准备了一份乔迁之礼,吩咐我务必要让你收下。”庞勇拍拍手,两名仆人抬着一块“双清院”的门匾走了进来。
初宁一惊,“这?原本只是我的一句玩笑话,夫人实在是不必在意的,这我可不能收啊。”
庞勇赶忙弯腰作揖,“姑娘可一定得收下,夫人交待了,这是个好名字,若姑娘只是担心冒犯了夫人名讳而舍弃,实在是可惜了,所以特意备下这份礼物。吩咐我如果办不好这个差事,也就不必向她复命了,姑娘你可不能让我为难啊!”
初宁有些犹豫,但见庞勇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只好道,“有劳夫人费心了,既是如此,我便收下了。清夫人心胸旷阔,的确是让人佩服。”
“多谢姑娘。”庞勇也松了口气,指挥工人挂好门匾。初宁从房间里抱来一盆姿态优美的莲瓣兰,“听闻夫人的女儿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我没有别的什么好回赠夫人的,人们皆以秋兰为佩,却忘记了秋兰也是极美的。这株素冠荷鼎清雅冠世,与夫人最为相配,还劳烦你务必替我转交给清夫人。”
“那庞勇先替夫人谢过姑娘了。”
初宁目送他们离开,抬头看着门额上的双清院,伫立良久才伸展活动手臂感叹道,“确实相配。”
很快便到了仲秋合宫夜宴当晚,初宁陪着祖太后前往甘泉宫赴宴,祖母婧嬴夫人一向不喜热闹,这次自然也不会参加。
华阳祖太后到时,众人已经到齐了,大家起身向祖太后行礼。嬴政走上去扶着祖太后入坐,顺便向祖太后身旁的向初宁眨了下眼睛。
初宁身穿水芙色华衣宫装,一头墨玉般的秀发用金丝细带结鬟于顶,燕尾垂于肩上,难得的细致打扮,楚楚动人。
初宁亦向嬴政莞尔一笑,两人相视一眼,皆是温柔。
众人都落座后,赵姬少不了几句客气话,之后晚宴便开始了。鸣钟击磬轻歌曼舞,席间觥筹交错酒香四溢,众人言语欢畅,表面上一片热闹非凡。
吕不韦神色稍显凝重,赵姬身边得意洋洋的嫪毐实在是让人心烦。赵姬宠爱嫪毐,他可以了解。但是随着赵姬对嫪毐的日渐宠信和重视,她竟然将自己的事物不管大小,全权交由嫪毐处理决定。
有了太后的宠幸,嫪毐也渐渐聚集了一股自己的政治势力。吕不韦看着自己一手促成的对手,百感交集。而太后看见蹙额落寞的吕不韦有些心疼,但更多是报复的喜悦。
如今的嫪毐正引得朝野侧目,昌平君又怎会不懂吕不韦的心思,他轻摇杯盏,“今日太后特意准备的桂花蜜酒实乃佳酿,相邦怎可辜负?”
两人举杯之际昌平君又轻描淡写道:“王上亲政之后,有些人便不似如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相知酒入腹,吕不韦稍释重负,“还得有劳丞相与本相一同辅佐王上,让王上顺利亲政。”
“本君自当鼎力相助,这是臣子本分,也是祖太后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