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一片喝彩,唯有二当家一脸阴郁默不作声。
等喝彩声过去,二当家站起来质问道:“大哥的意思是,我们什么都不用管,任由他们打上来?”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老二莫急,坐下,先坐下。”大当家眼睛微眯,摆手下压,乐呵呵地说:“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嘛。小小官兵不足为惧,眼下我们还有更棘手的事需要处理。是不是,温兄?”
温首领含笑点头:“这批货物需要尽快出手才是,多呆一天就多吃一天粮食,两三天就能把你们的粮仓吃空。”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君铃心知是谁,头也不回地低声问:“查到什么了?”
“那些车上装的是孩子,也不知喂了什么药,一个个不哭不闹,跟丢了魂似的。”执锋从君铃侧面俯下身子,透过缝隙看里面,“怎么,内讧了?”
“好像是。”君铃没看见韩文护,“他呢?”
“跑了。”执锋烦躁地抓抓头发,“那家伙气得不行,跑到忠义堂里下毒去了。”
“胡闹!”君铃暗暗咬牙,狠狠瞪执锋,“毒哪来的,我血里凝练出来的那个?”
“对。你别这么瞪着我,那家伙有准头,不会有事的。”执锋讪讪地别开头,努嘴说,“你看,他们吵起来了。”
的确吵起来了,二当家愤怒的拍桌子,震得茶杯和盖子都发颤。
“大哥你看看,看看你身后,看看这个牌子,大声念出来,叫忠勇堂!”他疾走两步到中央,指着牌匾脸红脖子粗地吼,“当初兄弟们跟着你落草的时候怎么说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咱劫富济贫,不昧良心。现在呢?连孩子你都卖,你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这块牌子吗?”
忠勇堂,哪规定了“良心”这一条?在座各位的不屑都写在脸上。
“也不知是谁弄来的烫手山芋。”三当家翘着二郎腿嘲讽:“二哥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卖怎么办,养得起吗?这么大一个寨子跟着你喝西北风吗?”
争吵越演越烈,大当家一拍扶手站起来,“老三,不许吵。老二,坐下!我这个大哥说话不顶用了是不是?让你坐下,坐下!”
局势得到控制之后,大当家才心平气和地说:“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但是老二,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卖什么卖?这些孩子是到祭司殿接受教育,我们只是护送他们,顺便收点费用而已,怎么能叫卖呢?”
“教育?祭司殿可真是个好地方啊,只进不出。若不是附近的孩子都抢光了,又怎么会跑那么远来买!”二当家怒气冲天地坐回去,反手一掌把桌子敲出裂痕,点头冷笑,“是,老二我是个粗人,不及大哥你读过书,会咬文嚼字!”
在大家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中的时候,韩文护上场了,默不动声地给每个人换了杯热茶,这是漫长会议中正常的步骤。
没有人注意到不对劲,温首领也是这般,一边饶有兴趣的听着他们吵,一边打开杯盖,即将往嘴里送的时候,诡异地笑了。
他突然轻松起来,把杯盖倒放在桌子上。杯盖灵巧地滚了个半圆。
“二当家,您可是寨子的顶梁柱,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温首领端茶走到二当家面前。
二当家看不出温首领打得什么算盘,更不知道什么叫警惕,直来直去地说:“滚开!”
温首领笑吟吟地,双手把茶杯往前送:“之前是我不好,多有得罪,在此向您道个歉。”
伸手不打笑脸人,二当家怒气不好发作,转身侧对着他,冷哼道:“用不着,我这有水,您该回哪去回哪去。”
“啧!老二,温兄给你赔不是,你怎么还拧上了。”大当家的语气中不难听出责备之意。
“唉……你们,都,唉!”二当家气不过,粗鲁地接过茶一饮而尽,愤愤然悲叹,“万年老二,说什么都不算!走,我走行了吧?”
也不管大当家同不同意,他拍桌子站起来就走。
“行,二当家,您走好。”温首领嘴角一扬,顺手茶杯往地上一丢。
咔嚓——清脆的响声盖过了二当家倒地的闷响。
君铃看得心急,对执锋怒喝:“叫你们别乱闹,这些可好,杀错人了吧?”
“没发现跟二当家打拼的兄弟一个都不在么?”执锋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拉住君铃胳膊,“你别冲动。”
“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阻止?”
“为什么要阻止?官府几次围剿都是二当家挡下来的,是个猛将。不能为我们所用,就只能为我们所诛。”
“或许他可以和我们站在一边。”
“不可能。”执锋抿了抿嘴唇,瞟了一眼丝毫不乱的忠义堂,“山寨多无情多无义都是家,一旦和官兵起了冲突,他断然不会背叛山寨。除掉他,人心涣散,官兵才能打赢。”
君铃沉默一阵,半开玩笑道,“执锋,你比我更像杀手。”
执锋假装没听见,只是握住君铃的手紧了紧。
“现在,我们会议继续。”二当家直挺挺地躺在地中央,不断抽搐,吐出一大滩黑血沫。
没人敢靠近,更没人敢把他抬走,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座位没有改变,话语权却发生了轻微的变化,从大当家交换到了温首领手里。
“兵分两路,一路运人,一路引开官兵,中午之前出发。”杯盖在他手指尖转动,温首领谦和地问:“诸位还有什么意见么?”仿佛他是真的想征求别人意见一样。
一个座位靠后的人说,“人都去送货了,寨子怎么办?”
“空着。”温首领笑答。他的手下从黑暗中走出来,递上一只被拔了腿的八脚虫。
温首领点点桌子,八脚虫被放到上面,虚弱的蠕动着。杯盖扣下,传出虫壳被压碎的声音,在一片静默中格外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