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辆马车,三个月前的强盗小偷,如今就正大光明地坐在里面,算是它的半个主人。君铃撩起帘子,看着草木飞速远去,不禁想起还在乌镇的时候,想起林石倔强执拗的蠢样子。想起林尘,想起苏父苏母,想起村子里的大家。
马车进了城,速度慢下来。快到十月,酒楼客栈纷纷抓住了游湖佳季的尾巴,打出了“晶岚湖一日游”的招牌。君铃放下帘子,闭目听着各种吆喝声,她第一次知道市井可以这么繁华喧闹。定王府坐镇南郡城二十几年,当真是有些本事的。
马蹄声踏踏作响,杂乱的声音渐渐远去,君铃的心狂跳起来。马车停下来,小丫鬟轻巧地掀开帘子:“小姐,到府了。”君铃局促地撩起裙摆,还真不习惯让人扶着下马车。下了马车,君铃发现还有两个嬷嬷带着五个小丫鬟侍立门口。
年龄较大的孙嬷嬷不苟言笑,稍微年轻的菱嬷嬷则面露喜色,只是碍于孙嬷嬷不能过分表达出来。“这是你带的丫鬟?”孙嬷嬷看着马车里走出的云寄书问。
“是。”云寄书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君铃身后。
“丫鬟要有丫鬟的样子,主子也要有主子的气派。”孙嬷嬷领她们迈过朱红的门槛,绕过翠色的花园,到一座小院里。小院外是一圈青葱的竹子,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与定王府其他地方隔离开来。
“探薇苑。”君铃轻声念道。
菱嬷嬷露出怀念的笑容,絮絮叨叨地介绍:“侧妃叫菱念薇,王爷一时兴起便给起了这么个名字。郡主经常不在,这院子空有大半年,冷冷清清的。不过现在好了,小姐您搬过来住,院子里又会热闹起来的。”
君铃不置可否。这么厚的围墙,分明就是想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怎么会热闹呢?她还是高估了围墙的潜力,事实证明,自她到来以后,这所院子的热闹程度超乎她想象。
侧妃已逝,卧房的门紧锁着,菱嬷嬷说,只有王爷有钥匙。侧妃房间两侧分别是慕容雅和君铃的房间。慕容雅的房门虚掩着,两名小丫鬟在清扫浮尘。君铃的房间很大,从床帏到香炉都已经准备到位。晚些时候,绣娘给君铃量了几身衣服。
既然到了定王府,就不能再和街边的疯丫头一样,孙嬷嬷如是说。孙嬷嬷是定王妃身边的人,做起事来一板一眼但条理清晰。“小玉,热水打好了么?”她问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对君铃说,“沐浴,更衣。晚膳之前打理好,无数只眼睛正盯着你呢,断不能丢了王妃的脸面。”
“你不要在意,孙嬷嬷就这个脾气,但是她人不坏,就像黑脸包公似的。”孙嬷嬷走后,菱嬷嬷拉着君铃的手说,“她说的也没错,王爷还有个妾室,育有一儿一女。本已经送到别院,却还要回来凑这个热闹。孙嬷嬷不想你被他们看扁,这才严苛了些。”说着她看着云寄书,:“小丫鬟,你叫什么,哪里人呀?包袱放进来吧,小玉,帮她整理一下。”
“我叫寄书。”云寄书和君铃对视一眼,回答道。包袱不重,无非是几件常用的衣服,几包稀有的药品,君铃连忙推却:“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自己收拾就好。”
“云中谁寄锦书来,好名字,我记得好多年前,有个朋友的孩子和你同名。”被认出来了?云寄书惊出一身冷汗。菱嬷嬷就是随口一说,并不打算深谈,把迎君铃下马车的丫鬟往前一推,“小玉是王妃给你的,做事机灵,人也衷心,以后就是你的大丫鬟了。”
“请主子起名!”小玉眼睛闪闪发亮,异常洪亮地说。
“起名字……寄玉?”君铃摸了摸鼻子,大脑一时转不过弯来,“或者你自己起吧,我不太会起名。”
“那奴婢就叫寄玉。我娘说,做奴婢的,最重要的就是忠心,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寄玉斗志满满,君铃看着反而有点误人子弟的愧疚感,“你……额……这样想,挺好的。这样,帮寄书整理一下衣服吧。”她真不想和这样朝气蓬勃的孩子对视。
“好!”寄玉去收拾衣服,其他的丫鬟凑过来服侍君铃洗澡。
君铃真的不觉得自己需要人侍候。把青笛放在屏风外的架子上,赶走了所有丫鬟,她把自己埋在水中,鼻尖冒出水面,碰到软绵绵的粉色花瓣。
“真是人靠衣装。”菱嬷嬷给君铃印上红色的牡丹花钿,对镜夸赞道。
君铃抚过泛着衣领处带着小绒毛的淡紫色锦缎,伸了伸胳膊,偏窄的肩和宽大的袖口令她束手束脚。就像套进一件不合身的盔甲,每动一下都分外卡得慌。“非得穿这个么?”她捏着袖口问。
“这件漂亮,在小姐们中间很流行呢。”菱嬷嬷后退两步,指挥君铃,“站起来,手放下,端在腰间,走两步。喏,是不是舒服多了?”
“有点吧。”覆到脚面的长裙并没有想象中难走,只要步伐小一点,还是不会摔倒的。君铃算是明白了,这种衣服就是为了固定端庄贤淑的走路姿势而设计,胳膊太高了不行,脚步迈大了也不行,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喜欢。
就在她试衣服的时候,探薇苑里出现了个妖娆的女人,浓浓的脂粉味与满园青竹格格不入。寄玉将她拦在外面,她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呦,这是哪冒出来的看门狗,连主人都不用过问就开始咬人了?”
“姨娘王氏,跳梁小丑而已,赶她走就是了。”孙嬷嬷说。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又传来王氏的声音:“笛子挺漂亮啊,告诉你家主子,就当是见面礼,送了我罢。”
“放下,这是主子随身携带的!”寄玉急道。
“呦呦呦还急了,我偏不放,怎样?”
君铃心中火起,绕过孙嬷嬷,推倒屏风,提了裙摆大步走出来。不等王氏反应,君铃夺过青笛,折断她的手腕,冷喝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