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钤极不情愿的跟着黑白无常到了地府,却见桥头一绿衣少年,尚未及冠,正低着头兀自玩着石子。
公孙钤上前就问道:“你怎么死的?”
绿衣少年抬头看了看公孙钤,没有说话,又低下头玩了起来。
“哦,是在下唐突,在下天璇公孙钤。”
“公孙……钤。”少年抬起头来,端详着眼前之人,没有回话,而是反问着,“那你可认识仲堃仪?”
“仲兄,自然是……你,你是天枢王孟章!”公孙钤一脸错愕。
他自听仲堃仪说起过孟章,不成想天枢王上竟是如此稚嫩一孩童。
“天枢已亡,就亡在本王手里,所以这没有天枢王。”
公孙钤一时语塞。
“罢了,不提了,如今失去身份,倒也乐得清闲。”孟章说着又蹲了回去,玩着桥边石子,“你怎么还不去投胎?”
“我?那天枢王……”公孙钤蓦的想起阳间还有一牵挂之人,自己一时大意走的匆忙,还未来得及与他好好道别。
“如今我们不过一样,唤我孟章即可。”
“好,敢问你何故在此滞留?”
孟章把玩石子的手突然停住了,脑中闪过学宫里那衫青衣士子正侃侃而谈的画面。
半晌,孟章苦笑着:“同是沦落人,何必互谈殇。”
公孙钤愣了一秒,不想这孟章一介君王对仲兄竟如此情深意重。
莫名的又想起了自家王上陵光,也是重情重义,感情专一之人。
只是奈何王上在意的人不是自己。
好不容易等到王上想要开始放下过往,自己却命丧一刻,或许注定是无缘无分吧。
“如此,我们便一起等吧。”孟章看人神情恍惚,也不再说什么。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他们在这奈何桥头一等就是一年。
这日,公孙钤突然起身望着桥头。
良久,公孙钤回过头语气淡然的对孟章说着:“我要走了,你保重。”
“走?”孟章看了看四周,并无来鬼,心下疑惑,“可你要等的人似乎并没到。”
从仲堃仪口中和自己这一年相处来看,公孙钤确实正直无私,犹如黑暗之光能拉人出深渊。
况且仲堃仪曾说过公孙钤一诺千金,如今又怎会半途而去?
“不用了。”公孙钤低眉浅笑,眼里的落寞与欣慰尽数落下,“原本是忧他倾颓醉酒,忧他黄泉孤独;如今,他良人已归。我……也该走了。”
孟章愣在原地,想着天璇王的身边确实已有一人,也了然了,没在开口。
“若,他年之后,孟章见到了他,还请缄口莫提今日之事。”
“好。”孟章本不想应承,可看公孙钤态度坚决,也只好轻叹一声痴儿。
“公孙不甚感激,就此别过。”
看着公孙钤一步一步踏过奈何桥,孟章只是站在身后没有言语,他想猜公孙钤此刻究竟是快乐还是忧伤。
不过,都不重要了,马上这世上便真的再也没有公孙钤这个人了。
“郎骑竹马燕耳语,花曳珠帘影成双。醉酒也思量。
人间黄泉又碧落,相思迢递何曾寄?孑影案灯前。”
公孙钤苦笑一声,又带着虔诚:“唯愿吾王,烟火人间里,琴瑟和鸣。”
“幸得饮罢玉琼浆,还期来生不为人。”说罢公孙钤笑着仰头一口喝下了孟婆汤,径直过了奈何桥。
谁也没看见仰头那一瞬,在眼角流下的那一滴清水。
看着公孙钤渐行渐远的背影,连着最后一片蓝色衣角也消失在自己的视野。
“来世不为人。”直到那一抹蓝色消失的了无痕迹,孟章才突然觉得感伤。
“相思迢递何曾寄?孑影,案,灯,前。”孟章兀自重复着,原本以为自己承受的是疏离之殇;而公孙钤受得不过是生死离别。
如今看来,自己却是幸运,疏离至少曾经同心;生死却是一别永远。
叹只叹公孙钤所等是有枝佳木,心系别处。纵有入骨相思,君亦不知。
又想起自己死时,身边竟无一可信之人,就连仲堃仪也……
想着这些,孟章心下倒是徒添了几分愁绪。
但又想着仲堃仪说着要另觅明主,却至始至终只认了自己为王,心下又生出一丝情愫。
“罢了,轮回百转,皆为须臾;盛世华庭,又怎敌眉眼心间的一人。”
孟章又蹲下了身子,重新把玩起了路边的石子,却也忍不住抱怨,这仲堃仪的命怎么就那么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