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杨花落尽子规啼,这里刚下过一场雨,路面还有些湿漉漉的。
清晨的微风习习,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带着些特有的清香。
桥上行人成双,街角小贩三五,嬉笑怒骂都带着清晨特有的朝气。
身着一袭青衫广袖的少年双手负背于河岸站立,形单影只,因身形弱小而显得其背影格外寂寥。
风轻轻吹拂起衣袂蹁跹,秀发也在风中摇曳,给人一种下一秒就可能随风而去的错觉。
少年站在风里,唇角微抿,带着一种特有的凝重。
春是他的主场,而这一天是他最爱最厌也最怀念的一天。
其实这一日与往常甚至每一日都相同,简单而平凡。但那天发生的事遇见的人,便注定了这一日不同寻常。
都说谷雨阴沉沉,立夏雨淋淋。
少年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大概就因这日是谷雨祭春吧,开始的遇见便注定结局殊途。
感伤是有的,缅怀也是有的,心情却并不沉重。
大概是因为过了太久,所以他觉得每次的感慨大概也只是习惯罢了。
少年摇摇头准备离去,却发现自己的广袖衫被人拽住了,心里无奈的叹口气。
“小哥哥,小哥哥,我请你吃糖葫芦,你陪我去参加牡丹花节好吗?”
幼童圆圆的脸蛋,吹弹可破的肌肤,手拿着两串糖葫芦,瞪大了双眼眨巴着,显得甚是可爱。
少年摇摇头。
“别闹了,这游戏每年几次你不无聊。”
不仅没接下人递过来的糖葫芦,还很是不解风情的转身走了。
那幼童嘴一别,收回了糖葫芦,啧啧叹气:“孟章,你就不能配合本君一次吗?这么多年,一次也好啊。”
“罢了。”
唤做孟章的少年顿了顿,不情愿的又转了回去,半蹲着身子将幼童抱在怀里,还不忘吐槽着。
“人人都说人小鬼大,我看你这是雀小鬼大。你这小模样,一口一个本君,膈应不膈应。”
陵光还以为孟章会和以往每次一样转身找个没人的地方御风而回,结果却直接抱起了自己。
但也只诧异了一秒,转念一想觉得定是自己动摇了他的心。
“本君乐意,略……”幼童模样的朱雀陵光在人怀里做了一个鬼脸,便悠然自得的吃起了糖葫芦。
时不时的伸手指着方向,这边这边,不对,是那边,穿过巷子左拐……
自从历劫归来,孟章就鲜有笑容,深居简出,除了几位神君偶有往来,多数时候都是茕茕孑立。
正想着待会儿该怎么打发朱雀,突然一阵喧哗从另一个路口传来。
听上去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孟章停下了脚步皱了皱眉,归来后他独来独往几百年,突然涌入的人潮让他感到有些不适。
“别停下,快啊,牡丹节就要开始了。”陵光感受到了孟章的迟疑,赶紧催促着。
“我就不去了吧,想来这与百花节也无不同,百花仙子与牡丹仙子都算半个同僚,岂能不一视同仁。再者见或不见……”
“你害怕了是不是!”话还未说完,陵光就先鼓起了圆圆的腮帮。
孟章叹口气,半蹲着身子,奈何那人却紧紧拽住衣襟,死活不下去。
无奈,孟章伸出左手,一点绿光刚刚显现。
“几支新叶素纤洗,牡丹吐蕊露华湿。”
耳边传来的人声便如同静止了时间一般。
孟章突然停下,倒是教陵光疑惑了,撒开手的同时动了动眉,定格瞬间已化身为弱冠少年。
“怎么了?”
“是他。”孟章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嘴角带着丝丝笑意站起了身子。
“谁?”陵光歪了歪脑袋。
刚问完这句话,就见三五少年朝着他们走来,一路谈笑风生。
走在最中间那位少年穿着青黄衣袍,笑的格外爽朗。
“所谓牡丹富贵,百花奇艳,我倒更愿赏那亭亭新竹,煮一杯香茗坐其间,岂不美哉。”
“仲兄胸有丘壑,我等不及。”
“谬赞,我也不过是沽名钓誉附庸风雅之辈罢了。”
孟章看着人高谈阔论,竟有一瞬间回到某刻的错觉。
明知那风光无限的少年不是朝自己走来,心还是不由得紧张了起来,面上却是云淡风轻。
几人说说笑笑而去,与孟章擦肩时也未做丝毫停留。
孟章看着人远去的背影,几百年过去,他轮回几世到底是不记得自己了。
“快,开始了!”
陵光拉着孟章就往人群跑了去,耳边热闹不凡,人人面带笑意,孟章觉得自己已看不清这些人的脸了,也听不真切这些声音。
只觉耳边全是聒噪,随着人潮挤来挤去,身旁的陵光不见了他似乎都没有发现。
茫然间有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将他带离了人群。
孟章望着人,刚刚回的神又没了,这是之前来路上见到的少年,也是自己念了几百年的少年。
只见这人对着自己轻轻笑着,一双明眸清澈见底。
少年光风霁月的模样,他很是怀念。
大概是活的太久,孟章记下的都是那些荣辱与共的日子,念着的也都是少年自信的容颜。
“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吗?”
“啊?是!”孟章有些紧张,他从未寻过他的转世,也从未去司命那查看他的人生际遇。
他也从不提及有关他的一切,只把有关他的时光小心珍藏。
“公子不必紧张。”少年虽温柔一笑,却自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骨。
孟章望着人半晌未开口,岁月匆匆溜走,弹指一挥间,仿若隔世。
“想前日含苞,今日绛艳,春风化雨凌波微步。想来公子也是来赏花的吧。”少年说的从容,笑的儒雅。
“正谷雨,牡丹期,临安春色彩云飞。”孟章低首含眉一笑,双眼放着光芒,复又收拾好表情抬眸君子一笑,“倒是踏青出游的好日子。”
“对了,是在下唐突。”少年笑笑,微微低头抱拳,“在下仲堃仪。”
“孟章。”孟章一字一字说的极慢,说的极其清晰,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向对方介绍自己吧。
如今不在学宫,他不是那一心权势侃侃而谈的学子,而自己也不是那殚精竭虑青龙无足的王上。
仲堃仪把孟章的名字默默念了一遍,“方才来路就想与公子结交,说来公子或许不信。”
“莫非堃仪想说一见如故。”
堃仪……
两个人皆是一惊,百年却提,没想过自己叫人的名字竟这般顺口。
“还真被你说中。”仲堃仪也是笑笑。
两人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说说笑笑渐行渐远。
两人买了些酒,提着几碟小菜,卷了布匹当真春游去了。
孟章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们也会敞开心扉高谈阔论,把酒言欢。
仲堃仪躺着草坪上,一手枕着头,一手握着酒壶,双眼有些迷蒙。
“我们是不是早就见过?”
孟章笑着,躺了过去,“许是前世见过吧。”
“前世?”仲堃仪笑笑,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佛说若不相欠,怎会相见。你说我们前世是谁欠谁呢?”
谁欠谁?谁知道呢!
孟章笑笑,转过头去,只见人已抱着那酒壶睡了过去,就连睡梦里都带着笑意。
景不留人人自留,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大概也醉了。”孟章扬手又喝了口酒,慢悠悠的坐了起来,捻指间已变幻了场所。
这意气风发的模样才是这个少年该有的样子。
孟章将人扶至榻上,又轻轻的替人掖好被角,坐在床头看了半晌。
“来日并不方长,堃仪,再次遇见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