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卫靖和阿喜皆已痊愈,只是阿喜断骨虽以愈合,但走起路来,仍是一跛一跛的。卫靖有时上老许铁铺里头帮忙,有时也替水半天跑腿买酒,再不然便替张大妈磨刀烧水。
这日天气阴冷,老原客栈里外都是空空荡荡,满布灰尘的厨房里一座灶上头的木板动了动,落到地上,探出头来的是卫靖。
此时距离卫靖离开小原村已有十余天之久。他准备妥当要返回小原村,和张大妈等道别之余,也大致问清了方向,在地下海来通往地上的各个出入口里,挑了个最近的地方,便是荒废了的老原客栈。
卫靖步出客栈,走了一阵,来到大街上,向路人问明多马车驿站的所在位置,走着走着,突然见到左边一家铁铺外头贴了张大报,周围也有三两个人驻足围观。
卫靖好奇,凑上去瞧,只见那大报上头写着八个标题大字——「三年一度神兵大会」,下头还有些副标小字——「初春时节,通天河畔大扬府,广宴四方英雄豪杰,评剑论武,胜者重赏。」
卫靖这可看出了兴趣,再仔细看看内文,才知道这「神兵大会」竟是闯天门举办的,目的是选出当年最好的神兵利器和厉害的武者。
「大哥,兵器要如何比?拿着两柄剑互砍?」卫靖拍了拍一旁那专注凝神的汉子肩膀,汉子模样看来也是个打铁匠,肩上还背着一捆钢材。
「小鬼,你懂什么?别乱插嘴!」那汉子一点也不想理睬卫靖,自顾自地和身边伙伴聊着,猜测在这神兵大会上,哪些铸剑大家能够胜出。
卫靖便也厚着脸皮,凑在一旁听,听了几家名堂大都不认得,但听着听着听到了「卫家」,不免眼睛一亮,只听那汉子说:「我瞧这次神兵大会的『第一神兵』,大概又是卫家拿下了,这神兵之首,十年下来卫家已经拿下三次啦。就算咱两兄弟费力打造,恐怕第一关便过不了,闯天们邀集的几个老头眼光好利,淘汰了一堆瞧来亮眼的好刀好剑。」
卫靖又是惊喜又是疑惑,不知父亲卫文什么时候参加过这比赛了,但随即醒悟,这「卫家」所指的必然是他那两个伯伯了,便开口问:「两位英雄大哥,那赢得『第一神兵』头衔的卫家,是兄长卫长青?还是二弟卫开来?」
「咱哥俩在聊天,你小兄弟硬要凑上来瞎扯做啥?卫家便那两兄弟,还分什么『二弟』?难道有老三吗?」两个汉子当中那哥哥显得不耐,挥了挥手说。
「不对呀哥哥,我倒听说过卫家是有个老三,只是名堂气没他那两个哥哥大。」弟弟插口说。
「我也不管他家几个兄弟姊妹,总之三次『第一神兵』,弟弟卫开来拿去两次,哥哥卫长青拿去一次,就是这样了。」哥哥不耐说着。
卫靖点头答谢,又问:「刚听你们说,十年之内卫家拿了三次第一神兵头衔,那么其余的神兵头衔,是谁拿去了呢?啊呀……小弟我不是有心要偷听你们说话,实在是小弟见识浅薄,对这玩意儿又颇有兴趣,老天开眼让小弟我碰上两位行家大哥,见多识广,就算厚着脸皮也要问一下啦!」
卫靖生性机灵,但有一副拗脾气,平时要逼他说这些马屁话,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但他想要主动套话,便也不当自己是在吹捧,还自觉得脑袋机灵,是在戏弄这些憨大叔了。
「什么其余的神兵头衔!你这小孩见识当真浅薄,让我教教你,闯天门这神兵大,是脱胎于往年英雄大会的花样,三年举办一次,举办至今已过了三届,明年春天是第四届,十年下来,卫家拿下三次『第一神兵』,再没有其他对手了。」哥哥听了卫靖奉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原来闯天门当年邀众抗匪,举办英雄大会,为的是商讨抗匪战情,比剑论武只是英雄会上酒酣耳热之际的余兴节目。闯天门第二代当家李晟去世前,四方已无悍匪,再无借口可以举办英雄会,便也换了个名堂,改成了神兵大会,会上一方面缅怀闯天门的过往事迹、一方面耀武扬威现在的风光势力。
李晟这神兵大会只办了一次,不久后便去世了。李靡继位,又续办了两次,都搞得风风光光,会上那些参赛的神兵利器、高强武者,也都顺理成章地让闯天门收编纳入本门,可说是一举数得。
卫长青、卫开来两家海来市大剑铺,也都和闯天门保持着密切关系,定时献上名贵兵刃供李靡把玩。
卫靖这趟行程下来,闯天门在他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他本来只知两位伯伯名气很盛,但此时得知两位伯伯和状如土匪的闯天门如此亲近,心中不免生了些许嫌恶之感。
「这神兵大会便只有两道手续,一是鉴赏,二是比试。鉴赏席上百家竞出,一个个各地来的师傅向评审贵宾展示他们费尽巧思打造的心血结晶,或者解说,或者示范刀剑套路,那些贵宾大爷在席上吃吃喝喝,看到了好刀好剑不免赞扬一番,碰上了低劣东西,自然也是一顿羞辱,他们身旁都站了些手持厉害兵器的侍从,使个眼神后头的人立时上场,二话不说将那些参赛者吹嘘得天花乱坠的兵刃一下斩断,或是连人带刀扔出场外,大伙轰笑一阵,也当真有趣。闯天门当家的便颇好此道,三届下来给扔出场或是羞辱得抬不起头的铸剑师傅当真不少,但便冲着那高额的入围赏金,每届的参赛师傅仍然很多。鉴赏之后,脱颖而出的兵刃,便排划顺序,两个两个比划,最后胜出的便是第一神兵啦。」大哥认真讲着。
卫靖有些疑惑,问:「这我可不明白啦,要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好手,拿了柄破铜烂铁,胜过了拿着绝世好剑的脓包,那第一神兵,便要颁给那破铜烂铁了吗?」
「大伙都这样想过,但实际上三次神兵大会上,却没发生这情形。」弟弟也插口解释起来:「第一、破铜烂铁便过不了鉴赏那关,会给扔出场。第二、兵器本便是让人使的,否则大伙儿集资用八百斤黑重铁造柄大斧头,一般长刀长剑也斩它不断,但那能称做第一神兵吗?无人能使,便只是一块废铁罢了。第三、三届评剑大会,两个卫家的兵刃,都请了闯天门里头的好手来使,便也无争议了。」
卫靖又问:「如此比剑,兵刃这般互击碰撞,那最后胜出的,也难免有所损伤啦,第一神兵打得满是缺口,岂不是煞风景吗?」
「那又无妨,神兵大会本便是办来让闯天门当家开心的把戏,过程中刀剑有所损伤,赛场上也早备好了上好钢材、大鼓风炉、一间间工作房让大伙修修补补,敲敲打打。一趟参赛下来,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每过一轮还有赏金,最后那些铸剑师父当然对闯天门服服贴贴了,使剑武者有些还会被收编纳入闯天门堂口里,从此平步青云。像那个无双堂满全利,便是李晟那届神兵大会上被闯天门瞧上的角色,那次他持的剑虽让卫弟弟的大刀打断,但之后两届神兵大会,满全利便是持卫家的兵刃上场比划啦。」哥哥回答。
「原来是这样,也有道理。」卫靖总算明白,又和那两兄弟闲聊一阵,这才离开,他此时脑筋转个不停,瞬间有了好几个想法,他先是想到,那让满全利夺去的三柄长剑,或许便会在神兵大会上,以「护法剑」的姿态登场,打断那些参赛者的兵刃,若是如此,要夺回父亲宝剑,便非得要参加这神兵大会了;再者,那公孙遥对闯天门深恶痛绝,一心要替王老爷报仇,比起位于市区,那戒备森严的闯天门总坛,通天河畔的大扬府更像是一场宴会,要逮李靡,在那儿可要好下手的多,若公孙遥真有心,那必定会去了。
「我爹爹那柄绿铁剑还在他手上,不晓得他那时会不会将剑还我?」卫靖胡思乱想着,竟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参赛了,他生性喜好热闹,更加对爹爹一手传授的铸剑技艺十分自负,当真想在神兵大会上出出风头,至少,他想亲眼瞧瞧「另两个卫家」造出来的好刀好剑,究竟和爹爹铸造的剑哪个好些?再者,他可一心想将被满全利夺去了的三柄好剑夺回,明年初春这神兵大会,自是一次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啊呀,对了!我得快点找到那臭小子,邀他一块去啊!」卫靖想起了神兵会上通过了鉴赏之外,还得过招比划,届时需要一个使剑好手,方能得胜,卫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公孙遥。
「可是人海茫茫,我上哪儿去找他呢?再说,我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小原村陪于雪姊姊,又何必去参加那王八羔子帮派举办的什么神兵赛?岂不是自找麻烦……不过话也不能这样说,阿喜呀,你要知道,男儿志在四方,我今年也只十五岁,要是我活到一百岁,那便是说我还要在小原村待上八十五年。那样人生有什么意思呢?太无趣啦!」卫靖先是喃喃自语,又变成了和阿喜说话。
「但话说回来,爹爹待我回去了,知道了海来市这些纷争经过,又怎么会让我再上海来,卷入纷争呢?」卫靖胡乱想着,突然想起若要参加神兵大会,也得要打把好刀好剑,那需要上好钢材,他的零用钱早已用尽。这几日在张大妈那儿打杂,临走前虽然得了张大妈和老许一些零钱做为盘缠,但自是买不起那些昂贵钢材,也不可能动用爹爹的钱来购买钢材。事实上他还得担心再度碰上闯天门的纠缠,也无法带着大批钢材四处走动。
「还是乖乖回家罢了!」卫靖摇着头,叹了口气,突然见到前头一个身穿华丽锦袍的小女孩,身旁两个黑衣奴仆在后头跟着。
卫靖瞧那小女孩的后脑杓两只辫子越瞧越是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只见那小女孩转入了一间馆子,隐约闪过了侧脸,卫靖这才认出,那是贝小路。此时模样倒像有钱人家的千金女娃。
「啊呀,真是冤家路窄!」卫靖瞪大了眼睛,想起自己的「小卫」娃娃让贝小路偷了,一直没有机会讨回来,这时便偷偷摸摸跟入了那馆子。那馆子门前一个红纸黑字的大招牌——「来来富」,里头人声喧闹,原来是个赌档。
赌客们进进出出,个人脸上都是不同神色,有的狂喜叫嚣,有的愁眉苦楚,有的呆滞漠然,有的兴奋握拳。
他和那些人群错肩而过,进了赌档馆子,里头倒也不小,灯光昏黄,烟雾缭绕,里头不少赌客都抽着大烟。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挤在一桌桌赌桌前,吆喝着下注。卫靖看了半晌,大都是些麻将、天九、花牌之类的玩意,他大都不懂,只想赶紧找着贝小路,要回娃娃,最好狠狠踩她一脚。
卫靖晃着晃着,果然见到贝小路在两个黑衣奴仆开路下,在一张大赌桌前坐上位置,锦袍袖口一抖,抖出好几锭大黄金元宝和几颗闪耀的夜明珠,可把附近的赌客吓得傻了。
「果然是个贼啊,全都是偷来的!」卫靖见贝小路随手便是这么大笔钱,心中不免有些妒忌,加上旧恨作祟,更是暗暗赌咒她待会输得精光。
但见贝小路那桌赌的是一种自海外传入的花牌,一副牌有几十张,牌上画着不同的花样,花样成组成套,能生衍出千种玩法。那桌似乎有个客人手气甚好,一赢又赢,气氛才这样热烈的。西方传入的牌,但见贝小路十分熟练地接牌、打牌。
「哼,我可要亲眼看妳输!」卫靖心想自己在小原村时,逢年过节便和邻居孩子们掷骰子赌钱,由于自己脑袋较好,计算得精,总是赢多输少,此时见贝小路信心满满的模样,自己便也不想示弱,找了张骰子摊位,凑上去瞧瞧,只见庄家神情冷淡,只顾望着一旁贝小路那张输赢较大的大桌,都忘记要开碗了。
几个客人催促,庄家这才开了碗,算算骰子点数,杀的杀,赔的赔。卫靖凑在人堆中瞧了一会儿,试探性地下了些注,输了两把,赢了两把,跟着输了一把,赢了两把,信心增大了些,下的注也渐渐加大。
只听得一旁贝小路那赌桌骚动更大,轰轰地叫喊声几乎要掀翻了整个赌档,卫靖看了看,只见那贝小路连赢两把,几锭黄金一下子便翻了一倍回来,几乎整个赌档的目光,都集中到那桌去了。
卫靖心中好生羡慕,回头自己这摊一眼,心一横,抓了十枚钱押「小」。
庄家开碗,通杀。
卫靖哼了一声,又押了小,赢了。松了口气,算算手中全部的钱,还小赢了些,他继续赌着,一面算着骰子,一面继续瞧贝小路那瘫热烈赌桌,赌桌旁的客人不时发出怒吼,输了钱走人,后头的人又补上。贝小路连得胜,杀得庄家冷汗直流,瞧得周遭赌客或者钦羡不已,或者嫉妒赌咒。
卫靖是嫉妒赌咒的那些赌客之一,他哼了一声,暗暗骂着:「哇!这臭丫头,庄家加油呀,让她输得脱裤!」
「么、二、四,七点小,杀!」骰子庄家一声喝,将卫靖注意力拉了回来。卫靖冒出一身汗,方才押下的十五枚钱,瞬间便给杀了。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下注越来越大,这十五枚钱,已经是张大妈等给他的全部盘缠了。
「老天爷呀!我是说让那臭丫头输得脱裤,不是让我输得脱裤!」卫靖气得咬牙,见骰子已经一连出了四次「小」,这次应当来个「大」了,哼了一声,抽出一张大面额的银票,押在那张泛黄纸上的「大」字正中,一心只想要是赢了,可怜先前输去的钱便全捞回来之外,还能大赚一笔。四周赌客大都和卫靖一样想法,纷纷将钱落在「大」上。
骰子庄家精神仍然飘移,似乎在为另一桌被贝小路杀得惨烈的伙伴担心,但一双手却更加老练沈稳,一把抓起了骰子搁入巴掌大的碗里,摇晃一阵,利落地将碗盖上桌。
「快开!快开!」卫靖和一旁的赌客一同起哄大叫,却被一阵更大的喧闹声压下,转头一看,贝小路又赢了,连赢了二十四把,桌上的黄金元宝堆栈成了一堆,那花牌庄家一张脸从青白憋成了酱紫,双手连连发颤,快要连洗牌都不会了。
「么、二、二,五点小,这几位客人真好手气!」这头骰子庄家笑瞇瞇地将桌上的钱分了部分,赔那些押「小」的赌客。
连同卫靖在内,绝大多数押大的赌客,都发出了哀嚎。
「啊啊——」卫靖抱头大叫,又一回头,只见贝小路远远也瞧见了他,嘴角还扬起不屑的冷笑。
「气死我了!」卫靖又窘又恼,只见贝小路赢了一堆金元宝,自己却输得兵败如山倒,登时失去理智,重重将最后三张银票子拍在骰子摊上那个「大」字上。
「接连五次小,我便不相信第六次也是小!」卫靖大叫大嚷,四周的赌客却有了不同看法,一注注钱币票子纷纷落下,有的买大、有的押小。
「下好离手,下好离手!」骰子庄家见这注赌金下得热络,眼睛发亮,精神回到自己桌上,将那骰子摇得匡啷作响。
「五、五、五,豹子,通杀!」庄家开碗,笑得合不拢嘴。
「这没天理啊!」卫靖一声大叫,跳了起来,摸摸腰间钱袋,心中一冷,打了个寒颤,方才那注他竟将爹爹要他购买铸剑材料的钱全下了,此时钱袋里只剩下几枚铜钱。
「那个……那个……」卫靖牙齿打颤,微微伸手,似乎想要将桌上的银票取回,手还离得老远,骰子摊庄家便已将钱全捞去了。
卫靖还发着愣,一旁的赌客已经推挤叫嚣,又下起了注,还骂着卫靖:「小子,你下不下,不下别挡着位置!」
卫靖让赌客们推了开来,转身想走,见到贝小路拿了个大包袱,将金元宝全包进了包袱,也不赌了。
卫靖脑袋轰隆作响,又见贝小路吃力地将装了满满金元宝的包袱交给身旁两个奴仆。自己却两手空空,输得精光,登时气恼得红了眼眶,眼泪都要落下了。
「呜,阿喜,我完了……」卫靖出了赌档,头也不回地走,正想和脚边的阿喜倾诉些苦楚,突然发觉背后还跟着细碎的脚步声,转头一看,竟是贝小路独自一人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不由得又惊又气,便站定脚步,等贝小路走近了,斥问着:「妳跟着我做什么?见老子我赢了钱,想要我分红啊?我告诉妳,门都没有,滚滚滚!」
「咦?这可奇了!」贝小路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
卫靖见贝小路露齿一笑,睫毛眼眸转动,可爱至极,不免有些心荡,但听了她说话,可是和模样天差地远的尖酸毒辣了。
「我早就瞧见你啦,只见你拨了一迭钱去,又拨了一迭钱去,跟着像只猴儿似地跳,砸下几张票子,全都没啦!这叫赢钱吗?这是猴儿国的骰子赌法吗?怎么跟人不一样啊?」贝小路笑得两只辫子不住颤动,见到卫靖眼睛发红,这才掩住了口,不再笑了。
「好,妳笑够了,我可以走了吧!」卫靖气得头皮发麻,胸口窒闷,只想赶紧离开,再也不要见着这损人不留余地的丫头。
「别走,我要向你借个东西!」贝小路一把抓住了卫靖胳臂。
卫靖先是一愣,又想起还没向贝小路讨娃娃,连忙转身喝问:「我的娃娃是妳偷走的吧,快还给我!」又突然觉得奇怪,问:「妳刚刚说什么?要向我借什么?」
贝小路拨拨辫子,说:「你那柄小刀,我要你那柄小刀,有没有带在身上?快拿出来给我!」
「妳说八手?」卫靖摸摸腰间,掏出八手,在贝小路眼前晃了晃,说:「妳要我的八手干嘛?我为什么要借妳?妳快点将于雪姊姊做的娃娃还给我!」
贝小路笑嘻嘻地叉手说:「你这乡巴佬懂什么?我要干一件大买卖,欠把称手工具,你弄坏了我的『龙骨鞭』,我瞧你那小刀挺利落的,想借来用用,快给我呀,土蛋!」
卫靖怒极反笑,骂着:「妳没睡醒呀,还是脑袋长虫?妳都是这样向人借东西的?妳这个臭贼,可以用偷的啊,何必向我借!」卫靖边骂,大剌剌地将八手插在腰间钱袋里,露出了大半截。
「因为我瞧你这只泼猴发怒的样子好笑得很,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去,你还当作是粗心搞丢了,当然要先和你打声招呼,偷去小刀,你才会气坏吧。」贝小路冷冷笑着,这么说。
「好!我便不信挂在腰间的八手妳能摸去,妳靠近我就打妳!」卫靖握紧拳头,在贝小路面前晃荡两下,哼了一声,双手交叉,转身就走,腰间装着八手的钱袋还随着步伐摇摆。
贝小路盈盈一笑,大步跟在卫靖身后,走没两步,突地身子闪电般飞纵,已到了卫靖身后,卫靖连忙回身,腰间的钱袋早已经给摸去了。
「唉哟!」贝小路正得意地要举起手上的钱袋,突然尖叫,张开了手,钱袋却没落下,而是晃呀晃地在贝小路的手指上摆动。
只见到贝小路食指上夹了个铁夹子,那铁夹子是缝在钱袋上的,还连结着一条细长的铁链。
拉着铁链另一端的,便是咧开了嘴笑的卫靖。原来这些时日,卫靖有时闲来无事,在老许铁铺里东摸摸西瞧瞧,向老许讨了些不要有用处的材料,东拚西凑,做了个小机关。
他记得那日被潘元打得晕头转向,钱袋差一点给抢走,又想海来市到处都是土匪恶霸,便将这机关逢缝在钱袋上。
卫靖听贝小路向他借八手,便顺着话语将八手放入钱袋里,再出言激她来偷钱袋。这才让贝小路中计,手指给缝在袋口上的铁夹子夹得正着。
「痛呀,好痛呀!这是什么,快拿下来!」贝小路只觉得手指痛极,眼泪都落了下来,伸手就要扯下铁夹子,只轻轻一扯,更觉得指尖刺痛难耐。
「别傻了,丫头。妳没钓过鱼吗?夹子上有尖刺,尖刺上有倒勾,妳胡乱扯,小心将手指扯烂了。」卫靖哈哈笑着说。
贝小路可吓坏了,气得哭骂:「你竟然在铁夹上安了鱼钩,骗我来偷,你好狠毒啊,啊呀,好痛啊!」
「妳还不还我娃娃?」卫靖冷冷说着,将锁炼倒转,那锁炼另一端竟是个小手铐。
「那个破烂娃娃有什么好希罕的,我还你就是了……快取下夹子,呜呜……」贝小路呜咽哭着,十指连心,指头上给刺了尖刺,痛得六神无主,先前在赌档中大杀四方的模样,调侃卫靖时的得意神情,一下子全飞到九霄云外,此时的她,便如同寻常女娃被人欺负时,胡乱哭叫着。
「快将娃娃拿出来啊!」卫靖催促着,这机关是他造的,知道那弹簧劲道强,且夹子上头有尖刺,见贝小路疼得哭叫,不免有些心软。
「娃娃在我家里,我去取了还你!」贝小路喊叫。
「妳别乱动,不然肉会被扯烂吶。」卫靖掏出八手,抓过贝小路的手,只觉得贝小路的手柔若无骨,滑嫩可爱,食指处夹了个夹子,边缘红了一圈,卫靖扳出了八手尖锥,在铁夹子中央挑拨一阵,将夹子连结弹簧的横杆推出,夹子这才解体落下,只见到贝小路的食指淤青,上头还有一个破洞,淌出血来,其实夹子上有尖刺是真的,但是却没有倒勾,不过夹子设计狠毒,尾端全然没有出力扳动之处,非得将夹子解体才会松脱落手。
「这又是什么?」贝小路拭去眼泪,这才发觉左手上锁了个小铐,想必是卫靖趁着替她解夹子时,趁机铐上的,气得大骂:「你又玩什么花样?」
卫靖嘻嘻笑着,说:「我怕妳说话不算话,用手铐锁着妳,晚上咱们便在前头的多马车驿站见。妳带娃娃来,我帮妳解开手铐。我知道妳是飞贼,开锁难不倒妳,所以我特地在铐子里头埋藏机关,要用专用的钥匙来开。否则开锁时出了差错,十几支尖刺会刺进妳手腕里,刚刚很疼吧,要学着教训!」卫靖得意说着,手上还晃动着一柄奇形怪状的「钥匙」,方才输钱的一股怨气,总算都发泄出来了。他想想又说:「嗯,妳来时顺便带几个大馒头,啊……算了,还是不要……」他想起自己输光了钱,便连乘坐多马车的车钱都没了,向贝小路要些馒头或许能够一路走回小原村,但又想贝小路必定要在馒头里动手脚,那便算了。
贝小路看看手铐,只见上头还悬着块小牌,上头写着「我是臭贼」四个字,气得俏脸通红,但听卫靖说手铐上还有十几支尖刺,方才椎心刺痛的感觉还余悸猷存,也不敢反驳什么,只是嘟起嘴说:「今晚不成,娃娃在飞雪山庄,离这里挺远。现下我还要赶去蛇守村办一件事,需要一柄锐利小刀,你将小刀借我,我便回去取娃娃还你。」
「还跟我谈条件,妳不想解开手铐了吗?」卫靖怒叱,转念一想,有了主意,说:「这样好了,我可以借妳八手。条件是妳借我赌本,帮我赌钱,替我将输的钱赢回来,如何?」
卫靖本来宝爱八手,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才能将爹爹的钱给赢回来。
「可以,但我不想带着这玩意儿去玩牌,你替我取下,我去替你赢钱。」
「妳这个贼,我取下手铐妳便逃了!」
「我又怎么知道替你赢回钱,你会不会直接跑了!」
两人僵持一阵,总算各自让步,做出了结论。
「好吧,你和我一同去蛇守村,我当场向你借小刀用,事成之后,我便替你将钱赢回来。回到市中心之后,我便带你上飞雪山庄外头,要奶奶亲自将你的娃娃带出来还你,你便替我解开手铐,这样没问题了吧。」
卫靖想了想,只觉得这办法是最稳固的了,自己此时连搭乘多马车的钱都没有,用走的可不知要走上几天。若是能将钱赢回来,便跟贝小路走一趟也无妨,贝小路的奶奶为人和蔼,且公正,要是让老奶奶做最后裁决,那也安心,便答:「这样最好,从这儿到蛇守村有多远?」
「蛇守村是个渔港小村,在海来市的海岸边,得先过通天河到南岸去,加加减减起码两日车程。」贝小路无奈答着,往前头驿站走,还补了一句:「一想到这趟行程还得带只猴儿去,就心烦得很。」
「是啊,还有条狗呢!」卫靖哼了哼,领着阿喜跟在后头。
两人到了多马车驿站,等了许久都等不着顺路的马车,贝小路心急,在巷脚随手招了辆小车,也不理那车既小又破,车夫又是个年迈老头。
两人推推挤挤地上车,说明了方向,往目的地前进,贝小路倚在车边看着外头景色,卫靖用手臂枕着头,手臂不小心压着了贝小路麻花辫子,两人又斗了斗嘴。卫靖鼻端不停闻到贝小路衣服头发上那花露香水,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似乎有些对不起那小原村的于雪姊姊。
马车车夫是个年纪甚大的老头,一会儿出声劝阻两人吵嘴,一会儿说起自己往日故事。天色渐渐昏黄,马车逐渐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