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灵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朱幼安,朱幼安什么都没说,没有眼神示意,意思是让何灵自己做决定了。
何灵看着杨天白慈祥的眼神和蔼的笑容,有些开不了口,低着头不说话。
杨天白轻声笑了,“小姑娘果然还有事呢。没关系了,我的人生走到这一步,该见识的也都见识了,该体验的也体验过了。倒是年少时的一些旧人旧事,始终念念不忘。小姑娘,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你是个好姑娘。但是,你不会说谎啊。”
何灵低着头叹了口气。
杨天白继续说,“小姑娘,你这条项链,仿得很逼真呢。我没有告诉过你们这个信息,你们能仿出这条项链来,说明你们确实找到了柳小七的消息,甚至你们有可能已经找到了真正的项链。只是,你们出于什么考虑,不想告诉我事实真相。小姑娘,我既然能让你们去找她的消息,肯定我自己也是曾经找过了的。如果真的如你刚才所说,她一生平安喜乐了,我怎么可能找不到呢?”
“丫头,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你找出了真相,可能这个真相不是那么美好,你担心我的身体,所以不愿意告诉我,是不是?”
何灵抬头看着杨天白,“杨叔叔,时过境迁了,有些事,就放下吧。”
朱幼安侧头看了看何灵,何灵余光瞟到朱幼安在看到,向他报以一笑,朱幼安点了点头。
杨天白叹气了,“傻孩子,如果我能放得下,多少年前我就已经放下了。我曾经辜负了她、背弃了她,我总得知道那个我辜负和背弃了的人,她到底怎样了。她是个傻姑娘,我想知道当年的那个傻姑娘过得怎么样。她过得好,我自然不会再追问也不会打扰她。如果她过得不好,或许我可以弥补一下她。”
停了一会儿,“如果她……如果我已经没有机会弥补她了,那么我也该知道真相,让我知道她到底怎样过了一生。至于我知道真相后,是欣慰是愧疚,那也是我该承受的。在我有机会弥补挽救的时候,我没有去弥补挽救,那么我就该接受这样的结果。”
“如果她过得不好,她的一生,又是我的愧疚能够弥补的?小姑娘,你说吧。你仿制的这条项链是做得很逼真,只是这坠子上,除了‘杨柳青青’四个字,还有我的一个小挫痕。那是我做的时候没用好力道,挫得过了一点。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还以为是材质小瑕疵,但那不是吊坠本身的材质问题。所以,我知道你这个是仿制的。”
何灵点点头,“杨叔叔,这条项链确实是仿制的。你猜得不错,我们确实查找到了柳小七的所有消息。正如你猜想的一样,她这一生,过得……相当不好。本来我们是打算给你看看她真实的一生,但是……”
杨天白微笑着接话,“但是,考虑到我的身体,你们决定让我圆一个美好的梦,是不是?你们已经做得很精巧了,考虑得也很周到。只是,这都不是真的啊。我不是想要一个安慰自己,让自己良心过得去的虚幻梦境。我想要的,是真相。就算这个事实无比残忍,这也是我该知道的,也是我该承受的。毕竟……当年是我负了她。”
何灵点点头,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磨损了的月饼盒,递给杨天白。
杨天白握着两只手接过月饼盒,摩挲了一阵,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过了很久,终于打开月饼盒子,拿出里面的丝绒小包。
杨天白捏了一下丝绒小包,能感受到里面小小的一片叶子,“谢谢你,小姑娘。”
他盯着丝绒小包又看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打开,把里面的小叶子倒在被子上。用手捏着这片小叶子,看了又看。
许久,杨天白轻声说,“丫头,说吧。你既然能拿到这片叶子,一定是知道了所有的事。”
何灵反倒不知怎么开口了,支支吾吾地说,“杨叔叔,柳小七她……她其实不叫柳小七的,她的真名是叫徐芳茹的。她……她过得不太好,过得很不好。”
杨天白点头,“是了。原来柳小七不是她的真名,也是啊。徐芳茹……这是个好名字啊。”
何灵有些语结,“杨叔叔……徐芳茹,她这一生……过得很艰难。她……没过上好日子。”
杨天白心中已有预料,“孩子,她这一生一定是非常艰难的,甚至……过得惨烈吧。否则,你不会说不出口啊。孩子,真是难为你了。要不然,年轻人……”
杨天白转向朱幼安,“钱兄弟,你说吧。”
何灵转脸看了看朱幼安,赶紧说,“杨叔叔,钱哥恐怕也说不出来了的。我们……我们拍了部微电影……你还是不要问了。”
杨天白还是微笑着,“原来你们考虑得这么周到啊,拍成了微电影。也好,这个更直观了。那你们拍的微电影呢?放给我看看吧。”
何灵硬着头皮说,“杨叔叔,算了吧。你就拿回这片叶子也是可以了的。”
杨天白摇头,“小丫头还是心软了啊。”
朱幼安又侧头看何灵,何灵长吁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杨天白继续劝,“小丫头,你们钱哥肯定把这事交给你处理了,他是想看看你怎么选择吧。给我吧,既然拍了,让我看看吧。是好是坏,是悲是喜,那也得是我自己的决定啊。”
何灵低头想了想,“杨叔叔,你一定要控制住情绪啊。你现在的身体,真的不适合看这个电影的,要不然,我们改天再看吧。”
杨天白笑了,“小丫头真会说话呢。但是,改天我的身体也不会好啊。而且,还有可能更糟糕呢。那在我有生之年,不是看不到了吗?那多遗憾啊。”
何灵说不过他,看了看朱幼安,他依然面无表情任自己选择。何灵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将一桩罪恶还原并放在了当事人的面前。
杨天白继续说,“放吧,我这一生,什么都体验过了,就算这一刻走了,也是值得的。现在,不是为了体验,是为了知道真相。”
何灵低下头,暗骂了自己一声,“杨叔叔,你可千万要控制住情绪啊。”
电影开始播放了。
看到徐芳茹和自己在连理树下相识相知相恋的过去,杨天白眼里有点点泪光,嘴角都是笑意。
刻下同心结告别的时候,杨天白眼泪流了下来。
徐芳茹拒绝上门提亲的人时,何灵将纸巾一张一张递给杨天白。
何灵自己不敢再看,这不是电影,这是徐芳茹真实的一生。只是听,这都是她难以接受的悲剧。
徐芳茹被继父用了强。杨天白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捏着拳头,眼里全是怒火。
徐芳茹被囚禁了。杨天白捏紧拳头闭上眼睛,泪水顺着全是沟壑的脸淌了下来。
徐芳茹轻声地唱着过去对杨天白唱过的山歌,杨天白还是闭上眼,浑浊的泪水一直在脸上淌。
窗外,聚起了淡淡一层红色的雾气,天空开始变得灰暗。
何灵警惕地看向朱幼安,朱幼安皱着眉头,以眼神示意何灵:准备回迷途!
徐芳茹生下了孩子。杨天白浑身开始发抖,嘴里“吱吱嘎嘎”地发出怪声。
天空的红色云雾越来越重,看起来好像被血水染过一样。
徐芳茹放火烧家,怒摔孩子,被打得奄奄一息扔到土坑。杨天白压抑着情绪闷闷地哭喊起来,“小七……小七,是我害了你。”
天空的红,已经变得鲜血一样的浓烈,一会儿又有惊雷划破浓烈的红。
朱幼安靠近何灵,拽了一下何灵的手,以嘴型示意:走。
何灵有些为难,眼神示意:他这里怎么办?要不要叫医生?
徐芳茹被救下了,但她有些神志不清了。
有医生推开了病房的门,杨天白依然注视着投影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何灵捏了一下朱幼安的手,示意他:医生来了,我们怎么走?
医生身后是一位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以及一位穿外卖送餐员衣服的姑娘。
朱幼安眼神示意:韦警官。
何灵仔细一看,可不是嘛,病号服是韦远!医生是秦若曦,外卖送餐员……肯定是温小雅了。
何灵有些激动,看朱幼安淡定的样子,难道他们早就知道彼此了?有可能,因为朱幼安真的什么都查,调查杨天白的过程中可能就遇到了韦远或者秦若曦。
何灵上前握住秦若曦的手,轻声说,“若曦姐,你来了。”
秦若曦点头,低声说,“这个梦快结束了。”
何灵顾不得看投影上演到哪里了,只觉得天空红得异常,心中有些害怕起来。
蹭到朱幼安身边,“这个梦是不是被我搞砸了?”
朱幼安没说话。
天空下起了红色的雨,楼道里有人大声喊叫,“有冤情了,下红雨了。”
韦远低声问朱幼安,“朱医生,我们走吗?”
朱幼安还未回答,天空忽然一阵巨响,病房里的灯灭了,可是墙上的投影依然还在播放。
杨天白哭得越来越大声,几乎已经是在嘶吼了。
外面听到各种慌乱的嘈杂声,“停电了,注意病人。”楼道里传来鬼哭狼嚎的喊叫声。
何灵胆怯地缩到朱幼安背后,“我又做错事了?”
窗外红色的雨下得噼里啪啦,整个世界全都被红色笼罩着。
忽然,病房的大落地窗上,现出一扇巨大的门,闪着红色的光亮,亮得有些刺眼了。
何灵有些不确定地问,“这是出口吗?”
温小雅一把将何灵推到门内,何灵只觉得头晕乎乎,场景变了。
回到了迷途。
不过一眨眼,温小雅、秦若曦、韦远和朱幼安都回来了。
何灵觉得不可思议,“朱医生,韦远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韦远摇摇头,“我不知道,刚才这个梦境我几乎都在疗伤。是朱医生找到了我们,其实我们对这个梦没有任何贡献的。”
朱幼安没有回答,抓住何灵的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何姑娘,你可以走了。”
何灵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白皙的手腕上那串珠串的第一粒珠子,已经红透,还将旁边的一粒珠子染成了红色。
何灵觉得很奇怪,难道这个梦自己获得这么多能量?
正向问朱幼安,却看到抬起自己手臂的朱幼安手背上,赫然一个新鲜的心形图案,还有一根从中贯通的线。
心中一动,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背,果然也有一个新鲜的心形图案,也有一根正中贯通的线。
连理树上刻下的痕迹,没有带到林丹丹和钱哥的手上,居然带到了迷途里。
这是什么原因?
何灵非常想追问这个心形图案,但是当着那么多人,图案又过于暧昧,实在难以启齿。默默垂下手,用长袖将手背挡了个严实,只当没看见。
抬头看朱幼安,他眼中一片坦然,看来是自己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回到正题上,“朱医生,这个梦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搞砸吗?好像能量还挺多的。”
韦远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的珠串,“想不到我就最后打了一下酱油都能得这么多能量,何灵你真不错。”
秦若曦点点头,“何灵,你怎么做到的?漫天红雨,梦境出口从天而降,这能量有点大了。”
温小雅笑嘻嘻地说,“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呢。我就说何灵她运气很好嘛,每次都能拿到好身份,都有奇遇。”
何灵嘟着嘴,有些闷闷地,“这也算什么好身份啊。我只不过是拿能量赌了一把,也不知道怎么就赌赢了。”
朱幼安想了想,“或许是阴差阳错的无心插柳吧,不管怎么说,你该走了。何姑娘,记住我告诉你的那些话,等着我们,不要做任何事,不要买任何东西,不要交换任何东西。”
何灵还想再问点什么,似乎有股力量推着自己往前走。
何灵大声喊道,“你们早点来啊,我一个人会害怕的。”
施施然地就往前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