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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记忆的印痕,是心灵的犁沟。

最初的记忆是故乡的天,故乡的地。天是一个不着边际的大明镜。它大,大得无头无尾;它高,高得不可估量。地呢,实际上是山,猛地一看,一座一座的,像一个个尖尖的馒头,又像是扣着的窝窝壳。仔细一看,一座座山又都形象殊异,各具面孔。老祖先给每一块地都起了名字,最平坦的那一块平地叫坪上,略微平的叫微峁,以至崖凹、西峰、刘畔……到底是谁给土地起的名字呢?这连妈都不知道,推测下来,一定是上辈子的祖先了,他们一代一代地在故乡的土地上出生、繁衍……一代一代地走了。留给下一代的,还是和故土打交道的营生。啊,我贫瘠而荒凉的土地,我一脉相承的土地,我生生不息的土地……故乡,你叫我这么痴迷,这么沉醉,你和我是如此血肉相连,难舍难分。即便我远离了你,你的印痕也成为我心灵的犁沟。因为没有你,就没有我,是你孕育了我的躯体,成就了我的思想。尽管你很荒凉,但永远是我心灵的沃土。

人们总把我们陕北叫陕北高原。在我原始的思维中,原就是平的,就像关中大平原,就像长江中下游平原,就像松嫩平原……

很早很早以前,在洪荒时代,这里是一片汪洋大海,海里沉淀着很厚很厚的沙。后来,大海在亿万年间逐年蒸发,最后干涸,留下了百里千里的细沙高原。它相对南边的关中平原,地势偏高。因多年的风化作用,形成了极细的沙质土层。而后又经过亿万年雨水的冲刷,逐渐形成了一个个山包,一条条沟壑,一道道山川。我的故乡是陕北腹地,这里十分幽美,最初受冲刷小的地方形成了最高的山,不到几十里、百里的地方,就有一个山上人家。山上人家自然离天近,离水远,身在高处视野开阔。沟里人家住在底部,一道道沟渐行渐宽就出了沟岔。横着沟岔,有一条较大的河。

我的坪砚村在高高的山上。向东,一道沟五里路上有邻村玉家硷(jiǎn,陕北地名用字),每隔四里一个村庄,一直到沟岔冯家洼。

向南下山五里的地方是邻村钟家沟,一直出去有三四个小村庄直到沟岔,横着的是小理河。向西下山五里是苗儿沟,一直出去又有四五个村庄,出了沟岔就是大理河。由西向东的大理河,由南向东的小理河,最后一齐汇入无定河。

由于地理位置的分布,我们那里就有山上人家、沟里人家、川道人家,还有城镇人家。山上人家羡慕沟里人家水石相连,沟里人家羡慕川道人家一马平川,川道人家羡慕城镇人家红火热闹。

由于年深日久的雨水冲刷,山越来越高,沟越来越深。后来,有的沟道就打了大坝,到了夏季暴雨导致水土流失特别严重,黄河里舀一杯水,百分之九十是泥沙。

据说,王士吉是我们的老祖先,当故土还是未开垦的处女地时,急流勇退隐居林下的王士吉就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他把自己的三个儿子分别安插在远近相当的三个山头,所以就有了这三个自然村,一坪、二坪、三坪。一坪也叫中坪,地理位置居中,一坪与二坪的村后有块小盆地叫坪砚。它像一方平平的砚台,四周被山包围着,至今王士吉大人的碑仍高高地竖立在坪砚的北侧。由于风雨的剥蚀,碑上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文林郎王士吉于顺治六年”的镌刻字样。

我常常想,祖爷爷多么有胆有识,有远见呢!当初,这里多么荒僻呀,是不是虎狼出没,狐狸成群,野兔野鸡乱跑?最初没有路,祖爷爷带着几个儿子,是怎样踩出一条条路的?新安置一个家,什么都没有,是多么不容易。六七百年前,又没有帐篷,祖爷爷到这荒僻之地时是不是在野地露宿,是不是先挖一个小小的洞,像放柴的一米高的窑,来遮风挡雨呢?我有些替古人担忧。创业安居,无路的崎岖,无物的困扰,无水的烦恼,无人的孤寂,一个个的难题,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呢?我的祖先是多么了不起,多么果敢,多么能吃苦耐劳。我为有这样的祖先,心中充满了激动、感慨和自信。

一坪人家最多,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大概有三十多户,二坪有二十来户,三坪有十多户。一坪的人忠厚、聪慧,二坪的人精明、灵醒,三坪的人既聪明又勤快。一坪有像我们家这样的先生门第;二坪有木匠和画工;三坪在清朝还有在朝廷里戴顶子的拔贡,新中国成立初期还有两位教书先生。那时,我刚记事,清明节三个自然村的人一同上坟。三个村的活动还有祈雨、庙祭、唱戏,三个村的人都很亲热,路上一旦遇见,就家长里短地攀谈问候,按辈尊称,互敬互让。

经过几百年的繁衍,三个自然村的人口以几何级数增长,窑洞也不断弃旧建新,王士吉大人当年无论如何是想象不出今天的发展和变化的。但王士吉大人当年的宏图、理想、果敢、志气,至今还是被许多后人提及和敬佩。但凡有点儿文化,识得几个字的人,每到碑前都要仰头观看,那几百年风雨剥蚀的石头,是我们的祖先王士吉当年扎根荒山思想的化石。

父亲九岁时,爷爷就走了,我四岁时,父亲又走了。所以,有关爷爷的故事,都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四十五岁是正当壮年的时候,可是,爷爷抱着他未尽的理想和抱负,一头钻到了地下。

据说,爷爷当年下了决心要给四个儿子一人建一院地方,把四个儿子都供成文化人。每天天不明,他就起来,驮着水还要背一块老石头。爷爷留给了我们五孔窑洞,每一孔窑得多少石头呀!有多少石头就有多少血汗。高大的大门楼,下院草房驴圈都是石板盖顶,硷上和垴畔四周都是枣树,结鸭枣也结团枣。硷畔底下和远一点儿的地方,有果树和梨树,果是老果,梨有圆梨也有锤锤梨。

爷爷只活了四十五岁,但他一生中要做多少事情啊,尽管大门上没刻耕读传家的字样,但爷爷骨子里有耕读传家的思想。这思想是谁教他的呢?是先人王士吉吗?

尽管从母亲口里得知有关爷爷的故事只有寥寥几句,但爷爷的魂,已经深深扎进了我的心坎。当我们走在那条曲里拐弯的水路坡上,似乎就能看到爷爷辛苦劳动的模样。驮着水的驴四蹄蹬在陡陡的坡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大汗淋漓的爷爷弯着腰吃力地边挪动步子边吆喝牲口,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思想使他不遗余力地奋斗着。

秋天,当我们吃着香甜的果子,水灵灵的梨和甜丝丝的枣子时,爷爷挥汗如雨,挖坑、浇水、施肥、剪枝的情景,不断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二伯和父亲是按照爷爷的意愿,从师范毕业了,成为彬彬有礼的先生。旧社会,先生家的规矩是比较严的,因为他们读了一些三从四德的书。母亲说,一天到晚,大门总是紧紧地关着,出来进去男多女少。村子里有什么红白事情和热闹,妇女们是不许看的。有一次,结婚的队伍正从我家硷畔上过,她们妯娌踮着脚,想探着头从墙头上看一看,二伯就大声地训斥道:“锣响一声墙头上,马叫一声房檐上。”她们吓得赶紧跑进窑去。

要想走出这个院子,只有回娘家时,娘家人来请了,拉着备着鞍子,鞍子上搭着红绿被褥的毛驴,媳妇骑上驴,才能一路风风光光地看看外面的世界。

尽管我知道关于爷爷的故事少之又少,旧社会的人也不曾留得一张照片,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爷爷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愈来愈高大,愈来愈丰满。我感到,爷爷是一个非常有理想、有抱负、有事业心的人。农民的事业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和土坷垃打交道。因为爷爷非常热爱自己的事业,也就非常热爱土地。他不断地置买土地,据说,坪上的百十垧地都是在他手中置买的。每天他兢兢业业地劳作,带着满足吃饭和休息。故乡的土地上东来西往,南去北归,都有他的脚印,空气中仍留有他的气息。

爷爷早已升天了,我为什么要想他呢?

那是因为,他是一个很本分、很正直、很能干的庄稼人。是他把勤劳朴实的特点传给了我们整个家族和后代,假设爷爷要是一个赌棍或是二流子,我们肯定会羞于想他的。

红红的太阳高高地挂着,慢慢地移动着。天蓝蓝的,蓝得高远,蓝得水灵,蓝得透彻,蓝得像美丽的蓝宝石。和天相辉映的是黄黄的土地。如果说,天是一位穿蓝褂褂的爷爷,那么,地就是一位穿黄褂褂的奶奶。因为我没有爷爷奶奶,就把天当爷爷,把地当奶奶。把天当爷爷不是我的先见。

妈说:“穿蓝布衫的是长眼睛的。这不是人吗?”还说,一个财主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玩得好,吃瘾、穿瘾、住瘾、赌瘾都过过了,就一样没过过。

讲到关键处,妈也知道卖个关子:“你当他什么瘾没过过?”沉默片刻,我俩四目相对,妈才说:“他没过过官瘾,所以他想呀想,想起了用钱买官。说也怪,有个卖啥的,就有个买啥的。这一回有个买啥的,还真就有个卖啥的呢!老财主用八百两银子买了个连长,有屈有冤的呀就来告状,进了当院,就两腿一跪哭着大喊:‘青天的刘连长呀!’”

官是老爷,老爷是青天,天就是官,天管着所有要吃饭的人。六七月间,庄稼长得生机勃勃,人们兴高采烈地想着要丰收了。可有老年人就说:“打在囤里才算哩,要看老天爷给吃不给吃。”

果真有的时候,老天爷一不高兴,八月中旬就冻了,一地好庄稼可就收不上好颗粒了。老天爷多厉害呀!我幼小的心灵慢慢地对老天爷产生了无比敬畏之情。敬畏它,也热爱它。一清早,抬头一看天蓝蓝的,高高的,给人一种高深莫测,十分遥远又十分亲近的感觉。天边的朝霞无比绚丽,先看霞再看日出,看着看着就入了迷,有时,我就坐在硷畔上的红柳上面,有时坐在簸箕上面,两只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远方蓝蓝的天空。我并不知道欣赏,只知道天很美,朝霞很美,晚霞很美,太阳也很美,以及山、水、鸟、树,大自然一切的一切都很美。直到逗我的六姐姐从侧面或后面呔的一声,才会把我惊醒。有时,就会有几个人笑我发呆,或是说,想什么呢?是想女婿吗?女婿是什么呢?我不知道。

大人很忙,他们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他们顾不上看天、特意品味那美丽清纯的自然,只有忙中偷闲,仰头时,才会感叹今天是个好天气。父亲威严得像一堵墙,一天到晚板着面孔。但是,父亲也有很多体贴子女的地方。比如,他见姐姐们整日整日地纺线,就会说:“把纺车扔了,上书房念书。”可是,那纺车怎么能扔呀,全家人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都得指望这捻子里一条一条的线织布呢。尽管父亲说是说,但到了晚上,父亲自己也在炕棱边搓捻子或是缠线、拐线。

大家都忙,只有我闲,我就坐在炕角看姐姐们一下一下地抽线。随着纺车嗡嗡的响声,一条细细均匀的线越抽越长,长到左手不可及的时候,左臂就扬高,右手反一拧那线就绕上了锭。那纺车一天到晚总是那嗡嗡的声音,纺线的人也总是那个动作。我看烦了,听腻了,就看窗棂上的窗花,红的公鸡,绿的猪,黄的老牛。再从小窗中间的那方玻璃上看院子里抖着翅膀高鸣的公鸡,边走边啄食的母鸡,步态蹒跚哼哼着的猪……累了我就趴在窗台上睡着了,睡醒了神情呆呆的,妈知道我饿了,便递来一块窝窝,串门的大婶子好奇地看着我说:“这女子都这么大了,看看,吃得挺好,我还以为活不了呢。”那是指我一岁多时,一直拉肚子。

大婶子矮矮的胖胖的,圆圆的脸慈眉善目,圆头每天都梳得规规矩矩。她从不大声笑,但满脸都是和气。她看看父亲,看看妈,看看正在纺线的两个姐姐,心满意足地走了,她是父亲的表姐,很关心我们家的。父亲和妈只管招呼着:“二姐,二姐坐。”她挪动着小脚迈出了门,边走边应承着,就慢慢地走了。家人望着她亲切的背影,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呢!

妈长叹了一口气说:“楚楚,你的小命还是你大叔大婶救下的呀。生你的时候,月子里没啥吃,你大婶让你大叔每天送一筐白菜,我们就是用这白菜汤才养活了你。”

晚上,一家人坐在炕上造捻子缠线,妈在纳鞋底。她一边过来过去地拉着长长的麻绳,一边讲述着自己的身世:“苦菜花开心里黄,满月那天就没了娘。”外婆在妈满月那天就去世了。那时,外婆二十五岁,妈是她的第二个孩子。满月那天是三月十八,上午外婆便下地干活了,她觉得很热,便将棉衣换成了夹衣,到中午,就大出血要了命。当时没有大医院可救,只说是血迷。外婆走后,妈的那个六岁的哥哥整天坐在大门墩上哭,后来也生病死了。讲迷信的人说,是外婆把他寻走了。妈是让别人奶大的。妈只知道最后一个奶妈如何好,如何疼她,妈铭记着她奶妈的情意,在那些困难的年月里,她一分一角地积攒了一点儿钱,买了一件蓝卡其的衣料和一个红兜肚,领着大姐,去看了她的奶妈。母女一见有诉不完的亲情,她们整整说了一宿的话。

妈小时候离开奶妈后,就被送给她的亲姑做了养女,她姑性格不好,说骂就骂,说打就打,有时偷偷地拧妈的大腿和胳膊。妈本来姓李,她姑家姓马,人们顺便就叫马李家,当她姑在家把她拧得大哭时,外边的大妈、三妈就说:“马李家太娇气,也不知她怎么了,就不停地哭。”有一次,当她们发现了妈身上的暗伤后,也就承认了弟媳的狠心。她们说:“还是她娘家亲侄女哩,就下得了那手!”

妈吃饭用的是一个油漆碗,热饭一烫,气味很难闻,妈不敢告诉凶神恶煞的姑姑。这是一个地主家的大四合院,三孔窑洞,一面围的是墙和大门。窑顶上还有小楼房,妈整天呆呆地坐在楼梯上发呆。有一次,一个小孩扑过来把她推倒,她从八十级台阶上摔到楼下。她姑看她摔伤了,还只管骂:“死女子!”

妈在她的亲姑家,不爱她的姑,反而爱她的姑夫。妈说,最开心的是姑夫叫她上学。姑夫见她饿了,就让她买油饼吃,买了不付现钱,记在账上。到了年底,油饼铺的人常逗妈:“马李家又吃下几吊的油饼钱。”

妈的姑家在街上,离五里路就是妈的家。有时妈也回家,她奶奶的性格和她姑一样,整天骂骂咧咧的。说妈是克星,妈回到家就经常缠在她二妈身边。妈偶尔也去另一个村里她的舅家,她外婆一见她就抹眼泪,那是想起她的女儿了。老家人都好把年轻的遗孤叫作眼泪滴子。妈说,她外婆家五孔石窑,穿廊挑石,穿廊上有鸽子,妈在外婆家敢与表哥、表妹争鸽蛋。

妈说,她也很想自己的母亲。有一次,她梦见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指引她到了一个又大又干净的院内。进得一孔窑,窑里干净得像一池水,炕上坐了一个又白又俊的年轻女人,正在绣花。白胡子老爷爷说:“你常说要见你的妈妈,这就是。”她一股劲儿地盯着她的妈妈,妈妈也盯着她,正当她满心委屈地要对妈妈诉说时,瞬间又醒了。她久久地回味着梦中的情景,那位白胡子爷爷真好,他一定是位神仙,他体谅没娘的孩子,就特意领着见了一回。

妈说,她上了两年私塾,听说街上有一家上学的女子,学开化了,就跟人走了。所以马家大院的十一个女子都停了学,再大一点儿就学针线、学绣花。

十九岁的那一年,经媒人介绍,她嫁给了我父亲。那时候,婚前谁也不见谁,一切婚前联络都由媒人跑,妈光听说了父亲的年龄和家中几口人,其他就一概不知了。外爷对她说:“我把你种在厚地里了。”结婚那天,她昏昏沉沉地坐在轿里,只觉得路很远很远,途中听轿旁一个年轻男人说:“这回还不知道四弟同意不同意哩。”妈说,她心里想,那我是同意了。可是她什么也不能说,只想想而已,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

原来父亲先娶了一房,那女的脸上有些小麻子,腿也微微有些瘸,父亲从来不愿与她说话,也不愿与她接触。据说,父亲从学校回来,晚上不进大门,夏天就把自己装在筒子(用白布做的睡袋防蚊子)里,睡在硷上。奶奶早上把大门一开,吓了一跳:“呀,硷上怎么有个白木棒?”等她知道是父亲,真真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父亲的先房就那样孤孤单单地守了一年多,后来生病死了,她在冥冥之中做了我们一辈子的先妈。

等妈的盖头被掀起来,她和父亲才算是头次相见,互相都算看得过去。新婚宴尔,父亲只是对着麻油灯看书,威严的先生,高兴与否只在他的心中。

幸福是什么呀?有时候,幸福只是人的一种感觉,无论什么情况,什么条件,你心情愉悦,身体舒畅,至少这一会儿就是你幸福的时候。我的幼年是很幸福的。我就像这只红眼睛、白茸茸的小兔一样,放到小木箱中,四面都有保卫它的围墙。我的围墙是用亲情筑垒成的。父亲、母亲、姐姐、哥哥都是我的围墙。我又瘦又小,前奔颅后马勺,只有一点点讨人喜欢的机灵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有时,大人们闲了也夸赞我的眼睛:“三女子真是长了一对好眼睛。”所以,我下意识地把眼睛睁得圆圆的,看遥远的蓝天、红红的太阳,看院子里枣树被风掀动着婆娑的姿影。

小窗格格上贴着窗花,那羊、鸡、猪的样子十分逼真,和院子里的相差无几。只是它们不会走,老站在那固定的地方,直到太阳把它们红的、绿的、紫的、黄的颜色一层一层地剥去,就又要过年了。

把花样用清水沾在一张白纸或是什么有字的纸上,然后放在冒着缕缕黑烟的煤油灯上熏,熏好的底样再拓在一沓有颜色的纸上,用尖尖的小剪一下一下地剪,下一年的窗花又成了,那全是姐姐的功夫。我的大姐手真巧,她十二岁那年就给我缝棉衣。老家人说,养女穿花鞋,养儿烧干柴,还说男娃不吃十年闲饭。真的,八九岁的男娃就上山砍柴、拦羊、挖猪草;而女娃呢,更是不吃十年闲饭,她们六七岁就照看弟弟妹妹,喂鸡烧火。我的大姐比我大十多岁,更是妈的左膀右臂。我们小时候,姐不光照看我们,还给我们喂吃的,做穿的,有时眼睛都熬得红红的,因为母亲要做地里的活,还要推碾滚磨。

呀,今天怎么不见大姐纺线了,我正在疑惑,大姐从门里进来了,手里拿了一块花布,多么好看的花布呀!粉红的底,就像院里的粉豆豆花(太阳花),红的、蓝的、绿的小星星似的簇拥在上面。我眼前顿时一亮,一骨碌从窗台上翻起身来,跑到炕棱边,拽着花布的一角,又是笑又是跳。花布平铺在炕上的一条旧棉毡上,画上了线,姐姐很快裁成了一件小衫子,然后盘腿坐在炕上,一针一线地缝起来。“姐姐给谁缝花布衫?”“给人家娃娃。”“人家娃娃在哪里?”“人家娃娃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她姐姐怎么不给她缝呢?”“她喜欢让我缝。”自打懂事以来,我就不曾穿过新衣服,心里十分嫉妒人家娃娃,一个劲儿地追问。我姐姐一看我那可怜样,便心软了就说:“那个娃娃一听姐姐给她缝花布衫,就会笑得咯咯咯的。那个娃娃跟你一样大,也要穿花衣裳,你站好,伸开两只手。”姐姐把正缝着的花布衫在我身上一比,我明白了,我高兴地在炕上蹦了两下,姐姐给我缝花布衫了,那欢快的声音,一直传出了门外。

因为去赶事,她才给我做了这么一件见人的衣服。姐姐缝好后,我就试着穿上新衣服,那感觉太新鲜了,我一时竟不知道手该放到何处,脸也不知该朝向何处,出了门扭扭捏捏地走着。二妈说:“看牛的。”三婶戏言道:“奔颅女宜打扮,擦上点银粉真好看。”五大婶说:“真是人凭衣衫马凭鞍呀。”二堂哥坐在炕棱边说:“过来,穿上新衣服再捞一次捞饭。”于是我习惯地将自己的两只小脚踩在他的两只大脚背上,两只小手塞进他的大手中。他扬起两条结实的腿,一起一落,升高落下。他嘴里说着“捞捞饭,打豆腐,干脑叫你二舅舅”的儿歌。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不再是父亲说的那个“丑胡赖”了,也不是母亲叫的那个“奔颅女子”,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院里的那一只红蝴蝶,在飞呀飞……

00我只知道我们这个村,一字排开的、参差不齐的一孔孔窑洞,是一户户人家。出了村头下水路坡,沟里有井子。井子前面的沟里有几块很大的石头,那是二姐领我洗衣服时才看到的,用手一摸,被太阳晒得烫烫的,上面很干净,把洗好的衣服晒上去,立马就干了。那么大的石头是谁放在那里的?他是怎么放到这里的呀?再往远是哪里呀?要赶事,要出门,穿新衣服,吃好的,看热闹,我多么有福气呀!

早晨洗了脸,姐姐用心地将我那撮细细的黄毛分成两半,扎成两个小辫,折上,扎成抓髻。二妈在一旁逗着:“抓髻扑来来,婆家不迎来。”父亲备好了毛驴,大大的鞍子上,又搭了一层被子。母亲今天也穿着净净的旧衣裤,头也梳得光光的,白白的四方脸焕发着光彩。她首先踩着门前的石床骑上毛驴,抱好了弟弟,用一根长长的带子把我绑在她的身后坐稳,然后我们便出发了。毛驴走开了,脖子上挂着铜铃,不紧不慢地响着,有节奏地响在晨曦笼罩的乡间小路上。坡崖上映着小毛驴的身影,映着母亲、弟弟和我的身影。我不停地摸我的抓髻,生怕它飞了一样。我不停地盯着身上穿的花布衫,心想,出门多好啊,只有出门才能穿这么好的花布衫。花布衫竟成了我全部的炫耀,似乎天地中有无数只眼睛在看着我。一个个寂寞的小山村,人们看见有个过路的都要站在硷畔上看,我好像在无声地告诉他们,看,我的花布衫多么好看呀!

我们到了一个叫苗儿沟的庄子,毛驴在沟底下走。高高的硷上,站着几个小孩看过路人,他们嘴里不知道在骂些什么。我不由自主地抬头看那个骂人的小孩。妈说:“楚寒不要动,两只手手抱着妈的腰。”驴似乎通人性,不愿听那孩子骂我们的话,四蹄交错走得飞快。

天近黄昏了,我们才到了外爷家。外面的世界真大呀,这一路都不知经过了多少个庄子,我数也数不过来。外爷家在川道,一孔孔宽敞明亮的窑洞面川靠山。平展展的土地顺着东西方向无限延伸着,大理河水哗哗地昼夜向东奔流。川里的庄稼比我们山沟里的葱茏、茂盛,外爷家的硷畔底下是菜地,一畦畦的白菜、茄子、西红柿水灵灵的、嫩乎乎的,长势正欢。川道中央是一条大马路,偶尔有汽车嘟嘟地鸣叫着驶过。上川出产炭、食盐,运炭拉盐的生意人牵着驴赶着马来往在大道上。那些马头上顶着鲜红的缨子,脖子上拴着铜铃。丁零丁零清脆悦耳,十分动听。赶牲畜的甩着响鞭,有的坐在车边信口唱“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呀”的信天游。妈常说,她娘家是个“响铃炭马”的地方。我第一次来这里才细细体会到了“响铃炭马”的含意。

外爷家一线九孔窑,由三大门子分开,外爷家住在中间的三孔。进了大门,是一方小院,上了三层门台,正对着外爷的家门,是前后窑,一律的宝石炕棱,油漆炕围子,前窑还有暖阁,灶火炉台都是石板包装的。家里的陈设也很讲究,门箱夹柜、穿衣镜、木床。在二十世纪初,他们也属于小康之家,比起我们乡下的殷实之家要讲究得多。

外爷十分慈祥,深蓝色的大襟上衣干干净净,腰里总要勒一根宽宽的腰带,舅舅、妗子、表姐、表哥他们都非常会说话。一个全新的环境诱惑着我,我总是东瞧瞧西看看,看那油漆炕围子的各种图案,看墙上的四扇屏年画,外爷头头是道地给我讲拿米换鸡、鸡换牛的故事。

外爷家大门外边的电线杆子上还挂着一个四方红漆木匣,那木匣早晚会唱会说,我站在杆子下面,惊奇地盯那个木匣,不知它为什么会唱,大表哥就说:“那里边有个小人人在唱。”“那小人有多大?”“一寸大。”“那她怎么出来吃饭呀?”

初出门觉得很新鲜,过不了几天就想家了,想姐姐、哥哥,想家里的小米汤。我们乡下的水特别好,熬的米汤又甜又香。我常瞅着妈把绿豆和小米下进翻煎打滚的锅里,那豆和米就在开水里打着滚儿,汤过一会儿黄起来,最后熬成黏糊糊的小米稀饭。妈讲过一个傻媳妇的故事,说的是,婆婆问傻媳妇锅开了没有,傻媳妇说:“一颗豆豆上来了,一颗豆豆下去了。”这是真的呀,我不知道傻媳妇说的有什么不对。

妈熬的小米汤最好喝了,油乎乎的,香喷喷的,盛在碗里,凉一会儿,就会起一层皮子,像凉粉一样。先用筷子挑起一层皮子,一点儿都不烫,可是皮子底下的汤还是烧的。妈用小勺子一边搅一边吹着,还唱着:“东风凉西风凉,凉得楚寒站绵羊,绵羊挡在圪,楚寒回来吃糕糕。”在妈笑吟吟的歌谣中,我的肚子喝得像个大西瓜,好舒服,好痛快呀!

在外爷家住了几天,我就哼哼着。妈问我怎了,我说:“要吃咱家的绿豆米汤。”妗子便说:“乡山圪家快回去吧!敢情是绿豆米汤比这里的油糕八碗还香哩!”

妈常说:“有福的生在州城府县,没福的生在孤山旷野。”妈生在川道,长在城镇,但通过媒妁之约来到我们这个山乡圪。妈说,那是他的养父做主,认为乡里吃得好,再说,当时我家算是文风人家,有地有窑,日子殷实。

妈十八岁那年,娘家做了两个红顶箱,陪了一些绸缎衣物,六月十六响吹细打地娶进了我们家。一路上,她在轿里什么也看不见,进门背坐在炕头。等一切在闹哄哄中过去后,妈说,她一下子觉得掉进窖里。虽然姑母对她不好,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她想子源的家,也想李峪的家。可是给谁说呢,父亲整日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又不在家。她难过了,暗自流泪,偶尔被堂哥发现了,堂哥就会告诉大家,新媳妇又哭了。

妈结婚的时候,大伯有两个娃,大妈不在了,大伯急成神经病,两个堂哥一个四岁,一个一岁多。妈刚回过门后,就经管起大堂哥、二堂哥。晚上父亲搂着大堂哥,妈搂着二堂哥,父亲说,是他的大嫂临死时,嘱咐他要把两个侄子照看大。妈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妈说,自己是个没妈的孩子,就想着没妈的孩子可怜,妈整天给二堂哥擦屎擦尿,喂吃喂喝。

那时候,二妈有四个娃,二伯在县城关二小教书,父亲也在别的乡村教书。家里的地雇了两个人,一个十几口之家,碾磨、饭食、衣着,再加上喂猪、喂鸡,做不完的活一下子包围了妈。她每天天黑乎乎就起来,一直忙到黑。她从小没接触过农活,养母家是子源街首屈一指的大地主,米都是租户碾好送来的,所以她开始不会簸簸箕。二妈是个很尖刻的人,常常夺过她手中的簸箕,说:“光知道和男人睡觉。”妈不出声,眼泪一个劲儿地往肚里流。

十二年的大家庭生活过去后,就分家另吃了。父亲的工资是小米,把米驮回来,往笸箩里一倒,按人口分。大伯疯了三年病好了,续了弦。妈养育的两个侄儿对妈很有感情,二堂哥常坐在妈的膝前看她做针线活。有一次,他看着看着就说:“四妈,你长了个虎鼻子。”妈逗他说:“你那个猪八戒样还说人哩。”一句惹恼了三岁的二堂哥,他哭着说:“猪八戒耙(怕)你来来!”惹得众人都笑。妈有时到外爷家去,两个堂哥就一个劲儿地问:“四妈,你啥时候回来呀?”他们把妈当作最大的依靠。妈先后有了大姐、二姐,直到分家时,两个堂哥才随他们的继母过日子去了。

二妈和后大妈人都很厉害,她们自己瓮里的小米吃完了,就舀妈这边的,妈从来都不言传。父亲不在,妈没啥吃了,就捎话叫外爷来接她,到外爷家一住就是一年半载,回来时还得给后大妈、二妈拿一口袋干馍片。

再后来,大姐、二姐出嫁了,嫁妆都是妈做的。妈说,她一天要绱六双鞋。她的手真巧,十三四岁就开始学刺绣,她在娘家时那些绣品,二十多年后从包袱里拿出来,花草鲜艳夺目,蝴蝶栩栩如生。有枕头顶,有小孩兜、荷包。每嫁一个女儿,她都要做七八双绣花鞋,连同单衣棉衣,这一应的活儿就非妈莫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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