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兰新年和田春媛搅合在一起了，这一消息从皇坡大队传到皇坡中学，又从皇坡中学传到皇坡大队，越传风声越大。方德仁心里在纳闷，这田春媛说变就变了，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孩子。这事又无法和兰新年谈到底是真是假是虚是实谁也说不清。方德仁约上习芳想去看望田春媛弄个事明到底，习芳坚决不去：
“田春媛已经结婚了，没有上学的希望了，还有什么看头！要去你先去看看，男女之事哪有说清的道理，别让人家田春媛反感，自己掌握点分寸，说话口里留三分。再说田春媛已经是位公社社员，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别像父母管教儿女一样指教人家，说话别太让田春媛接受不了，看风而行，早点回来。”方德仁细细品味着习芳的话，觉得也有道理，他思考一会什么也没有说，看了习芳一眼，去了田春媛家。田春媛家的树条栅栏门挂着一个古黄铜锁横卧在一根铁丝做成的门闩上，他又来到饮料厂，门卫说田春媛去古城饭庄送货去了。
方德仁没有找见田春媛，无奈地回到学校，他刚一走进学校的大门，就看见胖迷糊摇着大屁股，一摇一摆地向教学楼走去，方德仁紧随其后，胖迷糊竟然进了他们年级组办公室。
兰新年好事不成，整天垂头丧气，像掉了魂似的食不甘味，见了老婆没有一点情绪，心还是抽在田春媛身上难以自拔。白天不想吃饭，晚上整夜失眠，人明显消瘦下来，确确实实得了相思病。胖迷糊根本不管兰新年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有心思去问他，只知道兰新年这二年来缺了那份激情。自从田春媛结婚后不久，兰新年就和胖迷糊分床了。在兰新年的心里，好像田春媛和她结婚一样，昼思夜想从相思的泥潭里拔不出来。一年多来胖迷糊就是求不动兰新年，整得胖迷糊这棵干涸的秧苗争取不到一点水分。你说人到了如狼似虎的年龄，能说生活缺了它？胖迷糊为此在兰新年面前的威风渐渐消退，她要和兰新年重新和好。可是兰新年就是不买账，两人三天说不了一句话，感情一天天疏远，仇恨一天天加深，胖迷糊哪还有心思关心他。可是女儿还是心痛兰新年，他看见爸爸无精打采地坐在床沿上，拉着爸爸的手说：“爸，看病去吧。”胖迷糊一旁恶狠狠地说：“死不了，看什么？看！”
这些天来兰新年只要一闭上眼睛，田春媛就像一部电影里的领衔主演一样，不停在兰新年的脑海里闪现，神情专注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想到什么地方，镜头就会展现在什么地方。他彻夜难眠，他却觉得特别幸福。他憧憬未来，未来却是一个渺茫的世界，没有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他恨田春媛，恨她不明事理，恨她不知天高地厚。他心里这样想，行动上就是恨不起来。他也客观地想过，我不能想让人爱，就有人爱，这个道理他懂。可是，心里就是放不下田春媛。办公室无人时他又想给田春媛写信，拿起笔又不知怎么写。写我爱你，咱们结婚吧？田春媛敌视我。写我再不去找你，和张风好好过日子吧，我怎么可以表这个态呢？田春媛追求不上，胖迷糊这边也渐渐冷冻起来，虽然胖迷糊失去往日的光环和引力，并不等于胖迷糊对兰新年一点作用都没有。胖迷糊心里也有一杆分量秤，她对兰新年冷冷的，列出一副整一整兰新年的架势，看谁能撑到底。在感情问题上兰新年处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境地。
兰新年请张风美餐了一顿后，算是封住了消息。田春媛不说，张风不知，像什么事没有发生一样。几个月过去了，皇坡村依然风平浪静水波不兴。兰新年虽然庆幸有惊无险躲过一难，心里仍然还像一块陈病没有治彻底一样，隐隐约约的心痛在隐秘处折磨着他。只要想起田春媛就黯然神伤打不起神来。为张风讨老婆，跑前跑后劳心伤神又蚀财，还要给人家老婆看病掏腰包，实实在在的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蚀财贪不上荤的傻事，怎么就遇到咱的头上。兰新年只要一想起此事，一股窝囊气就涌上心头，把自己恨得咬牙切齿。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老婆的气至今没消，天天晚上和他算账，问他钱都花到哪里去了？胖迷糊越来越变本加厉地穷追不舍，兰新年也使了不少的招，谁知胖迷糊的牛头总也煮不烂，天天与他摊牌，挖苦讽刺，田春媛哪里也得不到一点好处，弄得他鸡飞蛋打两头不安。
兰新年平时言辞不多，有时还有意装出一副怯生生的奴才相，给人一种很谦卑的样子，似乎与世无争，甘为人下，大家都觉得此人似乎是从小被人吓大的，说起话来连大气都不敢出。其实，越是这样兰新年肚子里的鬼闹腾得越大，甚至能惊得你目瞪口呆。无言则已，有言蔫蔫一出口，势必语惊四座，具有很强的幽默感和艺术感染力。当大家都捧腹大笑的时候，他稳坐钓鱼台，脸上不黑不白毫无声色，逗得大家更是大笑不止。如果有人侵犯了他的利益，他会像一只凶猛的母狼一样，组织一帮狼崽猛扑过去，不咬死、不吃掉你绝不松口。当年找对象，兰新年就扬言一定要找自带粮票的，还说这是彻底跳出农门的唯一办法。兰新年真的说到做到，就把自带粮票的领回家。大家都夸兰新年媳妇自带粮票又“富态”，他毫不犹豫地冷不丁回敬你一句，“有什么不好？晚上睡觉棉柔不垫人！你有吗？”把大伙的肚皮都快笑破了。
兰新年常去找田春媛的毛病总也改不了，胖迷糊心头一直绕着一个大疙瘩总也解不开。最近，兰新年仍然经常溜出门就不见人了。急得胖迷糊提上木棍在田春媛家门口转来转去，可这胖迷糊也真是迷迷糊糊的，一次也没捉上。人说捉奸捉双，在床为证；捉贼见脏，无脏似钢。胖迷糊没有拿到脏证，自然心里就没有治兰新年的良药，自己也就硬不起来。气得她没有一点招数，只有去找军宣队、工宣队哭诉一番。没有证据，军宣队、工宣队也没法处理。组织询问兰新年，兰新年表情沉痛，掉着一张苦愁的脸，低沉沉的音调，眉目不展，可怜兮兮地从嘴唇里挤出几句话抱歉地说：
“请组织谅解一下，我爱人秉性不好，在单位经常和顾客吵架，脑子受了一点刺激，精神有一点问题。她自己从不承认自己精神有毛病，怎么也叫不到精神病院，我实在没有办法，请领导多担待一下，为领导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兰新年黄黄黑黑的脸上似欲哭无泪，领导们深表同情；何况人家兰新年在军宣队、工宣队那里威信很高，一直轮着红人，是学校的骨干和接班人。胖迷糊的告状似一阵微风，在兰新年修饰一番之后，也就销声匿迹无影无踪了。
今天是春季开学第一天。一上班，教师们还没有到齐，先来的忙着打扫办公室。方德仁跟着兰新年老婆后面就上了楼，怒气冲冲的胖迷糊一进办公室指着兰新年的鼻子就骂起来：
“兰新年你个千刀万剐的，你挨刀都改不了臭毛病的东西！一个假期你花了多少钱？钱都给谁用了？你要害死我呀！你小娘比你女儿都重要，女儿花不了你几个钱，钱都塞了黑窟窿了！”
方德仁忙给刘老师递了一个眼色，刘老师赶忙拦住说：“米师傅，有话咱们女同志先谈，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么多男同志多不好意思！”
“我才不怕呢，人越多越好。”胖迷糊放大嗓门吼着说。
“各位老师都听着：我每月36元，他每月57元。他兰新年只给我交30元，我把钱全部贡献给这个家，他兰新年拿着那么多钱干什么去了？还口口声声说为这个家戒烟？你节约的钱都哪里去了？给大家说说。老娘老了，钱都送给你小娘去了！”胖迷糊鼻涕一把泪一把继续大声声讨着。
“我老了，你小娘年轻，你去嘛！这几年你兰新年都不想看我一眼，半年、半年都不向我靠拢一次，还骂我有粗细没长短，怪不得整天魂不守舍，晚上跑得不见人影，找你小娘去了！”
兰新年也算得上人物。面对老婆大闹办公室，一不紧张，二无羞愧之感。方德仁为之惊讶，不过方德仁心里在思考着，兰新年和田春媛可能事出有因，否则，胖迷糊为什么会指得那么清，道得那么明。一种更加惋惜之情刺痛着方德仁的心。
一幕剧由高潮转入低潮，而且要过渡得自然得体，这是一名导演的基本功。兰新年就是具有这种基本功的大导演。他不慌不忙，面对办公室八九名教师，两只手抓住老婆两个肩头，对老婆笑嘻嘻地说：
“气消了吧，晚上回去我给你跪搓板，再照张相，等你姑娘长大了，一看，呀！妈好威风呀！其二，从下月开始，工资你领，你领导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今后保证烟茶酒不动，扑克麻将不打，吃饭再省一点，饭只吃七成，就为咱们的家。这辈子只想当牛马，不想当领导。其三，要说讨小老婆，这辈子不想了，下辈子再说吧，到那时让小老婆先伺候你，后照顾我，这总可以吧。回去吧，领导，家是你的，也是我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的，一切都由你说了算，下级今后永远不会犯上的。”说得大家哄堂大笑，胖迷糊在众人面前拣到一个大面子，满足感随即映上脸面，心里一阵痛快，透过泪痕映出一脸的灿烂，似哭又似笑，又哭笑不得，没趣地走了。
谁是胜利者？大家看到了老兰的厉害。大兵压境心不慌，白刃格斗心不乱。反败为胜，谁有这个本事？
方德仁说：“瞧咱们新年，能不是一代‘俊才’吗？”方德仁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想着：好一个兰新年，早为田春媛打主意了，这哪是老师干的事情！这二年来关于兰新年和田春媛的事儿学校和生产大队传的沸沸扬扬，不少老师还讽刺兰新年撞上桃花运了，今天胖迷糊终于找上门来臭了兰新年一顿，也让方德仁和其他同志对兰新年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胖迷糊刚一走，兰新年就谝起自己的老婆来了。
“我那老婆呀，比葛朗台还葛朗台，天天都计算着这日子过得划算不划算，七寸布票扯一尺粘胶布，年年都在买。买就买吧，不知如何用，下次见了粘胶布还要买，压在箱子底下装富有。我给孩子买半斤饼干，她一见就藏起来，后来想起来了，拿出来一看，已经出了虫子。有一次朋友送来1斤酒芯糖，一年多拿出来，每个酒芯糖里长着1公分长两个小白虫子，你说气不气人。再买回吃的，又藏起来；找见，让孩子赶快解放它。一经她发现，马上就吼起来，‘谁把饼干吃了！’整得我和孩子哭笑不得。过年包饺子，我买了半斤肉票的馅，这一下捅了大漏子。大年初一，人家一天没起床，硬说农村过年都吃萝卜饺子，说我变修了，这是极大的浪费！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吃二茬苦受二茬罪。还给我扣了一个大帽子，‘馋嘴懒身子，资产阶级生活作风根深蒂固！’孩子懂事了，一家人住在不足15平米的房子里，你说我老婆话也能说出口。我做的每一件事她都要干涉，都要在钱的方面指导你，干脆把她的脑袋安在我的脖子上好了，一切问题都解决了。这城呀，只要一钻进去，想出来就难了。年好过，月好过，这日子可太难过了！难怪老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做人太难啊！”
兰新年背地里数落老婆一番，究竟能为自己解多少围，没有人去思考。但是，在全年级教师的心目中，兰新年这辈子一定是走错了门，这样一个虚怀若谷，能屈能伸，足智多谋的人才，少说比不上诸葛亮，也能赛过庞士元，面对生活绝对是一个高智商者，怎么就走错了门？一块做领导的料，怎么就跑到这里当这穷教书匠来了。方德仁没有心思听兰新年亮家宝，也没有去想兰新年的智商有多高，他只是想田春媛这样好好的一块材料就让你兰新年给糟蹋了，只是心中充满愤慨，又无法表露出来的那么一种愤怒。
自从张风拿了兰新年的钱和粮票，两人隔三差五吃吃喝喝打得火热。当然都是兰新年掏腰包。兰新年用同情的口吻说：
“张风呀，我兰新年你还不了解吗，我呀，宁为高人拉马坠蹬，不与小人作谋定计。你是一个明白人，今天我能掏心窝子对你说话是我瞧得起你，别人求我未必我能说出心里话。因为你算是预制品厂里的一个‘大人物’，除了厂长你也算是拿事的人，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否则我连看你一眼都不看。”
这一顶高帽子一上头，张风即刻飘飘然起来。一个农民能受到知识分子的尊重，那是多不容易的事啊，张风受宠若惊，荣幸之至足以使他晕头转向。只这一句话，竟使张风心花怒放情绪高涨。张风手里握着酒杯，两眼直直地看着兰新年，眉宇间轻轻一皱，两眼放出一道亮光，细心地听着兰新年的教诲。
兰新年压低嗓门说：“怎么能守住春媛，你想过没有？”四只眼拉出两道直直的线，目不转睛，张风竟是那样神情专注。兰新年继续说：
“说实在的，就说你和田春媛，人的长相有差距，人的文化有差距，家庭经济有差距，年龄大小有差距。就说在村子里的威信，你给田春媛提鞋带都跟不上。春媛是多利索的人，多有眼色，多能干的女人，你哪一点能配得上田春媛，不就半路上捡了一个便宜大西瓜。确实甜，咱可吃不了。这就是你家里的主要矛盾，也是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砰”地一声说爆就爆了。这西瓜吃得了，也要吃，吃不了，也要吃。如何使这颗炸弹不爆炸，使你的家保持平稳，就得把握住经济，不能让春媛手里有钱！春媛有了钱，哪里去不了，什么西洋镜看不到，离婚的日子就不远了！”
兰新年站起来拍拍张风的肩膀，满含忧心警告着张风。张风不断点头。兰新年接着说：“要想保住春媛不离婚，家里的每一个举动，都要有方针政策，你懂吗？什么叫方针政策？”兰新年用轻视的眼光看了一眼张风继续说：“你不懂！你有政策吗？你没有，我就看你没有！没有就借东风啊，东风在哪里？我就是东风，找我呀！”兰新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你想保住田春媛，你就得把家里每一件事原原本本告诉我，按照咱们商量的办法来治家。一步一个脚窝把家里安排好，只有这样，自然一个脚窝就是一支歌，万无一失。”
张风一听，心里放心了许多，也轻松了许多。几年来张风因田春媛伤透了脑筋，没有一天不为婚姻问题在担心。兰新年一次又一次肺腑之言感动了张风，村里村外，只有兰新年对自己够意思，也只有兰新年在真心帮自己。张风对兰新年的认识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张风心里掂量着，就凭新年为人处事的热心劲，足以让张风感激涕零。兰新年从不向自己逼债，不计个人得失，这样的好人还有什么可怀疑的。这人品能不叫人敬仰？就凭这些，新年和春媛不可能有不正当的关系。现在新年掏心窝子开导我，够同学，够朋友。再说人家兰家祖祖辈辈在村子里有头有脸，说话钢钢响。何况新年是自己的同学，又是村子里少有的大文人，虽说户口不在村子里面，凭着那人模狗样的架势，说起话来也能震住一条巷。有新年这个靠山，注定春媛跑不了。
兰新年继续对张风说：“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不能让女人逞强。老辈子人的话咱不能不听，老辈子人不是说过了‘谁家女人逞能逞强，必然家败！谁家媳妇能不够，谁家男人没朋友。’一个男人没有几个朋友能有什么出息？你没听过人说‘朋友多了路好走’。如果媳妇控制着你，哪有朋友敢帮你，你的路会好走吗？反过来说，媳妇打顺了，就像牲口一样听话，她就不会干扰家事了，这样的男人才能旋转得开，家业才能兴旺。你得腰杆挺硬点，像个男人样！老婆都瞧不起你，谁还能瞧得起你呢？”
听了兰新年的教导，张风自觉心里突然亮堂起来，原来治家就这样简单。听君一席话，目明心眼开。不说一定会家和业兴，也算心里亮起一盏灯。治家总算有了谱。
张风与兰新年从饭馆出来，把上衣脱下来朝左肩上一搭，挺起直直的腰杆大摇大摆走进了自家的大门。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起来：
“春媛，我喝酒了，先上壶茶来！”说着顺手掂起一个小板凳塞在屁股下面，坐在那里翘起二郎腿，品起家长的味道来了。
“家里现在还没有开水。”田春媛在屋子里应喝着。
“看你个臭婆娘，家里缺啥还能缺开水，你想要人的命呀！今后家里什么时候都不能缺开水，当婆娘这点都不懂，咋个管家哩，别记吃不记打！”田春媛实在觉得心里好笑，今个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该不是犯神经了吧。田春媛撇了撇嘴，懒得理他。顺手拉开蜂窝煤炉风门，壶里的水就吱吱地响起来。
过了不几天，饮料厂的月补贴发下来了，田春媛和工友们一块逛商店，买了一双尼龙袜和一双丝光袜。张风一看就冒了火：
“怎么不商量就自作主张，你咋不把商店搬回来，家里的日子今后还过不过！”三句话没说完，就同田春媛厮打起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
“你这婆娘就得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不打你就翻边了。钱一到你手里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这家还有没有王法？我这男人还算不算家长？”这一仗，打得田春媛腰痛得一星期起不了床。田春媛怎么都没有想到，张风怎么变了另外一个人，几乎快要把自己姓张都忘了。思前想后不知这是为什么。消息传到田春媛妈那里，老太婆气呼呼地跑来找张风论理。张风一看是老太太进了门，这不找事来了吗！正端着碗吃面条的张风，顿时勃然大怒，我刚学会治家，压力就来了，今后我还怎么治家，我还能当好一家之长吗？为了体现大丈夫气慨，张风怒目以视，把碗和筷子举过头顶，狠狠地砸到地上，只听“砰”的一声，碗打碎了，面条蹦了老太太一腿，撒了一地，屋子里无处下脚。
这一仗，张风几乎是大获全胜，几天都觉得很风光。他觉得兰新年治家真的有一套。他把此事告诉了兰新年，兰新年竖起大拇指不无赞许地说：“我的老同学终于成了男人，终于顶天立地了！”
田春媛天天在生气，数也数不清。她已经无法在乎与张风的打打闹闹，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气生的多了，习以为常，也就没有气了。可是张风对老娘的态度，田春媛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这个面子实在是伤过了头。田春媛住在厂子里三天没有回家，半月没有和张风说话。张风无计可施心里发慌，下一步路子如何走，他又去找兰新年。
兰新年一看是张风求教来了，满心欢喜地对张风说：“长期娇惯的女人，要把她排顺是需要时间的，别扭几天也是正常现象，多治她几次毛病就治过来了。”
自从田春媛买袜子的事件发生后，张风特别留神队办厂发工资的时间。他要彻底控制住田春媛的经济。晚上等田春媛睡熟了，张风就偷偷从口袋里把钱掏走了。春媛一问，张风就是一顿暴打。
“狗日的，存心不良！想离婚是不是？高成分想翻天了，想离婚！你睁眼看一看现在是谁家的天下，是我们贫下中农的天下！”
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整得田春媛例假来了买卫生纸的钱都没有。1982年，春媛为别人织毛衣，织一两线三元钱，一件毛衣足足织了三个月，挣了三十六元。钱刚到手，张风就要钱，哄着说：“过年给你买件新衣服。”
“我不要。”田春媛毫无顾忌地拒绝了张风。
张风立即就把脸拉长了，二话不说就把田春媛摁倒在地，田春媛大喊大叫，奋力反抗。惊动得四邻忙来拉架。
“你们吃自己的饭，管别人家的闲事，吃饱撑的！都给我滚！”张风一句话把拉架的人全哄走了。
“狗娃，快来。”张风喊来儿子帮忙，儿子12岁了，已是半大小子，老子压着田春媛，儿子从裤兜里把钱掏走了，田春媛失望了。
田春媛又一次思考着，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煎熬着。离婚，我上哪去？不离婚，这日子如何过下去！田春媛一夜一夜都睡不着觉。穷也穷不安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风经常喊他口袋里丢钱，少至5分，大到10元，疑是田春媛干的。一丢钱，张风就指着田春媛鼻子破口大骂一通，硬逼着田春媛要钱，田春媛经常和张风为丢钱的事扭打在一起。奇怪的是田春媛也经常丢买菜的钱，张风给她三毛两毛，怎么就不见了。没完没了的猜疑，接着就是没完没了的打闹。
一段时间以来，儿子经常不好好吃饭。张风以为儿子有什么病，急得不得了，饭都不吃找病历去给儿子看病。正在张风找病历的时候，儿子却悄悄溜出去了。田春媛想来想去，碗都没洗，远远跟在儿子身后，发现儿子背着书包进了电影院。她没有惊动他。下午四点半，田春媛远远望着电影院的方向，儿子终于出来了。四五个小毛孩进了岐山面馆，又是凉菜，又是啤酒。张风下班回来，知道情况后，拧着儿子的耳朵就拉回来了，一顿暴打，田春媛怎么也挡不住，差点没把儿子给打死了。
案破了，事明了，张风还是不愿意低一下头认一个错，依然昂起头把脖子挺得长长的，列出一幅男子汉的架势。田春媛一看见张风装腔作势的丑态，脸就发烧发红，有这么一个不够数的男人，还不把人的脸面丢尽了。这个家实在呆不下去了，已经改革开放好几年了，田春媛再不怕什么高成分要和贫农离婚的吓唬。她不断向大队提出离婚的要求，大队上下劝和的不少劝离的不多，这可难坏了田春媛。张风一看时下不妙，收敛了不少，没有过几天安宁日子，张风又旧病复发。为了阻止田春媛离婚，张风把经济控制得愈发紧起来。1987年田春媛有了自己的女儿，经济不能全依着张风。钱，就是为了这个钱，又打起来。为女儿买奶粉，张风天天算计着一包奶粉能吃多少天；田春媛求他买一只奶羊，他算计着什么时候能下羊羔，算来算去划不来。田春媛的心天天在痛苦中煎熬，一缸苦水几乎要把田春媛淹没了。还真的应验了张风的话：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田春媛习惯了，她不在乎。孩子吃不饱怎么解决？田春媛像疯了一样，情绪无法控制，无法发泄。要不吃咱们都别吃，田春媛给蜂窝煤炉浇上凉水，一脚就把蜂窝煤炉子蹬倒了，滚动的炉子把炉灰洒了一地，抱上孩子回了娘家。
张风下班回来，一看这场面，气就不打一处来。这翻天了，日娘道老子地乱骂一通。两个孩子放学回来吃不上饭，张风忙活着弄炉子，牙齿咬得咯咯响。快到孩子上学的时间了，炉子还没有弄好。张风自言自语地说：
“日他妈，不是亲妈就差得远了！狗娘养的！”张风边骂边为两个孩子每人取了一个凉馒头，总算把孩子打发了。张狗娃歪着脑袋不情愿地走出大门，别看他贪吃贪玩，不贪学习，连留两级，和妹妹呆在一个班，还是学不动。可心眼就是不少，他爸的一句话能在他的脑子里翻腾好几天，不小的年龄了，太不懂事，还给大人记仇哩！
田春媛回到娘家，又给老娘装了一肚子气。住了几天之后，春媛妈派弟媳把春媛和孩子送回来。只求蛮横的女婿能把家庭问题处理得好一点。
郊区不断升起的高楼早已遮住落日的余辉，天像田春媛的心一样渐渐暗下来。家，这叫家吗？田春媛看不到任何光明，她无精打采地和弟媳走进家门。这时张狗娃也背着书包放学回来了，前面走的竟然是自己的后妈，不由分说捡起一块土疙瘩就砸向田春媛，田春媛后背挨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儿子，不等她说话张狗娃就骂起来。“你不是我亲妈，你是坏人！别进我家门，滚！我外婆说，别看你是大人，你也不看看先有眉毛还是先有胡子，”张狗娃一边说着一边像个小大人一样，还摸摸眉毛摸摸下巴，嘴里继续嘟囔着：“我是小孩，但我是眉毛；你是大人，你却是胡子。你也不想一想，这个家先有我还是先有你，人先长眉毛还是先长胡子？今后你就少管我！”
看到孩子的举动，田春媛的心又被刺了一刀，比张风打他还难受。想起刚进这个家门的时候，儿子两腿软的走路还不稳，女儿不过一尺五寸。人说生身之母，不如养身之娘。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我的辛劳在哪里？儿子和他老子一样糊涂，这后娘又当得这样冤枉！我还有什么希望，十几年养育之情一块土疙瘩就这样全砸完了。
“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日子怎么过呀！”弟媳不无沉痛地说。
田春媛定了定神说：“不能回去，不能再给老娘添乱，不能再给你们添乱。”
自从儿子偷钱的案破了，田春媛总算洗清了自己的冤枉。但是和儿子的矛盾也越来越深，她实在不想受这个气了。只要出了家门田春媛心里就迎来一片艳阳天。在工厂，与姐妹们在一起，对田春媛来说就是天堂人间，就是一种生活的奢侈。大家在一起干起活有说有笑，经常有领导讲话，还有学习会什么的，和农民根本不一样，很投田春媛的缘。最近以来，全民都在学习《九法一条例》，派出所还有警员来作报告。田春媛也得到一本，她一有空就学起来，不懂的地方还去问领导。田春媛的好学精神被书记看上了，田春媛还当上了普法宣传员。
田春媛在学习中寻找自己的路，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