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汉灵帝中平六年,也就是公元189年的四月。
进入四月,夜渐渐地短了,但是,在高远辽阔的西凉州,黑暗仍从容不迫地降临了。天气应该有转暖的迹象了,然而春的气息,却被不肯离去的强势冬寒压迫得有些招架不住,缩手缩脚,冷凄凄中深一脚浅一脚地逶迤着前行,成不了大气候。
自古天象总是能隐喻一种人间气象。
一个寒气袭人的消息——汉灵帝刘宏在洛阳嘉德宫驾崩了。此消息已传递到“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西凉州。
还有一个消息也随寒风吹拂在这片广袤的边关土地上——14岁的皇子刘辩,因为自己舅舅何进强大的势力,被黄袍加身,推上了这个泱泱大国的皇帝宝座。
这副担子,怎是这个性情懦弱、举止轻佻的刘辩能担得起的?
自然,谁都看得明白。
外戚为首的何进一伙和宦官为首的张让一帮,都心知肚明。少帝刘辩的皇权地位,在复杂的高墙里,就是被利用被孤立在缺少阳光温室里的一棵小树,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淋。从登上皇位那一天起,刘辩就成了个傀儡,毫无生气。
飞扬跋扈的宦官势力和正在强大的外戚势力却如春天的野草般,疯长得无所顾忌。为了取得控制皇权的特殊地位,他们早已把本该神圣威严的朝廷当做了没有硝烟的战场,即使不见刀枪,也能隐约见到暗藏心里的刀光剑影的飞舞。双方的争斗日趋激烈,都在不惜采用一切手段,做着殊死搏斗。
乱、乱、乱。盘根错节,乱麻一团。
刘辩的母亲何太后,还有谨慎倍加抚养了另一个皇子刘协的奶奶,也就是何太后的婆婆、去世的汉灵帝的母亲董太后。她们也参与其中,乱在其中。
她们不跟着乱怎能行?这不仅仅是皇权之争,更是在搏命。性命攸关,弱肉强食。哪一边在角逐中处于劣势,都会被生吞活剥,遭灭顶之灾。更何况,她们还要为漫长的后半生找寻一个安身之处。
但是,女人毕竟是女人。她们驾驭不了局势,她们掌控不了局势,她们的出现,只能令局势更加混乱。台前幕后,她们不过是男人们争斗中被利用的棋子。
凉州的暗夜里,一个人高马大粗壮的身影站立在夜的旷野中。
这个身影的出现,使得这个月黑风高之夜更加的黑暗且充满了恐怖。
这是个满脸横肉形象粗糙的男人。
黑暗中,男人眯着一双不可一世的冷眼,那目光的冷,足以令寒气凝固。此刻,夜色笼罩下的西凉州,早已不是他观望的唯一区域。他将目光投到了东南方向的洛阳城。
透过夜色,男人似乎看到了发生在宫廷之中的争斗搏杀。他笑了,他的笑,让空气都打了寒噤。他喜欢这样的乱世,尤其喜欢洛阳城内的混乱。越乱,他就越亢奋;越乱,他就越看得明白。混乱之中,他等待着机会。现在,他感觉机会正在向他频频招手。
之前,朝廷内的派系之争就使他预感到一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精彩好戏即将上演。如今,当得知灵帝驾崩的消息时,他心中窃喜着,从鼻孔里发出冷笑,哼哼,机会终于到来了。这场好戏需要有真正的主角出场了。
这个自以为将改写历史主角的男人,就是屯兵凉州的地方军阀豪强,并且还是朝廷命官、边陲重臣——董卓。
董卓,竟然被见过他的一些书呆形容为面善,好在书呆们也很快看出了这个男人的要命之处——面善心狠。
此时的董卓,站在料峭寒风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冷,他的身体里正有一股火在燃烧着。
董卓喜欢火,喜欢以各种形式出现的火。比如烽火连天,比如烽火燎原,比如洞若观火,还比如趁火打劫。他相信,火可以成就他很多大事。现在,他体内这种欲火中烧的感觉,令他兴奋不已。这股火因权欲而烧,他在这种热辣辣的燃烧中,亢奋得大叫,向着东南方向的洛阳城大叫:我董卓多年来立足陇西,就是要闻达于乱世,现在机会来了。
董卓在火中似乎看到了自己极度膨胀的野心和各种欲望正在步步逼近着此刻闹翻了天的洛阳城。他对自己说,是开始着手设计问鼎中央政权具体步骤的时候了。
喜欢火的董卓,唯独没有看到,火也能惹火烧身,也会玩火自焚。当然,他也毫无预感,三年后自己肥硕的身体会被暴尸街头,在火中点了天灯。
常言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自小就是霸道性情的董卓,他的野心是随他的霸道日益膨胀的。
东汉时,处于边远地区的临洮,与西北少数民族羌人的居住地相邻。无论是汉人,还是羌人,当地的百姓都知道临洮有一董家,是富甲一方的地方豪强。还知道这董家有一个自小就放纵任性,有着粗野凶狠性格的少爷叫董卓。
生活在这样的富庶人家,养尊处优的董卓还是识文断字,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但是,青灯黄卷不是董卓能坚持的。一拿起书来研读,他就疲倦瞌睡,不如抡起棍棒来精力十足,开心过瘾。
“性粗猛有谋”,“少好侠,尝游羌中”。体魄健壮的董卓,虽然还不能像九百年后的鲁智深那样,轻松地倒拔垂杨柳,但也是个力敌千钧的厉害角色,在同龄人当中无人能比。董卓还有一过人本领,就是骑上骏马,驰骋中,他能从容地拉弓射箭,左右驰射。
董卓的习性就如同他的力气和武艺一样,令人退避三舍。两眼中放射出的冷光,都透着野蛮和凶狠,谁人都畏他三分。不仅乡里人不敢惹他,临近的羌人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久而久之,在董卓的意识中,除了头顶的天,下来就是他了。天下没有什么可怕的,天下的一切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拥有的。只要他愿意,都是唾手可得的。他看上的东西,只要他想要,理所当然地就是归他所有。谁都应该依从于他。他就是霸主。
人总是有复杂的多面性。天性凶残暴戾的董卓,竟然还有那么多追随者,说起来,总是令人匪夷所思。
其实,从人们的迎合趋附中,董卓自然能感受到这是对他“性粗猛”的敬畏。他很得意于这种效果,也满足于做霸主的这份威严。他从来就没有认为自己是等闲之辈。不让人畏服,那就不是他董卓。
大漠风尘,董卓自小与豪爽粗犷的羌人游玩,自然也使他的霸气中,有几分重哥们儿义气和侠义。依仗着他地主豪强的出身,有大量富足的资产可挥霍,董卓一向毫不吝惜花费自己的家产来广泛结交豪侠义士。
酒肉朋友,酒肉朋友,没有酒肉,哪里会有朋友?不舍得花钱笼络人心,光靠着一身蛮力,谁又能长久地追随于你?董卓很懂这个简单的道理。
于是,董卓的家,天天门庭若市。羌族首领来了,带着一脸讨好的微笑和金银珠宝,以求暂时相安无事;地方的豪强也来了,牵着牛羊揣着财物,谄媚地巴结,以图背靠大树好乘凉。
董卓随时敞开自家的大门,迎接四方来客。见天里杀牛宰羊地款待,忙得不亦乐乎,称兄道弟的拜把子酒也喝到了天昏地暗。临行,董卓也是懂得礼尚往来的,绝不会让客人空手而归。
渐渐地,大家觉得,这个凶悍的董卓,倒也有几分豪爽之气。酒肉之间,加上董卓的才武威慑,当地豪强纷纷投靠了董卓旗下,听候了他的调遣。连拉拢带兼并,董卓的势力不断扩大。
那些为求得平安的羌人,也愿意结交董卓这个游侠豪杰。一日,看到他家招待兄弟们的牛羊所剩无几,一个羌人豪士还大老远赶来了上千头牛羊送给董卓。
还有一大批失意、落魄的无赖之徒,也被董卓以兄弟般“健侠”的胸怀,拥抱着入得董门。一通吃喝,一通许愿,一通哥们儿弟兄的称呼,这些人被董卓的义气感动得五体投地,庆幸自己遇上了此生真正的肝胆知己,在后来的岁月里,始终死心塌地地跟随于他。
面对着每日的宾朋满座,董卓喜不自禁。这些酒肉之间建立的情谊,钱财收罗来的哥们儿弟兄,就是自己今后走出临洮的坚实基础。
董卓怎能满足只做一个地方豪强?他知道,朝廷对他日益壮大的豪强势力虽然深感忧虑,但又无能为力。况且,在众多矛盾冲突并发的灵帝时期,中央政府还不得不利用像他这样的地方豪强来镇压农民起义和少数民族的反抗。
董卓很懂什么是“利用”二字。他是朝廷有利可用之人,毫无例外地成为官府利用和招抚的对象。
很快,董卓被任命为州兵马掾,负责带兵巡守边塞,维护地方治安。这是他政治生涯的第一个职位,却使他成为整个陇西举足轻重、闻名遐迩的风云人物。
野心日益膨胀的董卓,哪里会满足于一个边远豪强的名分?我董卓岂能一辈子骑在马上,守在这边远要塞了此一生?马背上的董卓,两腿突然紧紧地夹着马的腹部,那马儿立即箭一般飞驰而去。哼,连我的马儿都知道,我需要的是更加广阔的空间。乱世之中,一次次的机会降临给了野心勃勃的董卓。董卓领兵征讨羌胡。董卓镇压黄巾军。董卓骁勇善战,勇猛强悍,纵横冲杀,左右开弓。董卓战功显赫,受到朝廷多次重用,不断升迁,青云直上。董卓担任羽林郎,统管元郡包括汉阳、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地的羽林军。董卓被重迁中郎将,抵御叛离朝廷的边章和韩遂的进攻。董卓独特的性格和狂妄的野心决定了他不会满足于现状、甘于寂寞。董卓不断蓄积力量,伺机发展。董卓的势力日趋壮大,形成了一支以凉州人为主体、兼杂胡人和汉人的混合军队。朝廷虽然对董卓加以抑制,但羽翼日趋丰满的董卓自恃战功与威望,变得越来越野心勃勃,目中无人。
身在西凉州的董卓,时刻密切注视着朝廷各派动向,随时准备相应措施,见机行事。就在这个月黑风高之夜,伺机而动的董卓,收到了大将军何进的密令。
少帝刘辩的舅舅何进,代表外戚的势力。灵帝死后,他与司隶校尉袁绍共同谋计诛杀宦官张让,遭到何太后的反对。于是,何进便以好处诱董卓,说张让独霸朝纲,权倾天下,并以圣旨名义召董卓立即进京,讨伐以张让为首的十常侍宦官集团。
一意孤行的何进哪里知道,张让只是被阉割的豺,董卓才是条精力旺盛的狼啊!召董卓进京,无疑是引狼入室。董卓接到这样的圣旨,怎能不大喜过望?他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属于他的光明。
事不宜迟,董卓决定天一亮就召集他的西凉州人马,连日引军进京。先按何进的意思上书少帝,要求“逐君侧之恶”,“收让军,以清奸秽”。然后,再来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
此刻,董卓仰望夜空,再次大声叫喊着:“洛阳城,我董卓来了。”
夜空中,有比黑夜更黑暗的阴影笼罩着,那是一颗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野心。
董卓万万没有想到,在他还没来得及赶到洛阳的时候,何进就在争斗中被张让等人杀死。虎贲中郎将袁术也趁机领兵进入洛阳。袁术听到何进被杀的消息,便放火烧毁了洛阳南宫,一路追杀张让等人而去。
张让一伙宦官,慌忙劫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半夜出逃到了黄河渡口小平津(今河南省巩县西南)。
正在行进中的董卓,远远望见洛阳城一片火海。看到火就兴奋的董卓,此时知道情况发生了变化。洛阳城争斗双方的势力,瞬息万变。这让董卓有些担心,不知自己的机会是不是就此擦肩而过了呢?
再一打听,知道了少帝刘辩的去向,董卓乐了,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董卓急忙掉转人马,率兵前往。
现在,与陈留王刘协在乡野连续奔波了几天几夜的少帝刘辩,早已疲惫不堪,心惊胆战,躲在麦草垛中,迷迷糊糊。刚刚得到片刻歇息,突然看到蜂拥而至的千军万马,吓得少帝刘辩惊慌失措,泪流满面。
董卓见到这情景,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运气。董卓得意万分,威风凛凛,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参见少帝,并且向少帝询问事变经过。惊魂未定的少帝刘辩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而站立一旁的陈留王刘协则镇定自若,主动上前向董卓讲述了整个事变的经过,叙述毫不含糊,条理非常清楚。当时,陈留王刘协只有9岁,比少帝刘辩小了整整5岁。
终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有了结果。
得利的“渔翁”董卓,真是欣喜若狂,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这个机会。在将少帝奉迎至皇宫后,他觉得,他向干预整个东汉中央政权迈出了一大步。下一步,他将轻而易举地去实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