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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辟谣传祠堂问话追事放 危言半壁匪患非耸听

销银巷村院生意小盘点 赊旗镇贾家码头大经营

龙门县令这次亲自进村体察民情,顺便通报了太平军在南边起事并一路进犯中原的骇人惊闻,令大伙儿对贾二太爷疾呼村上“修堡”的说辞,总算都有了些恍然的认知。然而,就在大多数村民们私下为先修镇妖祛邪祭祀祈祷的“文星阁”,还是拓建避乱御敌苟且保命的“防掳村堡”的事情争论不休的当口,贾家的二位公子贾梦辀、贾怀辀却一前一后回到了西坊塬。

二位公子回到村里,站在榻前问过贾二太爷安康之余,少不得提着点心盒子进东家出西家去拜访祠堂户下的门亲和党门各位族老。不说左邻右舍给予老父亲那些病中照应需要特意答谢,即是寻常回乡探亲,村里这些习俗都容不得一丝疏忽。如是常年在外隔年不归者,还得进祠堂祭拜祖宗,摆几桌酒饭飨待四邻。

然而,只过了两三天时间,弟兄俩在和左邻右舍的交往应酬中,二公子针砭时局的那些说辞,使得村庄此前就有的啧啧人言更是甚嚣尘上。眼见在家留守的妇孺老幼听到这些话说之后,活像天明就要出门逃荒一般收拾细软、打点干粮,当值的十三爷马上察觉,无论事情曲直,也得尽快平息村上这片无序的混乱。

于是,贾怀辀这个“谣言”传播者被传到党家大祠,听取十三爷的询问。

这是圪村的规矩。

村上几大祠堂门下,对一些应当受到训诫的人事处理,都会给予当事者为自己申辩的机会。为了让受罚者心服口服,这种“问询”处理,一般都会在党贾两户的大祠公开举行,除阁老会的老人坐在厅堂上能随意提出诘问,门外也允许事主家人旁听。

一大早,在村的十多位主事老人,除贾二太爷因病在家休养,都早早进了祠堂,按照辈分高低一一正襟危坐在祭堂上厅。原本就十分肃穆的祠堂,此时的气氛益发显得庄重。

这阵子,坐在太师椅上的十三爷,原本态度还算和善地扫视了一下座下,当他看到右边最下座的二公子贾怀辀好像对他本人触犯村规才会启动的这个祠堂问话的程序并没有一丝惧怕,趁着这个难得的热闹居然和邻座的村老们活像还有拉不完的寒暄,于是,他在上边愀然变色地干咳了一声,算对大伙儿是个提醒。

又说,贾姓虽在村上低着党姓一个辈分,可贾府二门的辈分却并不低。十三爷这个资深阁老代祠堂“问询”平辈人的事情,在村上这还是第一次。当然,他心里也知道,二公子不常在村庄居留,自己接下来的话语轻重也得有所忌讳。于是,看到大家已经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他随口对陪坐在左下首的贾家大公子贾梦辀先行问候一句。

“广翰这次从白河回来,一路鞍马劳顿,辛苦哇。好在老爷子身体硬朗,偶遇小恙,恢复尚好,这不但是你们贾家的福祉,也是全村的幸事啊!”

梦辀谱名广翰,在村上也只有年岁大的才会这么称呼他。因了老父健在,虽本人已年过花甲,面样却一点儿都不显老相。在村老的眼中,依然被看作是当年出门去的那个毛头小伙儿。

只见他站起身来,先拱手向过年和清明悬挂神轴的“老舅”家祖宗牌位大墙作了个揖,转过身来面向四座一一抱拳点头之后,这才谦恭地开口说道:“梦辀不孝,老父罹病在身,承蒙诸位乡贤多方照应,嘘寒问暖,前后忙乱,打信求医,在此心领意受。趁着今日村老们都在座上,还请接受晚生略表不尽感激之情。”说着,对着祠堂那些牌位深深地鞠了一躬。

十三爷捋了一把下巴上稀朗朗的胡须,看到大公子又一次坐了下来,这才话题一转,看似随意却话中有话地搭讪了一句:“嗯,在外这么多年,广翰真是见多识广,人也出脱得更加雍容娴雅。这几天,我这耳朵里一直都能听到你这个大孝子四处感激的话语,不过,怎么没听见一句你给人学说外边那些长毛乱党的事情呢?”

大公子这才把脸转向十三爷,又一次站起身来,谦恭地回话说:“尊圣兄提问的这个事情颇令人难为。梦辀以为,妄议朝政,这可是悖逆之罪;再则,自以为是,信口开河,对人对己终归都是有害而无益。一介草民,理应明哲保身;有关官话,还是少说为佳。可话又说过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清初亭林老学究留下的这句名言,对我们这些后人也应多有启迪。你不说,他不说,总有人在问,也有人在说。一个明摆着的事情,说与不说,它都在那儿搁着。国事家事,大同一理。既然村老都在座,尊圣兄又专门问起,梦辀不知此间当说还是不当说?”

十三爷皱了一下眉头,马上随和地回应道:“你看看,何必这么客气,都是熟门熟户的街坊邻居,敝人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只是想打听打听山外的大局势而已。快坐下,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贾梦辀缓慢地坐直了身子,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啜了一口茶水,这才面对村老们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长毛占领金陵一隅,已经半年有余。只是南北消息不通,天下百姓大都蒙在鼓里。好在朝廷驻军南大营堵城围剿,又组建北大营照应后路。两湖两广,尊皇上圣谕,也在加紧招募汉兵自组团练。当朝圣上开汉地养兵之先河,实为救大清于水火的英明之举。出不了几年,郡县武装必将如火如荼,这股洪匪蟊贼实不足惧也。”

看到在座的各位伸长脖子在那儿认真倾听,大公子也不卖关子,接着又说:“不过,在座的各位乡贤可能不大知晓,东南的上海县这阵子也还不太平哟。此地原本就有的‘小刀会’,不但公开奉洪匪为精神领袖,且纠合原来的老会道门‘天地会’,一同师兵伐暴,志在扫除贪官污吏,且很快联手福州人李咸池,攻克上海,杀害县令。肇事没几天,他们便召集暴民万余,公开打出‘鞑夷当灭,明复当兴’的反旗;这些明明白白的话语,诸位一听也应理喻。紧接着,地处西南的昆明城里,当地回族人马复初也跟着起义。此人因开矿山和当地汉民开始还闹得势不两立,太平军义旗这么一竖,这个人居然不计前嫌,在蒙化带兵呼应,先行攻克大理,宣布遥奉太平天国号令,蓄发易服,联合当地汉、彝、白等地暴民攻州略县、打家劫舍,闹得东南半壁河山已经很不安宁……这,才是最令人担忧的哇!”

十三爷根本就没有想到,在他眼里,这位一门心思经营自家漕运码头,闲时念经诵佛的发小多年不见,肚子里居然收罗着如此尖锐的国家时弊。便趁着他在那儿歇气儿又小心地打问了一句:“哦,朝廷养活那么多兵丁,寻常都是吃干饭的,怎么一眨眼工夫就闹得半壁江山危难四伏呢?”

大公子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不乏反问地继续说道:“南方闹事,北兵南调,沙俄趁机出兵外兴安岭以南,接着又占取黑龙江以北大片沃土;云南这么一闹,新疆那边柯尔克孜族内信奉喇嘛教和伊斯兰教的两拨族众也开始了窝里斗,一拨人马很快占领了南疆喀什,自立为王。东西南北,危机此起彼伏,朝廷哪有那么长的手脚去四面出击?再说,咱们陕西当地也不一定就能太平无事。距龙门咫尺之遥的同州以南,还有那么多竹竿会,已经闹腾了许多年了,只是没能成气候而已!”

听罢贾大公子干净利落的一席话,四座顿时一片唏嘘。

十三爷却顾不上跟着他们去发那一通无谓感慨,心头只是一震,自顾在那儿思忖:外边的世事怎么能一下子乱成这个样子?而大公子说的这些跟二公子口中所散布的那点儿“胡言乱语”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哪。看来,这个世道并不是他们这些浅见寡识的村野民夫想象的那样四海升平。眼下这“一顿馍馍一顿面”的休闲日子,不知还能过活多久哟!

于是,他只好放下了开初那阵准备兴师问罪的架势,语调一下子也变得十分平和地对座下开口说道:“哦,对了,广宇兄弟这次也从南边刚刚回村。据他给别人学说,扬州第一次失陷,长毛破城之后杀人如麻,闹得扬州一片血腥……我看,这里也没有外人,还是让二公子也给诸位仔细学说一下这件事情的根枝末梢。”

话说到这里,他这才把脸转向二公子贾怀辀征询地问道:“广宇,为兄也不是故意难为你,只是,前几天有人在我面前多次提起,说你亲眼看见长毛破城?我倒是不信,可有人信。这个……不知是真是假?”

二公子贾怀辀毕竟年轻气盛,加之少小便去汉口求学,这么多年虽时有回家探望,也是十天半月便匆忙出门,对于村庄上的一些客套很少领教。当他看到大哥这个三界之外的佛门居士,回到村里依然如此谦恭,学着样儿他也不敢造次。只见他站起身来,做作地向祠堂那些牌位拱了拱手。

十三爷马上满意地微笑着示意让他坐下回话。

谁知道,二公子这头一落座,不经上座的十三爷再行提问,便对着众目睽睽的村老十分利落地回了一句:“长毛破扬州这么大的事情,怀辀咋敢信口开河?”

十三爷看了他一眼,很快收敛起那份温和的神情,虽不无诧异但依然威严有加,口吻慢悠悠地问:“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四处盛传这伙蟊贼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不但毫发未损,据说铺子门板照卸,号上生意照做,今日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和大伙儿说话,这又让人怎么可能信服得了?”

二公子似乎比刚才更加放开了些胆子,尽管对着十三爷却是给大家继续解说道:“老兄这句话倒是问得好。开初呢,听说太平军逼近扬州,城里的老百姓也都像你们这么议论来着。可是呢,跑吧,往哪儿跑?就是想到乡下去躲躲,四大城门全部堵上了沙石檑木;知府那拨乌鸦兵,扛着火枪大刀日夜巡查,你就是有那心思也让你脱不了身。咋办?只能跟着守军上城墙、摆石块呗。我记得城外太平军第一次擂鼓,大约是早饭那个时辰。城上军民呼号震天,城下蟊贼奋力攻打,那阵势真是令人热血沸腾。谁又能想到,城下那些个太平军的兵勇打仗还真的不赖,不说个个身怀绝技,刀枪不入,从开始擂鼓进攻,没等三通开打,他们就抬着檑木撞开了西门……我当时哪儿也没法去,也没地方可以躲,只能坐在柜上听天由命呗……”

看见二公子停下了嘴巴,十三爷很不相信地又跟着问了一句:“你坐着等死哪?嘁!不过,我就是闹不懂,那伙儿长毛怎么会不难为你一个开铺子的大掌柜呢?”

到了这阵子,二公子似乎自己仍然不明就里地随口回着十三爷的话说了一句:“对呀,事后我也这么想过。你说吧,这支长毛乱党进城之后,对老百姓不但秋毫无犯,宿营也是借门板打蒲草,真是一支令人奇怪的队伍呢!直到第二天,一队女营兵来到铺上敲门板,我在里边吓得两腿打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谁知道,她们叫开门之后,只是好言劝说让我喊伙计卸下门板照常营业,说完就去了下一家。第三天一大早,我这头放心地打开铺子,却看见他们排着队退城而去。整件事情呢,就这么简单。”

十三爷一听“女营兵”,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他们还有女……营兵?”

二公子也笑了,不无卖派地说:“那些广西婆,个个都是大脚片子,小时哪个缠过脚嘛!”

村庄诸老正在为南方婆子的大脚片哧哧窃笑的时候,十三爷却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句:“照你说,他们光攻城,不杀人?”

二公子脸上一下子没了刚才的轻松,认真地说:“不杀?那还杀得少哇?他们见了穿对襟大袄皂布裤子的清兵,从不问话,拉起辫子,咔嚓,一刀一个!东圈门的河沟全是西瓜堆一般高的人头……为之,扬州的棺材铺子那几天都卖光了存货。一些个无头尸首只盖着一领芦席,大热天的苍蝇一堆堆地下蛆,瘦西湖的芦荡边也漂浮着不少人尸。等到长毛出城后,一地无头死鬼还都在那儿陈放着等人抬埋(抬埋:方言,埋葬)……”

十三爷很是愤怒地问了一句:“动兵不杀降将,这放下刀枪的也杀么?”

二公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奇怪地瞪了十三爷一眼,诧异地问:“这个你咋知道?”

十三爷无趣地回了他一句:“我咋能知道?这不是你在说嘛。”

二公子这才对伸着脖子的阁老们解释说:“对了,也有没被砍头的。那些守城清军里的东北汉营老兵,当时放下刀枪的倒是全都被赦免了性命,后来,他们大都跟着太平军走了……”

十三爷立马战战兢兢地追问起来:“这么说,他们不抢铺子?也不杀……汉人?”

二公子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小声地说道:“这个你们都不知道呀?他们要杀的‘妖孽’,那是指满人和蒙古人!不过,他们却也不杀色目人,还放话说,这些高鼻子蓝眼珠的外夷是‘上帝’派到中国广播福音来的使者,跟他们是一个上帝的门徒,以礼相待才是泱泱中华的传统美德……”

十三爷马上把脸转向祠堂大门,回过头压低声音招呼大伙儿说:“嗯嗯,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只能到此为止……”

安顿完这些,他才压着嗓门开始仔细地对着二公子打问起来:“这个……不过呢,我就奇怪了,他们不抢铺子,平时靠啥养兵呢?还有,拼着那么多人命打下一座城池,住上两天又自主退走,这又干的是啥号营生呢?”

二公子这才放开胆子回他话说:“他们那些女营兵倒是给我说过大半晌的道理,大体是他们要建立一个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归‘上主’的‘太平天国’。到那个时候,五族共和,天下升平。农民收割的稻谷,除了扣除每人必需的口粮,全部要缴给‘圣库’保管。各样收成和家畜如麦、萱、麻、布、帛、鸡、犬以及钱财也都一样要上缴。油盐一类的日用品,按照规定配给。他们的教义明文规定‘凡物皆天父赐来,不须钱买’。更令人奇怪的是,他们队伍里男女营间不准有私情,即使是夫妻,一月里也只有‘晦日’这天才可见面。其余时间见了面也不许说话,更不用说一个锅里吃饭那些事情,这真是天下最奇怪的讲究!我当时也想过,像咱们这些开店铺的,如果本钱利润全部都得上缴,个人不许私留,不说是否有人愿意背井离乡受这号奔波,就是让坐着数钱的营生,我看那也不一定有人去干。还有呢,农人打多少粮食都得如数上缴,谁还会顶着烈日去下地干活?可是,那两个女兵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十三爷却不关心那些人的这类主张是否可行,马上问了他一句最为关心的事情:“那,你把柜上银子就这么全交给他们啦?”

二公子狡黠地抽搐了一下嘴角,笑着说:“我当时倒是这么想来着。如果他们把刀架在脖子上要割我的脑袋,那些银子我还要它干啥用?等我慢慢明白他们只是逼问柜上每日里银子进项多少,放在哪儿,并没有动手去翻箱倒柜的意思。我当时就撒了个谎给她们说,本柜只是一家本小利薄的勉强生意,每日里现银不多,已经被前头来的一拨人全部拎走了。就这样,那几个女营兵给我铺板上用粉笔画了个符,让我不要害怕,好好卖货。直到他们自主退出城之前的两天多时间,倒是也没有再来一个太平军问我讨银子的事情……”

大公子一听二弟嘴上说得这么轻省,这才打断他的话头,接着兄弟的话茬儿给村老们解说地说:“怀辀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也是菩萨冥冥中保佑的结果。第二天,他曾亲眼看见一个临洮商人的银子被那些人从院子桂花树下起了出来,因藏钱不缴的罪名,当街被割下脑袋……尸首放在大街一天一夜,还不许亲朋及时收殓。兵火之城,死生之地,莫说是一些乌合之众,就是纪律严明的官军,败阵而走,也是一路烧杀,血流成河哪!为这件事情,我家二娘已经和我商量,扬州那头,二弟这阵子是万万不能再回去了。待到躲过这段时期,南边安宁下来,再回去打点也不迟,大不了折财免灾,只要人在,比啥都好。过几天让他跟我去唐河那边招呼几天门面,也免得待在家里心慌不安。”

说到这儿,大公子不无推心置腹地对村老们提醒说:“梦辀虽虚度六旬,却也甲子重来。有些话我觉得也应当给在座的各位亮亮耳。咱们各号外边能转回来的东西,也得打信尽快往回转弄。没有进仓的货物,也就不要急于调运。不日长毛真的祸及中原,也不至铺排太大,到时措手不及……”

听到大公子这么一席话,在座诸老的神色一下子都紧张起来。

村上在河南的生意,十之六七那可都在党姓名下。就算不多的现银能用车马运回来,那些街铺、仓库,还有那五六万亩收佃租的土地……岂不是白白撂给了人?真的到了那一天,全村人可怎么活下去呢?

说到这个话题,还真不是杞人忧天。提起这个话题,就得扯起村上老辈人结帮下河南的一些陈年老事。

那还是在乾隆年间,贾府十三世门下出了个能人叫贾翼德。此人经年在山陕专做一些短途贩运的买卖,手头打点的也只是一些小本生意。有一年,他和人联手贩运了一批粮食,去了一趟河南。无意中发现当地人大多安分守己,根本就不通生意这个行道。他便多了个心思,准备在这儿待一阵子看看啥行情好,瞅准机会大干一把。这个人站在唐河的赊旗村,发现脚下土地一马平川,村庄一个接着一个,几乎望不到头,却没有看见有一处柴山,他心里当时好生奇怪:这么多人口平日都靠啥烧锅做饭呢?当他看到正值秋收的庄稼地里铺满一层豆秸和高粱秆子无人收拾的情景,便放下正事不做,马上掏出褡裢里的银子在当地设栈大肆收购并囤积起柴草来了。此愚笨之举,令当地人很是耻笑了不少时日。结果,第二年中原大旱,地里寸草未生。吃的粮食开初还能大力调运,柴火却一天一个价格地飞涨,烧锅顿时成了当地人头痛的大事情。这个贾翼德这时才不慌不忙地将囤积的几百个柴火垛子慢慢地脱手,之后趁着当年歉收地价大跌的时机,把赚到手的银子,又一次反手从当地人手中购买来十八顷不能长庄稼的滩涂湿地。

一千八百亩平展展的滩涂,放眼望去,那是多么气派的情景哪!当地人这回再也没敢轻易耻笑这个陕西客商这一更令人诧异的举动,却委实是闹不清楚一个外乡人买下这片涨水一片汪洋、退水稀泥干滩的河涂究竟有啥用场。可是,在这个只种过小块坡地的陕西北部山区来的农民眼里看来,这片滩地几年时间里就能生金长银呢。为了自己遇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发家时机,这个陕西愣娃夜里做梦都出声地在偷笑着。

且说,这年冬天,贾翼德回到了圪村,一进门就找到十四岁便弃学经商,二十多岁已经在襄樊、武昌一线商界声名大噪的党家十四世三门户下党玉书。这个正在省亲的商界巨子,一听贾家老“外甥”这个后人在河南居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两人一拍即合,放下武昌那边的事情随他来到了河南唐河。

两个从山窝窝走出来的年轻后生,站在村前那片已经属于他们的滩涂上,开始规划这个未来的“天下名镇”的日后蓝图——岸上行走着驮队,河面游弋着货船;繁忙的码头上,堆积着各地货物;崭新的街市里,簇拥着热闹的叫卖声……在三年时间里,两人联手雇用当地民工修造码头,建筑仓库;第四个年头成立字号,营业发市。接着,又雇用来自本乡本土的壮丁四五十人,共同打造中原漕运大业。前后历经九年时间,一家党贾两姓共有的大商号不但在唐河两岸站稳脚跟,而且在襄樊、汉口、长沙乃至佛山的主要大街,都有了“合兴发”这个如雷贯耳的店牌。

接下来,商号自购木船八艘,轰轰烈烈地靠着这条河流做起了水陆储运。单是这个横空出世的合兴发号中的伙计,此时已多达千余人。为之,原本只有区区数百人的小村,也被他们整出了一条百货齐备、熙熙攘攘的“陕西街”,常居人口也一下子暴涨到两万余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陡然位列南阳四大重镇之首。从此,当地也就有了那句“金赊旗,银石桥,铜瓦店,铁安皋”的俚语。

靠河那片滩涂上,新建的一道连接大仓的城门,虽整天车水马龙,客货络绎,那却是合兴发一家独用的专用“城门”。进了这道门,便是他们的私家水陆大码头。站在城头,放眼一片百舸争流的千家渔火,来往船货,都得由合兴发一家代储出仓。接着,他们用白花花的现银从农民手里大肆收购那些闲置土地,反手又放给土地曾经的所有者代耕代收,并将物产统一收购,形成规模性经营。由之,从方城到唐河一线,五万三千五百亩土地上的村庄,那些只知道遇年馑逃荒要饭、趁丰年娶妻生子的当地土著,一夜间全都成了圪村党贾两姓户下的佃农。

不过,这仅仅是圪村据守河南的一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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