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有选择了,刘乐然决定去要砖厂的承包款。但是面对田书记,却鼓不起张口的勇气。他是小雨的亲生父亲,自己未来的岳丈。可是,不说又不行,刘乐然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向目标渗透,迂回,靠近。他说,张运动这件事农经站的干部纯粹是推脱责任,踢皮球。田书记却不语。又说张运动兄弟逼得他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了。田书记就说,那你应该快刀斩乱麻,或贷款或自己垫资尽快解决。刘乐然一听这话心里就凉了半截,他说,这件事村上镇上都应该承担责任。田书记却说,作为上级部门承担也只能是个领导责任。刘乐然一听,另一半心也凉了!“这事是个硬杠子,领导责任有啥意思?”田冷春不语,显然不赞同他的说法。“领导责任就跟没责任一样!”“话不能这样说,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三组内部的事,你组上筹不下修路款,作为村上和镇上是在帮助你们!”刘乐然听了,很生气,感觉到越来越孤立无援了,他们都跑了,连我的老丈人田书记都跑了!“那你说这事咋办?”刘乐然问。“你是三组组长,又不是三岁娃,主意要你自己拿!再说,这是你组上的事,组上的事组上消化!”田冷春显得异常平静。听的出来,这语气是一种虚伪的平静,刘乐然的心彻底凉了,凉透了!“那是这,”他使劲咽下一口唾沫,说:“这砖厂是咱队里的,这些年你给咱队上交了多少承包费,咱把帐算一下。”刘乐然终于击中目标了。
田冷春狠狠地久久的盯着刘乐然。
这目光是愤怒的吃惊的悲伤的失望的。田书记接受不了这句话,尽管他已经想到刘乐然迟早会这样说。这小狼崽子向他呲牙了!
刘乐然用一种很无奈的别无选择的口气说,张运动兄弟要承包款,我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只有来砖厂。另外,咱三组社员群众对砖厂的意见也很大,都说这几十年了,没见过砖厂一分钱的回头子!那几年还分过红哩!有的社员嚷嚷要清砖厂的帐哩!田冷春不接话茬,却说,这些年,虽然没有分红,但给集体办的事不少,花的钱不少!村小学建校,我一把拿出五万,群众一分钱没掏,另外,至今还有几十万砖没给我钱!03年打机井连配套,砖厂又拿出十二万元,群众现在浇地凭啥哩?既然你今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对不起,小伙,请便!承包费一事连想都别想!刘乐然愤怒的点点头,起身就走,田冷春也不拦。出了办公室,刘乐然回头道:“好,这话是你说的,我现在也没办法,那咱就法庭上见!”
关系就这样破裂了。两个人之间的战争终于爆发了。
刘乐然一走,田冷春扑腾坐在沙发上,习惯的掏出一支烟,因为激动,点了两三次烟才燃烧,一支烟没抽完,他就后悔了。最近就是这样子,肝火盛,急于发火,也很想发火,总想放肆的毫无顾忌的发一场火。但这件事他是不应该发火的,发了就要付出代价,田冷春把头靠在沙发上发起呆来。法庭见,就意味着彻底翻脸了,宣战了,任何人情关系,方方面面的关系都不顾忌了。在农村,对簿公堂是一种最绝情最彻底的做法,刘乐然真会这样吗?真的上了法庭,出了二帘子,一切就没有挽回余地了,几十年心血就拱手送人了,什么也没有了,甚至,甚至,田冷春突然满头大汗,不行,这得想办法!田冷春匆匆回了家。
刘乐然从砖厂出来,骑上摩托就上了县城。他不是去见田小雨,而是同银芳!同银芳已经在今年元旦结了婚,女婿是一个律师,很能干,在县城买了好几套房子。女婿出差了,同银芳一个人在家里上网,见了刘乐然,非常兴奋。同银芳天生丽质,身材丰满,皮肤白皙,看上去很性感,女婿名叫余心照,低个儿,小脑袋,二目如电,炯炯有神。同银芳忙关了电脑,给刘乐然沏茶取烟,问长问短。婚后,同银芳看上去温柔了许多,眼中没有那种放肆的野性了,射过来的目光,含情脉脉,让人难忘。她并不问田小雨,也不提他们的婚姻关系如何,刘乐然知道,同银芳也一直有心于他,只是没有田小雨的竞争优势罢了。这是夏天的中午,小区里很静,午饭后,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各家主人都在午休。“最近忙不?”同银芳拿眼瞅着刘乐然。刘乐然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看上去都是干净的,光鲜的,神采飞扬的。“有一点!”“队长咋个向?有当头不?”刘乐然摇摇头,“你过来,看我背上这儿有个啥!”同银芳突然慌张的,声音颤抖的说。刘乐然忙走过去,同银芳一下子抱住刘乐然,呼吸紧促地说:“我想你,我想要你!”“对不起,我,小雨她——,不不不!”刘乐然连忙拒绝。同银芳不顾一切的疯狂的抱住刘乐然:“我想你,我想你很多年了!”同银芳用自己热热的嘴巴死死堵住刘乐然的嘴巴!终于溃堤了,两个嘴巴终于疯狂的残酷的厮杀起来。同银芳说:“我不管田小雨,我也不当第三者,我也不破坏你们,想你了我就去找你!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两个人上了床,床上柔软而开阔,很适合于嬉戏交火穿插和燃烧。但天太热,一出汗皮肤就发粘,同银芳拿起遥控板,打开空调。毕竟年轻,风暴过去,没半小时,两个人又缠在一起,制造了新一轮的暴风骤雨。刘乐然看看墙上的挂钟,同银芳亲他一口,安慰他不用急,猴子出差了,两天后才回来。
正在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下子紧张了,赶紧去穿衣服。麻烦的是两个人赤身裸体,所有的外衣内衣手机全扔在一块,一慌,你穿了她的裤头,她穿了你的袜子!越忙越乱,越乱越忙!门铃又响了,怎么办?这么长时间去开门,余心照发现妻子和一个男子在家里会怎么想?两个人低语了几句,同银芳梳梳头,这才装出睡眼惺忪的样子去开门。
“你找谁?”原来是一个陌生男人。同银芳一下放心了,甚至有些生气。
“这是余律师家吧?余律师让我把这些材料送过来!”说着,那人并不等你让,就进了客厅。
“啥材料?他人不在!”同银芳很是恼火。
“我知道,他打电话让我送过来的!你看看,一共两份材料,三个发票的复印件,这是我提供的证据!”
正说着,刘乐然一身女装走了出来。同银芳吃了一惊,将他看了又看,眼睛睁得老大。刘乐然忙试一下眼色。那男的也很惊讶,说着话那眼睛不住偷看这位美人。
“这,这是我表妹!”同银芳忙给那个人说。
等那个男人走后,刘乐然说:“你不是多此一举吗?干嘛给他解释?我是你家什么人与他什么关系?”同银芳一笑:“去,我这是做贼心虚!”两个人又笑了。“没想到,你装女人,比女人还女人!”“在别提了,吓死我了!”刘乐然连连摇头。“你不会是真的来看我吧?”同银芳上下打量一番刘乐然。刘乐然说他一是来看看你,再就是想打官司!同银芳忙问什么事,并答应让余心照代理这个案子。
说到案情,同银芳还气愤的骂了一通田冷春,劝刘乐然打完这个官司,别当什么狗屁村民组长!好好干自己的公司!
这段时间,刘乐然的一举一动都是蛤蟆村人关注的焦点。特别是张运动黄木泥这一伙人!早上和支书翻脸并说法庭见的话,很快就传遍了蛤蟆村!刘乐然从县城一回来,黄木泥几个人就跑过来了,对刘乐然做出起诉的决定摆手称赞,热烈响应!张运动兄弟也激动的说,我俩现在也不催你了,全力以赴支持你告砖厂!只要你给咱社员把砖厂要回来,我们敲锣打鼓给你挂匾,给你披红戴花!黄木泥跑到小卖部提了一捆啤酒,倒一杯双手递给刘乐然!刘乐然看到大家激动的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
田书记回到家里后,立即让老婆给女儿打电话,让小雨马上回来,原因是他有病了,很重!老婆白他一眼,对这个理由很不满意。老田一扬手,就这样说!
刚好局里有去阳沟派出所的顺车,田小雨马上就赶回来了。一进门,看父亲躺在那里,就吓了一跳,急忙张罗着要打120,送父亲去医院。田书记翻身坐起来,说:“好娃哩,不用叫,你爸这心里得病了!得重病了!”小雨没听懂,就问:“爸,你到底咋哩?快说呀!”“咋哩?刘乐然要到法院告我去哩!”田小雨就更不明白了:“你说,到底咋回事?刘乐然凭啥到法院告你哩?”
田冷春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学了一遍。
田小雨却沉默了。
“你看这娃有良心不?这还没结婚的就还把我这个老丈人不当人了!这还了得?”田冷春悲愤的说。
“那你把我叫回来是啥意思?”
“看你问的这是啥话?难道你不知道啥意思?”田冷春很吃惊。
“你这事盐里没我醋里没我,你叫我咋呀?”
“你你你——”田冷春瞪女儿一眼:“知道不,刘乐然现在把我往法院告哩,法院一判,咱这砖厂就毕了!你爸就毕了!咱这一家人就毕了!”
田小雨明白了,父亲这是想让她出面阻挡刘乐然,上次去说刘乐然就没答应,如今又要去说,这能行吗?就是说,又怎么开口呢?砖厂不管咋说父亲都占不住理,但要不说,一旦告到法院,事情也就真的弄大了,我和刘乐然的事咋办?如今,刘乐然要是不告,他又怎么办?他给张运动兄弟如何交代?他也没办法啊!不能说,这话不能说!
田小雨仍然不吭声。
“你爸问你哩,你快说话啊!”母亲看她一眼。
“我给你说,如今这事你说啥都得出面去给刘乐然说!”
“我咋说?”田小雨没好气的说。
“咋说?就说你要告砖厂,咱俩这婚事就吹了!”
“这一码归一码,咋能这样说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得这样说!”
“我不说!”
“你真的不说?”
“我不说!”
“好,那我今天就碰死算了,也省得让刘乐然把我告下来气死强!”一语未了,田冷春跳下床,照门框猛然碰了上去,那架势就像一只公鸡去追一只小母鸡,伸着头,缩着脖,撅着屁股,冲上去。
母女俩个急忙去挡,抱腰的抱腰,抓胳膊的抓胳膊,田冷春这才刹住车,他往床上一睡,哇的哭了起来。
做母亲的转过身噗通给女儿跪下了:“小雨呀,咱田家就你一个苗,如今出了这事,你说啥都得办呀!”
田小雨也忍不住哭了:“妈,我说,我去说!上次他就不听我的,我怕这次也是白说!”
“不会!”田冷春翻身做起来:“你就给他说,要是他真的不同意,婚事马上就吹!”
“爸——”田小雨低下头:“你咋老和这事往一块粘哩!”
“你说,如果刘乐然不同意,你和他吹不吹?”
“不!”
“不吹,就不去说了!你走,田小雨,我没有你这女!我把你生养这么大,权当是喂了一个狼娃子!你打听一下,像你这能力,不是我,咋得能到公安局上班?不是我,你拿啥上大学?说实话,才生下的羊娃还跪下吃羊奶报答哩!”
田小雨沉痛的说:“爸,你甭说了,我去,我去给刘乐然说,他不答,答应,我就和他,他,他吹!”
田小雨走出房门“哇”的一声哭了,那是委屈的艰难的伤心的哭声,她已经没有选择了,她将承受太多不该由她承受的痛苦,她的爱太无辜了,太沉重了,世界太不公平了……
刘乐然所需要的关于砖厂的准备工作都交给了黄木泥,黄木泥很容易就办到了。对他来说,这些都是他很早很早就随时准备办的,也许在心里在梦里他已经做了好多遍了,比如哪一年建厂?建厂投资情况?群众入股情况?谁经手办的?并且找了几张入股的收据等等,黄木泥一早就来到了刘乐然家,他拿出材料,一一给刘乐然介绍解释,并寻问如何上告,给法院的状子写了没有,考虑是否请律师,刘乐然说,当然要请个律师!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摩托喇叭声。“刘乐然!”一个女人的声音急切的扑进院子,刘乐然忙从房子出来,原来是同银芳,身后一个小伙推着熄了火的摩托车。“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同银芳拉过刘乐然,说:“这就是我队里的队长,我同学刘乐然!”又一拉那男的:“这是我女婿,咱县里蓝天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余心照!”
两个人紧紧地握手,刘乐然的脸不由红了。余心照掏出名片递过去,他一身笔挺的西装,虽不怎么帅,却很精神。
黄木泥一听是律师来了,连忙上前搭讪。
几个人坐定,刘乐然打了个电话,不一会,阳沟镇高友酒楼的微面车就停在家门口,来人提进来几个凉菜,一捆啤酒,餐具等。扯去茶杯,打开酒瓶,杯盘叮当,几个人就边说边喝起来。刘乐然一介绍砖厂的情况,余心照马上表态就说这官司赢定了,没问题,包在他身上,今晚就写起诉状,明天就送法院,七天内就立案了!三个月内就结案了!几个人一听,心花怒放,杯子一碰,齐声喊:“喝!”
酒是最容易让人激动地东西,几瓶啤酒下肚,各位的兴奋点就变得更低了,比如黄木泥大赞刘乐然年轻有为,气质非凡,刘乐然是为蛤蟆村的老百姓谋利益,群众们表示案子结了,给刘乐然披红挂花,对了,还有你余律师,学识饱满,口若悬河!好!很好!啤酒使黄木泥使劲的拍!尽管他的文学功底有限,语言平庸无华,尽管那是一双粗糙的粘满泥土的手!青筋暴隆,瘦得像鸡爪子的却爱好文艺爱好舞台的不幸的手!
田小雨和刘乐然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不是因为爱情本身的原因而让两个人分手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父母是天地,她从感情好理智上都不能违背,她步履沉重的推开了刘乐然的家门,刘乐然没在。刘传统看她神色不对,马上也就神色不对起来,田小雨给刘乐然打电话,刘传统就扔下手里的活计,不安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那耳朵却伸得老长老长。
已近黄昏,天边有黑黑的老云蠢蠢欲动。西边的云头被太阳烧红了,给人一种不安的疼痛的感觉。最近,一直没有下雨,蛤蟆河瘦的像一条线,河床裂着不规则的宽宽的口子,河泥翻卷着,蛤蟆的鸣叫汹涌过来,田小雨听着,像是哭声,很澎湃,很广阔的哭声。
刘乐然匆匆来了,吃惊的问:“你咋了?”那手伸上去梳她的头发:“谁欺负你了?谁这么大胆敢欺负警察?”
田小雨却不接他的话茬,刘乐然就严肃了:“你到底咋了?你啥时候回来的?”
两个人坐下来,她又把头放到刘乐然怀里,悄悄哭了,刘乐然慢慢抚摸她的头,低声说:“不想说就哭吧,先哭出来,哭畅快了再说。”
过了一会儿,田小雨抬起头,望着刘乐然的脸,说:“我求你别告了!”夜色已变得越来越厚重。厚重的夜色,就把刘乐然的脸变得很模糊很遥远,很隔阂。还有声音,彼此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很远很陌生。“我知道你寻我的目的,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不知道啥时候你才能有自己的主见,人民警察同志!”刘乐然说着,打开手电,从裤兜里取出一沓纸:“你可以看看这个,全蛤蟆村三组有多少群众签名按手印要求你爸交出砖厂,交出砖厂的承包费!”
田小雨哑然了,她无言以对。
刘乐然接着说:“我知道你会说他是我未来的老丈人,不错,也许是,要这样他就更不应该逼我了,把我往火坑里推了!你知道不?为了承包地的事,张运动兄弟硬要装我家粮呢!我给你爸说,你爸却说,这是你们三组的事,你们内部消化去!说实话,我没有办法了,我确实没有办法了!”
“你看这样行不,我给你弄三万元,你先拿去,把张运动包地的事摆平。”
刘乐然一楞:“你?不行,绝对不行,这样弄下去,越来越复杂,越来陷得人越多!三万元不是三百,你一月多工资?你考虑过咱们的以后没有?我也这样想过,我都不敢!”
“那你的意思真的要告砖厂?告我爸?”
刘乐然点点头。
“一定得告?”
“我没有办法。”刘乐然痛苦的说。
“那我给你说,你真要告的话,你告!我就啥也不说了,但我声明一点,我爸接到法院传票的时候,就是咱俩关系结束的时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田家过我的独木桥!”
“你咋把咱俩的事扯进来了?”
“我也没有办法。”田小雨无奈而痛苦的说。
“咱俩的感情就这么脆弱?”刘乐然有些激动。
“我不知道,”停顿一下,田小雨继续说:“我也没有选择,你看着办!”田小雨站起身,匆匆走了。刘乐然也站了起来,叫了两声小雨,小雨并没有回头,她想,刘乐然一定会追上来的。然而没有,她失望了,后悔了,想站住,已经没有理由了。
(三)
刘乐然的起诉,既无奈又勇敢,这是田书记不愿意看到的,不想看到的,后悔看到的。田小雨回到家里,只说了一句话:“我和刘乐然分手了,我尽力了!”就起身离开蛤蟆村回县城去了。她不愿回头,她的心已经碎了,蛤蟆村她最亲近的人突然变成了来自不同方向的最锋利的尖刀,刀光一闪,她的心就流血了,受伤了。田冷春绝望的跌坐到木凉椅上,身体被碰的噗通一声,他一点都不爱惜生命,好像这一副皮囊根本就不是他田冷春的。许多人已经开始介入了,事情复杂了,一个人不可能左右整个事件的发展了。
田小雨回到县城,却没去上班,坐在窗前,木然的望着窗外,院子里很静,各家人都上班或者做生意去了,难道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就因为这个理由结束了,突然结束了?从此,我们各奔东西,谁和谁再也没有任何关联!田小雨感到一阵阵心痛,她拿起修理眉毛的剪子,在左胳膊上一刀一刀使劲的划着,殷红的鲜血立即就冒了出来,汇成一个球,一个团留下来,在胳膊下边的桌面上涌动,而她竟没有感到痛。
这是个阴天,没有风,乌云低垂着,闷热的空气好像凝固的热块,田小雨来到郊外,田野并没有给她开阔感,反而更加压抑,那些黑油油的包谷杆,已经比人高了,它顶着已经苍老泛黄的天花,静穆的拥挤的站在那里,淹没了道路,淹没了荒草,连那些电线杆子,公路上过往的汽车都淹没了。潮湿的乌云压下来,压下来,几乎要和它挤在一起。田小雨走在绿草疯狂的小路上,静寂而闷热。这世界突然没人了,就是她和这些高大的包谷杆们!她忘了害怕和孤独,她的心正在一片吵杂喧哗波涛汹涌的感情中煎熬。
一条紫晶蛇,也从密密的包谷林中钻出来散步,它幽灵似的前行着,身体和地面的荒草摩擦出沙沙的响声。远看,它就像一条透明的,泛着弱红的,波浪形的荧光棒。
这种不期而遇是神秘的,不能理喻的。田小雨好像看见了,又好像没有,最主要的是她没有害怕,她的心被法院,砖厂,父母,刘乐然这几个词死死地网着,困着,一点也动弹不得,这些词是带尖的流矢,是带刃的刀剑,带钩的铁刺,田小雨突然站住,冥冥中,她好像得到了一种暗示,回身匆匆走出田间小道,走向蛤蟆村。她推开家门的时候,发现父亲半躺在客厅的木凉椅上,两眼微闭,似乎睡着了。
田小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父亲身边,她轻轻一推父亲,田冷春睁开眼看了一下,又闭上,平静的说:“你不是上班去了么?咋可回来了?”田小雨说,她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父亲问啥事情的解决办法,田小雨就说当然是砖厂啊!“真的吗?”父亲坐起来。也许是小雨心里的事,看上去,父亲突然苍老了很多。小雨于是就说,咱拿出三万块钱给刘乐然,让他把张运动兄弟承包地的问题摆平,这不行了吗?父亲苦笑一下,说,砖厂目前是外强中干,根本没有钱,就是上次修路那两万元,还是托人高息贷上私人的钱!这些年,砖厂换设备,添设备,盖厂房,打机井,建校捐款,唉!田冷春痛心的摇摇头。“钱不成问题,我想办法!”田小雨信心十足的说。“你想办法?你才工作,你能弄下钱?”田冷春重新打量一眼女儿。“你只要同意,我马上去找刘乐然!”田冷春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事情演变的已不像起初那么简单了!对女儿的这个建议,他并不抱多大希望,但也有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结果也正如他的判断,刘乐然说,起诉状已经递上去了,法院已经立案了,律师正在做各种证据的收集工作,最关键的是,老会计这伙人在后边吆喝着,推动着,要回头,已经很难了!没有办法了!
事情也正像刘乐然所说的,律师余心照正在精神百倍的全力以赴的办理着这个案子,妻子同银芳有交代:我是蛤蟆村人,你是我老公,当然就是蛤蟆村的半个儿子,砖厂要回来了,咱不光有钱分,更有荣誉感,和刘乐然一样的荣誉感!蛤蟆村的人全都知道,是我同银芳的男人办的案子,更知道我同银芳的男人是一个律师!再说刘乐然还是我的同乡,同学(只差没说情人)!你要排除一切干扰,这段时间啥案子也不要接!余心照就说,那当然,老婆的话是最高指示,一起行动听指挥!我也像老婆大人保证,这个案子一定打赢,没问题打赢,绝对打赢!同银芳嘴一撇,再甭吹了,你接每一个案子都给人保证能赢,到底赢了几个?余心照扑哧一笑,这个不一样,这个案子保证能赢!
作为律师,余心照虽然律龄不很长,却得到老律师们的真传不少。比如接案子,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官司能赢,这明显是冤枉!这句话正好是当事人最最关心,刚刚开口要问的话,其实到底有几分胜算,他也不知道,当事人本来还没有决定请律师,只是咨询,一听他说能赢,交给他们律师肯定能赢,百分之一千能赢,于是就动了心,签了委托代理合同,那一沓红红的代理费,就装进了他的腰包,接下来就是正常代理,判决书下来了,官司真的赢了,当事人就更信服他了,自然成了他的活广告,他呢?也趁机在锦上添花的吹吹自己的能耐,判输了,他就打个咳声说,狗日的,这伙法官胡判哩!因为在代理过程中,特别是有自己当事人在庭的时候,尽管没有多少理由,也明知道法官不可能采信他的话,他仍然要慷慨陈词,滔滔雄辩,热汗淋淋,给自己当事人留下一个好印象,这会儿,拿着输了官司的判决书,那当事人也会感慨的说,律师给咱把力出了,是这些法官胡判哩!
代理费是代理费,案子要取证要调查要到有关地方去,这就需要食宿差旅费,去一次问当事人要三五次的钱,有的一次没去坐在那里打麻将还要差旅费。这是余心照们弄小钱的另一个途径,但这个途径在刘乐然这里关闭了,行不通了,同银芳提前打了招呼,敲了警钟。
余心照深深爱着同银芳,这个案子自然就办得很卖力很老实很积极。
刘乐然把官司全部委托给了律师,他最近的心情坏透了,田小雨的两次到来,使他的心不光更加烦恼,也更加悲痛了,他很受伤,他甚至停业了两天,以便自我调节和心理疗伤。好处是他天性快乐,这才没有被事业和情感的双重打击放到。他每天一大早就开车收废品去了,直到天黑透了才进家门,到了家里,他就关上门,谁叫也不开。干什么呢?他看上去并没有不快乐,他打开数码相机,把白天收废品时的娱乐场面,放电影似的看一遍,然后剪辑一下,刻录到光盘上,末了,到网上转转,打开自己的博客,把那些娱乐资料传上去,想起小雨了,他就点上一支烟,在房间转转,写一些自认为诗歌的东西。把思想文字化后,心情自然就好受多了,他似乎把蛤蟆村这一摊俗事忘了。但是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时候,他刚刚卸完废品,正洗车哩,掏出手机一看,是律师余心照打来的,余律师说,有一个重大情况,需要和他当面谈谈,刘乐然这才想起,自己现在还在打官司哩!刘乐然开上车向蛤蟆村走。
余心照是在刘乐然家里打这个电话的,他所说的重大情况,当然是关于砖厂的。今天上午,按照工作安排,他一早就去了工商局调查砖厂营业执照的有关情况。遗憾的是,在网上查不到一个蛤蟆村群建机砖厂。是不是没有上网,遗漏了,细想,这些根本不可能。但有一个砖厂,引起了余律师的注意,那就是阳沟镇春雨机砖厂。阳沟镇有砖厂四家,为何只有春雨机砖厂让他注意呢?原因是,春雨机砖厂的厂址是阳沟镇蛤蟆村三组,整个蛤蟆村只有三组群建机砖厂这一家,春雨机砖厂在哪儿呢?再查,执照显示,这是一家私营企业,经营主就是田冷春,该厂是1998年9月注册成立的,调出注册档案发现,该砖厂的经营地点就是蛤蟆村三组原老砖厂!再一个就是田冷春和当时的三组组长石锁子签订的一个企业用地租赁协议,细看,这个协议竟然是伪造的!甲乙双方的签字及合同内容均出自一人之手,余律师心细,他立即调查石锁子在别的账务上的签名,经比对,整个协议签字,均出自支书田冷春一人之手!那么,老砖厂,也就是蛤蟆村群建砖厂到哪去了?经过查询,余律师终于发现,蛤蟆村群建砖厂已在1997年10月注销,也就是说,法律上这个砖厂已经不存在了,而事实上,它仍然存在,一直存在!这个发现太重大了,余心照立即告诉了同银芳,同银芳马上给刘乐然打电话,刘乐然却关机了!那时候,刘乐然正和村民们娱乐哩!没有办法,两个人就骑摩托来到刘乐然家。
黄木泥这一双眼睛不做别的用,专用来关注刘乐然与田冷春这个官司的一举一动,一草一木。看见刘乐然家门口放着一辆摩托车,他马上就跑了过来,一见人,更高兴了,原来是代理律师余心照!听了余心照的叙述,刘乐然大吃一惊,还没缓过神来,黄木泥就跳了起来:“我的爷呀!太无耻了!太大胆了!这不是公然侵吞集体财产吗?!”他吆喝着出了刘家大门。
刘乐然很心痛,很难过,他想不通田书记怎么能这样,怎么敢这样?这可是犯法啊!当然,这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根本不希望看到的!送走余心照,他关了大门,赶紧打开法律网,他真为田家担心,为田小雨痛心!小雨啊,你真的不知道你父亲的这些情况吗?
(四)
从朱五四老汉那里无意中确定了枣花和田冷春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后,黄木泥就彻底见不得自己的女人了,恶心自己的女人了!他是演员出身,具有浓烈的诗人气质,性情中人,那天从朱五四老汉的梨园回来,就找出当年那个用牛皮条做的小鞭子,放到温水里浸泡着,让皮条软下来,然后把老婆从村北的地里叫回来。枣花正给羊拔草,笼没满,不愿意走,他就说快回,羊草多着哩!我有好事给你说!枣花一听觉得很奇怪,这些年了,黄木泥从没有对她笑过,也没有和蔼的说过一句话,今天这是咋了?她心里一阵热乎乎的,毕竟老夫老妻了,和好比什么都重要,枣花很高兴的就跟着回来了。
进了门,枣花去给羊喂草,黄木泥就悄悄关死了后门,然后再关死了前门。枣花很奇怪,就问关的门咋哩?黄木泥就说想你哩!枣花更有些奇怪,这些年,黄木泥很少碰她的身子,就是昨天晚上,她梦见和黄木泥亲热哩,伸胳膊蹬腿的醒来了,就再也睡不着了,便悄悄伸过手去摸他的下身,黄木泥感觉到了,没有发应。她把那个握到手里,那个也感觉到了,并且开始响应,黄木泥却突然解开她的手,扔出被窝。翻个身,咚的放了一个响屁,又睡了。现在,这大白天的,老家伙咋又想了呢?枣花年轻时也是一朵有几分姿色的花,她的眼睛会说话,流光溢彩,很勾人魂魄!而且这女人天生情欲旺盛,难耐寂寞,黄木泥又不能夜夜陪她,这就开始偷偷出轨了!当然,她并不是那种见男人就要的主儿,她同样喜欢高大威猛的,帅呆酷逼的,或者神通广大能踢能咬的男人!而这些,村支书田冷春好像都沾点边,只是不很典型而已。谁知,那天一个眼神,一个笑,就把田冷春半夜勾来了!以后,就秘密的一发不可收拾的偷起情来。有次月经晚点了,吓得枣花不安了好几天!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从那些风言风语传到黄木泥耳朵后,她真的就害怕了,那次,黄木泥从她身上下来,几乎捏死她,问和谁?万幸没有承认,特别是听了田书记的话,演了一出假跳井才躲过去。不过,从此他俩也就渐渐的断了,如今已经彻底断了。
黄木泥现在想要她的身子,枣花嘴上推辞着,手却快,早进了房子,三下五除二就剥出了一个光蒜瓣,只穿一双拖鞋,双手放在阴部前边,站在门口,很风情的望着黄木泥笑。
黄木泥不露声色,跳进屋内顺手关了房门,他把枣花放到炕上,双腿垂在炕边,那阴部就打开城门,摆在那儿,外松内紧,枣花悄悄准备着一场肉搏和关门打狗的技法。
黄木泥抢先来了一个关门打狗!他从后腰上抽出皮条鞭子,照枣花两腿之间,突然猛烈地乱抽起来,枣花啊的惨叫一声,本能的用双手去保护。黄木泥像是一台机器,手里的皮条鞭子,又蘸了水,使劲的抽着,嘴里还一个劲的骂道:“不要脸的东西,我抽烂你,抽烂你!我让你发贱!我让你发贱!说,谁给我带的绿帽子?”
枣花哭叫着:“没有啊,没有啊!”
黄木泥一听,给他的机器又挂了一个挡,手中的鞭子就抽的更欢,更有劲了!
“我说我说!好我的木泥爷哩,你再甭打了,再甭打了!”枣花开始屈服了,彻底屈服了。
黄木泥拉下闸门,鞭子停住了。
枣花两条大腿,两双手臂,特别是丛林覆盖的地方,立马就肿起老高,青印子,血印子,相互重叠着,更严重的是大腿内部的皮肤已经烂了,血开始流出来。
“和谁?”黄木泥猛抽一下,然后将鞭子停在半空,厉声问道。
“田书记!”
“狗日的田冷春!”
“对对对,田冷春!狗日的田冷春!”枣花忙道。
“咋弄来?”这句话问的有些问题,枣花不知道如何回答,胆怯的看男人一眼。
“最后一回是几时?”黄木泥改变了问题。
“四、五年前!”
“到底几年?”
“四年半了!”
“狗日的还记得清!说,这一回咋弄来?”
“在咱屋里,他寻你来了你没在,田冷春喝些酒,就在炕边,他脱下我一条裤腿,我睡着,他立在地上!”
“田冷春我日你先人!”黄木泥猛然一声怒吼,推上闸门,那鞭子又雨点般抽起来。枣花拼命跑出来,胡乱穿了一条裤子,顺后门钻进了包谷地。
从此,黄木泥就自己搬到后边屋子住去了。算是彻底和枣花分了居。不仅如此,还分了家。他连枣花做的饭蒸的馍都不吃。口粮都分开了。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贪图一时的快乐,带来的却是一生的痛苦,而且不是一个人的痛苦。
现在,黄木泥不但不痛苦,眼看着田冷春一步步走上被告席,以及想想他倒台的狼狈样就高兴的不得了!令人更加振奋的是余律师报告的这个特大新闻!原来,蛤蟆村群建砖厂早成他个人的了!他捏造合同,冒名签字,这是犯法啊!不行,我得想办法!黄木泥稍作思考,就立即开始在村子里串通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