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了,我年纪轻轻,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找死?“陈翔反问。
“你怕了。你害怕晋王,害怕我的父亲会因为你的欺骗和愚弄而怀恨在心,甚至迁怒于你的家人。为了不连累家人,你只能以一死来替晋王出了这口气,了结恩怨。”独孤芷沉声说道。
“你高看我了,我没有无私到可以为家人心甘情愿地去死。”陈翔摸了摸有些酸胀的脖子,说道。
“你怕了。你还害怕见到家人,你怕无法向他们解释,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而不是你的二哥。”独孤芷没有理会陈翔的话,又说道。
陈翔笑了笑:“在你心中,我这么懦弱吗?”
独孤芷继续说道:“你怕了,你最害怕的,是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最终东征大军还是因为缺粮而崩溃,你的一切努力,得罪了晋王,害死了这么多人,最终都还是一场空。所以你想找机会战死,用死亡逃避这一切。”
“你觉得,我有这么蠢吗?”
“你的意思是,是要我相信,你只是单纯因为蠢,而没有意识到孤军守河岸的后果?”独孤芷讥诮地说。
陈翔一时无语。
“好啊,那我现在给你机会,你解释一下,如果不是因为蠢,那么你为什么会让我们陷入到眼下的这种困境中?”独孤芷微抬刀口,徐徐说道。
陈翔沉默许久,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将军,哦,你摘下了面具,我应该称呼你为,郡主。你好像搞错了什么。”
陈翔竖起一根手指,说道:“首先,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我的一举一动?这些天来,也许是因为共掌军机,分担压力,让你产生了某种错觉,好像我们两人很熟悉一样。”
独孤芷惊异望着陈翔,喃喃说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是知己了。”
“一个是京中贵女,一个是边地庶族,一个是爱武成痴心念坚定的武者,一个是行走江湖历经草野的参谋。相逢不过一月,彼此所知寥寥,这也能大言不惭地说,是朋友?郡主,你也是太天真了吧。”陈翔笑着说。
“你……”
“当然,你方才和我说了很多,你的想法,你的志向,你的经历,不得不说,你愿意与我分享这些,我很感动。但是,郡主,这并不代表我需要视你为友。你是我的主将,上司,你借助我的智慧和谋划,我通过你的地位和权力实现自己的意图。这便是现实,虽然冷酷了些。”
看到神色渐渐冰冷的独孤芷,陈翔缓缓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其次,你一直在问我,我想干什么?其实你真正应该问的,是你想干什么!定远卫的统帅,乃至于整支军队的统帅,是你,而不是我!我的郡主大人,手握重权,杀伐决断的人是你,你何必要斤斤计较于区区一个参谋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说着,陈翔用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斩月的刀锋。
“你的刀尖在颤抖,不是吗?你说我在害怕,但是实际上,害怕的人究竟是谁?谁在害怕她的父亲会不顾大局迁怒于人?谁在害怕自己无法面对死在手上的亡魂?谁在害怕,历经艰难险阻逼回肃慎大军,却最终没法救出东征将士?”
陈翔缓缓推开了刀锋,从容说道:“妄动刀锋,疾言厉色,与其说是你在威逼我,倒不如说你在祈求我。你想让我给你什么?是让痛哭流涕的忏悔来满足你的好胜心?还是用和颜悦色的讨饶来缓解你的愧疚感?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此时此刻,惴惴不安的岂止是一人两人?定远卫全军都在等待着,期待着他们的将军能够站出来,作出决断,指引方向。而你呢?你在纠结些什么?如果你真的想要为天下而挥刀的话,你要记住,挥动的利刃,始终要握在自己手中!”
陈翔振聋发聩的话砸了过去,独孤芷一时间竟然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她定了定心神,皱起眉头问道:“你说的没错。但是,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重要吗?”陈翔笑了,徐徐说道:“关键是,你要干什么。”
独孤芷闭目凝神,细思片刻,从容戴上假面,大步而出。
“金钟国,听本将军将令!”独孤芷大喝道。
金钟国并未走远,正和卫兵们一同侍立于外,此时见到独孤芷突然摆起将军的谱,心中没奈何地一个“咯噔”。但还是不得不以军礼半跪。
“你所部兵马,即刻归本将节制。你速遣人马,勒令柳宿风带领所部,与我军汇合于此,共抗肃慎主力。”独孤芷一字一顿,呵斥道。
金钟国心下大惊,顾不得忌讳,劝谏道:“将军,敌我双方众寡不敌,勉强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徒劳无功,请将军三思。”
独孤芷厉声呵道:“我军拥辽河之险,挟复仇之心。屡挫强敌,士气高昂。敌军辛劳追击,徒劳无功,后方失陷,军无粮储。只要在此地遏其归师,不出十日,敌军必然不战自溃。仅此一战,可定辽东。”
“可问题在于,别说十日了,面对忽而都的大军,我们连一日都未必挡得住啊。”金钟国忍不住劝道。
独孤芷怒目按刀,高声说道:“大战在即,散布谣言,伤我士气,该当何罪?军法官!”
陈翔徐徐走出,说道:“斩之,可也。”
金钟国跪下,低头,说道:“请将军恕我一时口不择言,无心之失。将军之意,我已经明白,定会立刻通知柳将军来援。”
独孤芷走过金钟国的身边,用刀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这颗脑袋我权且寄下,好好做,不然我饶得了你,手中宝刀饶不得你。”然后,缓步离开。
金钟国低着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陈翔在一旁无声地看着。
次日清晨,晨起的定远卫将士们发现,己方昨天刚刚抵达的友军,海东的御林甲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营房新挖掘出来的泥土还未干,营房便已经空空如也。没有打斗声,没有血迹,搜遍了营房,最终送达独孤芷帐中的,只有金钟国用汉文写的一封简信。上面写了四个字。
“乱命难从。”
没有人能从铁面背后窥伺出独孤芷看到这封短信的反应,他们只听到咯吱咯吱的咬牙切齿声。陈翔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众将抬头看向独孤芷,只见修罗将军也是无力地摆摆手,于是如蒙大赦一般赶紧溜了出去。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修罗铁面下,独孤芷红着眼睛,问道。
陈翔拿过那封简信,小心翼翼地平展开来,对着独孤芷一字一顿的说:“这,便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