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从几个长辈让开的路中走了进去,他的神色突然变得迷茫了起来,长辈们毫无表情的看着他,他似乎听见有人大喊他的名字,似乎感到有人在猛拉着他的腿,似乎看到有人扯着他的手,走进坟地的路才不足三米,萧然却感觉自己走了好久,他慢慢感觉思想凝固,双腿如同灌了铅了一般,再也没有力量撑住自己的身体了,然后“咚!”一声跪倒在修缮好的坟地上。
萧然重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跪在了地上,他大力摇晃了一下昏沉的脑袋,慢慢的有一些嘈杂的声音传进了耳朵,他无法分辨声音的内容,只觉得好像有数十只苍蝇围着他耳边嗡嗡乱飞,然后他看到了小五。
小五也跪倒在他面前,萧然突然清晰的听到了小五的抽泣之声,他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然后粗鲁的把挡在前面的小五推开,却见一个干瘦的老头子安安静静的躺在坟地的正中央,银发白胡渣,瘦颧脸黄蜡,深沟藏皱纹,布衣染黄沙,正是萧然无比熟悉的老村长。
但这时候的老村长比萧然三年前离开时瘦得太多太多了,只见村长瘦弱的手臂轻轻的搭在胸前,脸上露出犹如睡着般的表情,嘴角还微微上翘,似乎微笑着的样子,萧然突然想起刚才山上看到的幻象。
他冲了过去,抓住了老村长的双手,却发现一片冰凉,再用手探了一下额头,也是冰凉得可怕,接着翻来了老村长的眼皮,发现空洞的眼球里瞳孔已经扩大到边缘,就连角膜也暗淡无光了,突然,萧然跪上了老村长的身体,双手交叉,大力的压迫着老村长的胸膛,边压边说着:“老村长,不带开这样的玩笑的啊,是你叫我回来的,你他奶奶的给我醒来啊!醒来啊!”
萧然疯狂的行动把爬过去的小五吓了一跳,也让围观的长辈们议论纷纷起来,他们显然都认出了萧然,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颤颤的说道:“萧伢儿,老村长可是盼了你回来了,但为什么他却要先走了呢。”
萧然的动作越来越快,脸上带着疯狂的神色,把老村长干瘦的胸膛压得吱吱作声,小五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冲过去把萧然拽了下来,带着哭腔说道:“三哥,老村长已经走了!你千万要冷静下来啊。”
萧然给小五拉得身体一歪,从村长身上摔了下来,此刻萧然喘气如牛,虎目通红,他伸手抓住了小五的衣领,问道:“你先过来的,告诉我都发生什么事了!”
小五看着地上的老村长,悲戚的说道:“三哥,我赶过来的时候,老村长已经是这样的了,你要问一下四爷他们才行。”
萧然闻言看了一下刚才开口的那个老人,问道:“四爷,老村长不是和你们一起修缮坟地的吗,怎么会这样的。”
四爷眼神空洞的看着老村长,眼睛中似乎已经没有了焦点,他并没有回答萧然,而是颤颤喃喃的说道:“报应啊,报应啊,我都说了不应该迁坟的啊,可怜东子了。”
东子是老村长的小名,老村长原名萧向东,自从当了村长之后,这十几年大家都唤他老村长,却是连他的名字都很少有人提起了。
萧然看着精神有些不正常的四爷,目光看向他旁边的一位年约五旬的中年男子,他叫萧轩华,四爷的大儿子,见状连忙扶着四爷,说道:“萧伢儿,你来早半天就好了。”
萧然看着该男子,说道:“六叔,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六叔摇了下头,整理一下思绪,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原来,老村长早上约好他们午饭后一起修缮祖坟,好方便明早清明节拜祭的,但临近中午的时候,却听到一户人家为了能早早拿到钱,决定在清明节前把家里的三口坟迁出,听他说的是前几天找了隔壁村的一个风水先生看了日子,最后把日子定在了今天。
萧老四听闻后非常开心,这毕竟是第一口迁出瘦狗岭的坟地,自然要隆重对待,不但亲自把金钱送上,还加多了两百块钱,只因为村里的功德寺还没建好,这两百块算是暂迁他地的费用,当时围观的村民很多,看到萧老四的做派,还有手上拿实实在在的一叠叠老人头,大家都蠢蠢欲动了起来。
老村长当然是第一个过去阻止的,但在金钱开路下,老村长的苦口婆心给人当作阻人发财的拦路虎,瞬间淹没在见钱眼开的村民口中之中。
众人散去后,老村长闷闷不乐,对他们几个坚守坟地的老人说他没胃口吃中午饭了,他自己先过去祖坟那边修缮,着他们吃饱后再过来汇合,数人悉数离去。
午饭后,这几位长辈约好后往山上赶去,却远远看到老村长对他们挥手微笑的,当他们赶到坟地的时候,就发现老村长躺在了坟地上,全身僵硬冰凉,却似已经死去多时了,他们正在商量着善后的事情,却看到小五赶了过来,然后萧然也过来了。
萧然静静的听六叔说完,突然问道:“你们远远看到了老村长对你们挥手微笑?”
六叔还没回答,却听到另外一位比六叔年轻一些的长辈说道:“我眼力比较好,老村长当时就站在坟地旁边,对我边招手边笑的,我看得很清楚。”
这位长辈萧然叫他叶七叔,但他不姓萧,原名叶家希,是在场除了小五和萧然外最年轻的一个了,同时也代表了反对迁坟的中坚力量。
旁边另外一个半弯着腰的老妇人也开声说道:“没错,这我也看到,虽然好多年没看到村长的微笑了,还挺好看的,对了,就和他现在这笑容差不多。”老妇人指了一指地上的老村长。
这个老妇人萧然唤作八婆,八婆是外省人,不远千里嫁过来蓝溪村,一晃六十年过去了,但她还保留着故乡的口音,却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她远在他乡的父母亲。
萧然想了一下,继续问道:“请问各位,你们走过来的时候,老村长是一直站着等你的吗?”
六叔想了一下,回答道:“我忙着赶路,就没有一直留意着老村长了,但我想他当时应该是在埋头清理杂草的。”他指了一指坟地边已经捆起来的两堆杂草,旁边还放有一把弯曲的镰刀。
但萧然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为什么他和几位前辈都看到了老村长挥手微笑的样子呢,分别就是他看到老村长在水塘边,而几位长辈看到的是在坟地处。
萧然突然想起,转头问了一下小五说:“小五,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老村长向你挥手。”刚问出来,他就觉得自己变得神经兮兮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想知道答案。
小五呆呆的看着萧然,几位长辈也呆呆的看着萧然,他们或者已经认为萧然悲伤过度,有些神志不清了。
小五摸了下脑袋说道:“三哥,老村长已经走了,你不要太难过了。”
萧然闻然抓住小五的衣领把他扯过来,问到:“别废话!你就只需要回答我有没有看到,就行了!”
小五瞪大了眼睛,低声的回答说:“没有,我没看到老村长和挥手,我跑到坟地,就看到老村长躺在这里,直到你过来。”
本来萧然毕竟外出闯过几年,阅历比一般人多不少,他也知道以老村长的年纪,加上最近为迁坟一事操劳,心有郁结,说走就走也不是罕见的事情,萧然是先看到萧大爷的坟地,再看到老村长的离去,心中对离开三年的悔恨已经无以复加,两个自己最亲的人离世,他都无法侍候身前,聆听一下最后的教诲,对萧然来说,那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但纵使他能接受老村长猝死,但为什么他和几位长辈们却先后看到老村长挥手微笑呢?特别是萧然下山时候看到的情况,那时候老村长应该已经死去,自己为什么还能看到,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再退一步回来,既然中午的时候老村长离去之时闷闷不乐的,为什么却会对几位长辈们挥手微笑的,微笑这个表情,萧然自问也没从老村长脸上看过的,他记忆中老村长开心总是哈哈大笑的,不开心就皱起整个脸,谁的面子都不好使,微笑的表情或者要追朔到他未当村长的时候了。
萧然慢慢的站了起来,老村长老伴早就走了,他膝下一子一女,儿子几年前在镇上买了套房子,整家人搬过去住,当时劝老村长一起过去享福,但老村长始终割舍不了蓝溪村,后来就没去了,他的女子也嫁了出去,过年才偶尔回来一趟,老村长基本算是孤家寡人了。
萧然此刻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他看着还没回复过来的四爷,对七叔说道:“七叔,你们有什么打算的。”
七叔应了一声说道:“我已经吩咐人出去通知老村长的儿女了,老村长的遗体我们先抬回他家,待他儿女过来的时候,再作打算吧。”
萧然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对大家说道:“我倒想了一个办法,可以暂缓迁坟的事情。”
几位长辈包括小五在内,闻言都看向萧然,似乎把老村长离世的悲哀也冲淡了一些。